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药铺已经关门几天,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坐堂看病的小中医去了哪里。连年翠英也甚感疑惑,不知道药铺为什么要关门。凤栖城只有一家药铺,药铺一关门有病的人们就要抓瞎,大家纷纷来到军队的医疗队求诊,田中非常乐意给老百姓看病,军队的医药不要出钱,医疗费和卖药的收入田中就能跟大家平分,虽然说近几年田中挣的钱够花,可是物价一直上涨,日子还显得有点吃紧,有一点收入日子就能过得相对宽松。于是那几日靠近军部的那间医药铺面重新开门,看病的排成了队。
刘子房军长内心里清楚那看病的小中医为什么要躲避,感觉到老百姓知道真相后他就要失信于民。从本质上来说凤栖城的老百姓还不难治理,可是惹起民怨凤栖的老百姓却非常齐心,有几次大的纠纷都是军队主动让步,才没有酿成大的骚乱。既然晴雯已死,不需要追究谁是谁非,刘子房深知小中医跟李明秋之间的关系,不愿意为了这件事跟亲家的关系出现裂痕,刘子房打算过了这几天亲自去李明秋家里陈说利害,让那个小中医重新出来给大家看病。
凤栖习俗,人死了不过头七亲戚之间不能随意走动。加之刘子房在刘夫人的纵容下,因祸得福,良宵再度,早已经把那个晴雯从心底里剔除,根本不可能为了挽回面子而对小中医采取任何行动。就在刘子房把那个叫做艳艳的小姑娘纳妾的第二天早晨,刘军长精神奕奕,兴致极高,显示不出一夜欢娱那种疲劳。吃早饭时刘军长兴致勃勃地对刘夫人说:“准备一下,咱们去亲家转转,把艳艳也带上。”
其实那几天郭全中哪里都没有去,就住在李明秋家里。妻子李娟陪着全中,寸步不离。隔壁院子里文秀快生了,铁算盘两头张罗,忙得不亦乐乎。老家伙既害怕文秀生了孩子儿子媳妇竹叶一个人顾不过来,又害怕这边院子里孙女女婿郭全中那个愣头青想不开做出什么荒唐事,一会儿还要到巷口瞧瞧,看街上有没有什么动静。直到埋了晴雯李明秋回到家里,铁算盘才算松了一口气。
铁算盘还没有来得及问侄子什么,那边院子又传来文秀的哭声,铁算盘急忙赶过去站在窗口问道:“生了没有?”
屋子里传来了竹叶焦急的喊声:“快!快!快叫全中过来,这孩子不是顺胎。”
郭全中已经无所顾忌,进入屋子一看,出来孩子一条腿。
情况万分紧急?中医的处置办法只能把孩子拆卸开,救大人要紧!铁算盘哭了:“天杀我哩……!”
郭全中手搭在爷爷的耳朵上,大声喊道:“爷爷,你不要哭!赶快去请田中!这种现象西医有办法处置。”
凤栖街上,跑着一个八十岁的疯老头,那疯老头边跑边喊:“大家都让开!孙子媳妇生娃!是个立生!不要挡路,我要去请田中!”
凤栖人大都认识铁算盘,早有人提前把话传到田中耳朵,田中没有耽搁,立刻带着他的医疗队赶到铁算盘的小院,对文秀进行了剖腹产,孩子生下来了,是个九斤重的男孩,大人孩子平安。
铁算盘扑踏一下子跪在院子中间,嘶哑着声音哭喊:“老天爷,你不糊涂,你灵醒着哩,我李守义没有亏人!”
安排好靳之林一行后李明秋来到叔叔家院子,看见田中已经把大人孩子全部安顿好了,叔叔铁算盘把一盘银元顶在头上,跪在院子中间硬要田中接收,无奈田中分文不取,他言道:“李明秋对田中有恩,田中不能无情无义。”
李明秋把一盘子银元从叔叔的头上取下,然后一只手把叔叔从地上拉起,责怪叔叔:“我说你呀,越老越出息,任何时候都可以答谢,总得让恩人转得开脖子!”
铁算盘把自己的脸打了一下:“唉!人老糊涂了、急糊涂了、高兴糊涂了!明秋呀,是个小子,九斤重,就叫做九斤!”
李明秋顾不上管叔叔,回过头对田中说:“到隔壁屋子坐坐,喝口茶。”
田中推辞:“谢了,大家都很忙,改日一定拜访。”
送走田中后李明秋来到叔叔住的上屋,看见全中也跟着进来,这才有机会说全中几句:“全中,谁都从年轻时代过来,做一两件荒唐事大家都不介意,问题的关键不能执迷不悟,刀快不怕脖子粗!这阵子不能充硬汉,大丈夫必须能软能硬!人家替你擦屁股,你把屎往自己身上抹,不是担心李娟没有丈夫,我就看你逞能!”
郭全中脸一红一赤,内心仍然不服,可是他不能跟叔叔顶嘴,郭全中充其量只是一个医生,李家人对郭全中不错,郭全中药铺的所有中药西药全靠李明秋从长安购进,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郭全中说得也是实情:“我想带着媳妇儿子去郭宇村住一段时期。”
李明秋伸手制止:“你就款款呆着,过了这几天我给你通融,凤栖城只有一家药铺,那是你郭全中的吃饭碗,也是我李家的门面,药铺不能不开门,药铺不开门人骂了李明秋还要骂铁算盘。”
铁算盘在旁边帮腔:“娃呀,记住你叔叔说的话,弓硬费弦、人硬费钱!光棍绵如羊、受孙硬如钢……”正说话时重孙子的哭声格外嘹亮,铁算盘急忙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喊道,“竹叶竹叶,娃哭咧,你干啥哩嘛?!”
李娟隔窗子埋怨爷爷:“爷爷不该你操的心你就少操点行不?”
看叔叔重新进屋,李明秋苦笑:“叔,咱商量正经事。三日头上要给这娃冲喜,请不请家戏?咱把神仙请到家里诵经,还是到庙里给娃过寄(当地习俗,等于把娃的身子寄存在庙里,七岁或者十二岁给娃赎身)?还有转瞬间就是满月,满月咋过?过大过小侄子听叔叔吩咐。”
铁算盘灵醒着哩,不糊涂:“明秋,这事我都想好咧,咱不是给娃过不起,闹腾得大了费人费神。三日那天蒸一盘贡(花馍),我跟几个娃到庙里给重孙子祈福,讨个银锁带上。满月那天就在这院子里设几桌薄酒,请几个知己前来贺喜。”
李明秋看叔叔半天,突然明白了叔叔的良苦用心,其实事情过得太大费人费神不说,还容易引起别人的非议。本来想安慰叔叔几句,话一出口却变了味:“我说叔叔,没事干了你就歇着,有些事不需要叔叔操心。不要说叔叔那么大的年纪,我有时候都感觉活得很累。”李明秋突然发觉自己说走口了,急忙把话头打住,抬头看叔叔,好在叔叔并不介意。李明秋嘱咐叔叔好好休息,转身离去。
三天时间转瞬即到,竹叶和满香俩妯娌蒸了一盘花贡,李怀德端着,软馍和铁算盘穿戴一新,爷孙仨打算到仙姑庵敬神。本来没有郭全中的事,郭全中只是女婿,是娃他姑父,姑父去寺庙给婴孩祈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是那天郭全中却说他嫌闷得慌,想出外散心。其实,郭全中还想了结一桩心思,他想去寺庙里祭祀晴雯……
给婴孩祈福寄身是一项繁杂的仪式,爷孙三首先给娘娘(观音菩萨)磕头,然后献上丈二红绫,献上端来的花贡,女主持把红绫系上娘娘的脖颈,然后唱着颂歌替孩子祝福,那唱词亢长,其用意很简单,就是催促主家多拿钱。铁算盘把银元一枚枚码在香案上,尼姑用眼睛的余光瞅一眼香案上的银元,曲调戛然而止,女主持拿出一只绾着黄缰绳的银锁,在娘娘面前绕三匝,放进主家的盘子里。
猛然间,郭全中看见,娘娘的身后,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同时,郭全中脱口而出:“晴雯!”
那人影稍纵即逝,谁都没有看清。仙姑庵的主持矢口否认:“施主,你看花眼了。”
铁算盘一脸不悦,站起身,端起香案上的木盘,对儿子软馍和孙子怀德说:“咱走”!
可是郭全中仍然不甘心,在娘娘的身后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