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沟镇张家算一个大户,占据了瓦沟镇将近一半的人口。张有贵万万没有料到,一家子张虎娃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张有贵为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高明的举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有贵家虽然经历了几次洗劫,但是仍然算得上瓦沟镇首屈一指的财东,加之张有贵这两年左右逢源,日子过得还是有些起色。如果女儿一年半载为张有贵添上一丁(男孩),这张家的万贯家资就得由外孙继承。就目前来说为女儿找一个吃饭的地方也不错,起码可以保证女儿饿不下肚子。
那张虎娃也能沉得住气,自从把女儿送进张有贵家宅院以后,再也不见登张有贵家的大门。张虎娃虽然日子过得穷点,但是脑子够用,馍馍不吃在笼里,张有贵不能白日自己的闺女!富户人家也得慢慢地侵蚀,绝对不能让张有贵小看自己。
但是张虎娃也不闲着,每日里扛着镢头上山,站在半山腰细心观察张有贵家宅院,看这座百年老宅经过重新整修,在瓦沟镇显得分外耀眼,真应了那句吉言:紫气东来。思想起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在这座宅院内堂而皇之地进出,心里便有了几分期待。然而张虎娃知道,多磨蹭一天就多一点分量,他必须让张有贵亲自登门拜访,给他三叩九拜,口称“泰山”,然后张虎娃矜持地把“女婿”扶起,张有贵指了指门外停放的轿子,虔诚地邀请张虎娃俩口子去女儿家居住,张虎娃和老婆坐进轿子里从瓦沟镇的大街上走过,看瓦沟镇的人们脸上出现一种复杂的表情。
张虎娃又一想感觉不妥,那样一来瓦沟镇的人岂不小看张虎娃自己?坚决不能让旁人知道他张虎娃穷疯了,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塞进火坑!这件事必须做得稳妥,不动声色,唯一的办法就是谎称张有贵娶的是老婆的侄女。
太阳艳艳地照着,新成长起来的植被遮掩了春日里瓦沟镇的秃废,张虎娃坐在山坡上看着这座千年古镇,突然感觉有点泄气,人穷急了什么屎都屙,这招棋走得是不是有点缺德?这阵子女儿在张家干啥?该不会怨恨他这个老爹?思想起留海下女儿那双扑闪的大眼,张虎娃感觉到了利剑穿心那般灼痛,什么矜持、尊严,这阵子什么都不顾了!思念女儿的心情竟是那样的迫切。张虎娃扛着镢头急急忙忙来到张有贵家门前,敲门的动作显得粗野。
张有贵迟疑地把门打开,看见张虎娃扛一把老蛮镢,脸上由于扭曲而显得变形,好像不是来看望女儿,而是专门寻衅滋事。张有贵有点吃惊,想关门已经迟了半步,张虎娃一只脚已经迈进门里头。张有贵一连倒退了几步,说话的声音有点变调:“虎娃兄弟、虎娃老哥!有啥事咱们好商量,千万不要莽撞!”
张虎娃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把肩膀上扛的镢头慢慢地放在门边,看自己脚上站满泥巴,竟然把鞋脱下,光脚板进入院子,在女婿面前显得萎靡不振:“有贵兄弟你不要介意,刚从地里回来,路过你家门口,猛然间想花儿了,进来看看。”
张有贵知道张虎娃的女儿叫花儿,农村女孩子叫花儿的比较多。那花儿看起来死心塌地,从不嫌弃张有贵比她大许多。三娘为花儿做了一身新衣,穿上新衣服的花儿看起来秀丽可人,张有贵本来打算就在这一两天内去看望同族兄弟,首先了解张虎娃的本意。说老实话张有贵还是看上了这个本家子侄女,那花儿做事踏实,是个过日子的女人。
张有贵脑子飞快地转弯,突然间感觉到面前这个岳父有点可怜。张有贵不能再跟张虎娃称兄道弟,在张虎娃面前他必须弄清自己的身份,尽管那个叔字叫得拗口,张有贵必须把张虎娃叫叔:“叔,你把鞋穿上,在自家院子内没有那么多穷讲究。我还说这一两天之内就来看望你老俩口,花儿好着哩,咱农村的娃娃,勤快得很。”
无论张有贵怎样折腾,大娘二娘都不会吭声,可是三娘却必须为张有贵操心,因为有贵是三娘亲生。听说张虎娃来了,三娘从后院跑到前院,看见张虎娃脸上绽开一朵紫色牡丹:“哎呀亲家,感谢你调教了这么乖巧一个女儿,那花儿人样有人样,本领有本领,做针线上锅台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捉狗儿子看狗母子,亲家母保险是个有本领的女人。”
三娘没有发觉自己失口,但是张虎娃却脸色铁青,这算干什么?把自己的女子送给别人白白搂着,反过来还要受人糟蹋!什么狗儿子狗母子,你一家才是狗!
花儿也出来了,才几天不见,姑娘出落得越发水灵。花儿刚想跟爹说话,看见爹的脸上有愠怒,知道三娘说漏嘴,那狗儿子狗母子之说在农村已经成为一句口头禅,花儿上前拽住爹爹的衣服袖子,给爹消气:“爹,你不要生气,我娘肯定是无心。有贵叔对我好着哩,我在这里能吃饱,您就放心。”
怎么大家都不会说话,弄不清人跟人之间的身份?张有贵跟花儿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叔侄、夫妻?算了,世上事本身就不那么明白,没有必要去更正,既然来了就必须拿起岳父的架子,不能让这些人小看自己。张虎娃对亲家母反唇相讥:“这狗咬穿烂的,人舔有钱的,亲家母是不是看我穿得烂?”
三娘终于发觉自己失口,有点不好意思,刚想给张虎娃道歉,只听得张有贵说:“娘,你跟花儿去后院给咱做饭,我跟虎娃叔叔拉呱几句。”
张虎娃还是没有穿鞋,光脚板走进张有贵家客厅,张有贵为岳父端来一脸盆水,让张虎娃把脚洗一下,然后拿出一双新鞋让岳父穿上,给岳父精心泡了一壶好茶,看张虎娃端起茶杯喝了几杯,这才开始说话:“叔,咱关起门来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四十岁了,能跟花儿过到一起是我的福气。你放心,以后我要对不起花儿就不是人!”
这才算几句人话,张虎娃听着顺心。接下来张有贵又说:“叔,你还有啥要求就尽管说,就目前来说,我在张家说话还没人敢驳。”
张虎娃能说什么?张虎娃很明显把女儿当作筹码。可是索要财礼之事往往是媒人从两边撮合,这门亲事不能找媒人,找媒人等于扳开尻子给自己灌风,可是明砍(说)又有点张不开口,张虎娃显得为难。
张有贵看张虎娃好长时间不说话,索性首先开口:“叔,粮食的事就不说了,你吃多少就尽管来装。另外,我想给你一响(一百亩)好地,瓦沟镇周围的好地你随便挑选,看上哪里种哪里。给你喂一槽牲畜,牛、驴、骡马你集市上随便挑,你买牲畜我出钱。给你盖一院桩基,再给你一千元零花钱。”
张虎娃盯着张有贵看了许久,看不出脸上有半点虚假。这张有贵也真舍得,到让张虎娃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张有贵明显感觉到张虎娃感动了,说得更加诚恳:“还有,怎样为我俩筹办婚礼,我完全听叔的主意。”
张虎娃摆手:“不要谈筹办婚礼之事,对外人讲就说你娶了我老婆的侄女。”
说话间饭菜摆上来了,张虎娃吃饱、喝足,最后才说:“贤婿,人穷志短,对不?把你吃剩下的饭菜让我带回家一些,家里还有老婆和几个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