自从刘媒婆在三官庙出家以后,春花很少来光顾娘的住处和生活,春花罩在婆婆狼婆娘的关爱里,感觉中婆婆在这个世界上最亲。
其实狼婆娘老谋深算,二媳妇三媳妇都靠不住了,把生下的子女留在家里,全都飞出巢穴另择佳婿,张东梅已经有了别人的孩子,林秋梅自从欧洲回来后老实了一段时间,终于又耐不住寂寞,在张东梅的唆使下把两个子女留在家里,又跟上张东梅出外赶脚。加之四媳妇板兰根出走,板兰花年纪尚小,偌大一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靠大儿媳妇春花靠谁?
可是大狼带着在部队上恋爱的新婚的女军人媳妇回到家里转了一圈,在郭宇村掀起轩然大波,几年来郭宇村的女人就像春花那样谨守妇道的绝无仅有,几乎所有的人都替春花鸣不平,认为郭宇村出了一个陈世美,这个忘恩负义之人就是大狼!大家感觉春花怎么做都不过分,春花完全可以朝前走一步,给自己另外找一个如意郎君。
为此事刘媒婆没有少操心,刘媒婆老无所依,不靠这个亲生女儿靠谁?她必须为女儿另外安顿一个巢穴,绝不能让春花守活寡!可是刘媒婆找了一个冬天,没有为女儿觅得佳婿,反倒把自己嫁了出去。那米六一不嫌弃刘媒婆比他大许多,人一上五十岁只求有个安稳的窝。两个人不需要举行任何仪式,米六一赶脚回来就跟刘媒婆睡在一起,到这种年纪了大家都没有什么忌讳,刘媒婆为米六一做饭、为米六一烧泡(烧大烟),为米六一铺炕,为米六一倒尿盆,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春花痛定思痛,渐渐地理出一些头绪。择婿另嫁的想法不是没有,春花主要是舍不得她那一双儿女。春花相信石头焐热了也会孵出小鸡,只要大狼活着,她就不会离开这个家,春花还不知道八路军不准娶两个老婆,当年在外干事的人娶两个老婆属于正常,春花始终认为她还是大狼的大老婆,大狼不过另外给自己娶了一个小老婆,仅此而已。
春花还舍不得她的婆婆,狼婆娘这一辈子遭遇的磨难和打击不比刘媒婆少,所幸的是狼婆娘有四个儿子,半路里又给自己拾掇了一个漏斗子老汉。那漏斗子虽然遇事就没有了主意,但是对狼婆娘可谓忠心耿耿,漏斗子不敢在狼婆娘面前有任何嚣张的表现,只会唯唯诺诺服从命令听指挥夹起尾巴做人。狼婆娘没有闺女,老实说狼婆娘把大儿子媳妇比对待闺女还亲,狼婆娘不傻,离了春花这一家人就要抓瞎。狼婆娘总是看着春花的眼色行事,最担心春花离开这个家。
除夕中午,狼婆娘对春花说:“过年了,不知道亲家母的三官庙能不能离开人,我想请你娘来咱家过年。”
这明显是讨好春花,记得去年除夕狼婆娘就没有请刘媒婆来家里过年。今年情况有所不同,大狼回来又走了,一阵风似地,不能说没有给这个家里掀起波澜,在某种程度上狼婆娘现今是看春花娘俩的脸色行事,那种想巴结刘媒婆的愿望强烈。
春花想出去走走,心烦。她知道娘不会来,虽然说俩亲家母在一起没有发生过大的矛盾,但是娘也过够了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到三官庙出家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娘主要是想给她找一个吃饭的地方。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出家,娘主要是替村里人管理庙宇。
郭宇村人大都去了仙姑庵给玉女的儿子过百岁,这人跟人不一样,那仙童玉女也不知道烧了那路高香,竟然成了全县军民关注的对象。郭宇村相对而言比较冷清,好像大家相约除夕夜里一定赶回家,听说有专车接送,漏斗子和豹子以及小媳妇板兰花都去看戏,豹子可能已经把板兰根忘记,跟小姨子过得如胶似漆,老实说春花对板兰根还有些同情,看样子板兰根出走实属无奈。
唉!想那些事情作甚?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短短的几年,郭宇村比过去扩大了许多,这里年年都死人,人口不见减少反而增多,春花嫁给大狼时十八岁,当年十八岁的大姑娘在农村就属于大龄,转瞬间十多年过去,春花已经迈进了三十岁的门槛,想起大狼这阵子正跟那个当兵的新娘子如胶似漆秀恩爱,心里好像吃了苍蝇一般不是滋味。
三官庙离郭宇村还有一段路,春花也没有带孩子,一个人踽踽独行,看见一缕炊烟在三官庙的屋顶上袅袅升起,想起来娘这一辈子也不容易。
渐渐地走近了,春花嗅到一股肉香扑鼻而来,心里还是有点惊奇,虽然说穷乡僻壤的寺庙尼姑和尚吃肉不算犯忌,可是谁给娘割肉?那板匠年纪还小,憨面子更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恍惚中听说娘给赶脚的汉子在村子里收购大烟,大约两个月以前娘还给春花介绍过一个对象,让春花毫不犹豫地驳回,春花不会去找对象,春花自认为她还是大狼的媳妇。
看得出刘媒婆对女儿春花的到来有点束手无策,刘媒婆不想让女儿知道妈妈为她找了一个老汉,当年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找对象儿女们坚决反对,而且在社会上也不为大家所容忍,郭宇村对这些事相对而言比较宽松,移民部落大家都有一段不尽相同的苦难经历。也有可能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谁也不清楚那米六一跟刘媒婆是什么关系,反正有些事不能深究,可能谁也不想去当出头鸟惹那些是非。
春花跟那米六一碰了个对面,双方互相间都不认识,也避免了见面时的尴尬,米六一以为春花是来烧香,春花也以为米六一是个香客,可那刘媒婆搓着双手一句话就让春花立马下不来台:“春花,别怪娘,娘这也是迫不得已,娘给自己找了一个男人。”
米六一朝春花点头,米六一早都知道刘媒婆有一个女儿,大家把关系挑明也好,米六一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
春花哭了,泪水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恣意横流:“娘,你这是作践自己,你让女儿从今后怎么活人?女儿三十岁都不打算改嫁,你过了六十奔七十岁的人了,你死后还打算不打算跟我大大(爹)埋在一起?”
仰头看三官庙的三个神仙全都笑嘻嘻地,讥笑刘媒婆的愚昧,是呀,你只有一个女儿,你让女儿今后怎么活人?
米六一低头垂手,好像一个囚徒,看样子刘媒婆今天这一关难过,她要招赘男人必须征求得女儿的同意。
三官庙其他两个成员瞪着不懈的眼睛看着三个大人,两个孩子最关心锅里的肉熟了没有,他们可能还没有弄懂大人们讨论的主题。
春花进一步要挟妈妈:“娘,你如果要跟这个男人过到一起,别怪女儿从今往后不认你。”
米六一清楚,刘媒婆肯定舍不得女儿,女儿又无法容忍他这个后老子,看来只有他走。走就走吧,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大不了死了以后变一个孤魂野鬼。米六一说:“孩子,别怪你娘,叔走就是。”
米六一开始收拾行囊,其实赶脚人的行囊简单,一只褡裢装得下全部家当。
刘媒婆一直站着,不说话。看米六一收拾完了,背着褡裢出门,临出门时伸手说:“给几个盘缠。”
刘媒婆突然间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还有一个儿子,儿子嫌我给人跑腿说媒,给他丢人,不认我。我跟着女儿过,寄人篱下是啥滋味?你知道不?米六一,你不要走,春花认我,我就是她娘,春花不认我,我连一条狗都不如!米六一,我跟你过,我给你做饭、给你烧泡、给你提尿盆,陪你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