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张有贵打开张家宅院的大门,拿一把扫帚,把院内院外打扫干净。这幢百年老宅院几经周折,终于又回到了张家手中。张有贵扫完院子直起腰,站在大门口抬起头来,看那一轮红日的映衬下,一股浓烟直上青天,那是张家的烧砖窑正在点燃。

张有贵的心里掠过一丝悲哀一丝凄凉。两年前二哥张德贵被枪毙后,张有贵为了一大家子人的生计,不得已将那砖窑转让。二哥是因为贩卖大烟而被刘军长枪毙,但是凤栖种植和贩卖大烟并没有因为张德贵被枪毙而有所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泛滥,二哥不过是替人家挡箭,真正走私贩卖大烟的人却逍遥法外,这个社会真******无法说清,这阵子谁替二哥讨回公道?

算了吧,过去的已经过去,刘军长风头正旺,鸡蛋碰不过碌碡,这年头无头冤案每天都在发生,还是把牙齿打碎咽进肚子里,自认倒霉。

可是张有贵必须重振家业,日子还得从头过起。这年头光有钱不行,朝里还必须有人!这一次能够重返瓦沟镇多亏了妹子张凤,外甥女嫁了长安城里的黑老大,那个黑老大张有贵见过,论年龄比张有贵还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不是外甥女婿鼎立相助,张有贵想重整家业比登天还难!

老实说这一次胡老二为了讨好岳母蜇驴蜂,资助了张有贵不少银钱。张有贵不傻,别人即使给一座金山,也有用完的时候,必须开挖自己的水源,才有活水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家的禾田。靠收地租维持不了这个家族庞大的开支,张有贵把目标瞅准了烧砖。当年张鱼儿就是靠开砖瓦窑成为瓦沟镇的首富,张有贵子承父业,烧砖来钱快些。

这两年由于种植大烟,有钱的人家逐渐多了起来,许多人家拆了茅屋盖瓦房,加之胡老二在卧龙岗大兴土木盖别墅,砖瓦供不应求,价格一路飙升。

可是砖窑已经转让,被转让的那家在瓦沟镇也是说的起放得下的人家,张有贵不可能低三下四去求人家把砖窑退还给他,那样一来很有可能落下仗势欺人的名声,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建新窑,建新窑需要几个月周期,而且是个技术性很强的活路,瓦沟镇现有的那一幢砖窑还是张鱼儿早年从鬼子五他爹手里盘(相当于买)过来的,箍(相当于建)窑师傅全凤栖只有一个,好像家住西沟坡,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能不能请来还不一定。

张有贵思之再三,决定去凤栖去找李明秋,张有贵的奶奶李明秋叫姑,李明秋跟张有贵的爹爹张鱼儿是表兄弟,按照辈份张有贵把李明秋叫叔。

事不宜迟,张有贵说走就走。他匆匆地吃了点早饭,给骡子带上串铃,把褡裢搭在骡子背上,穿一件三娘给他缝制的崭新的袍子,足踩黄橙橙的铜蹬,沿着山路朝凤栖走去。来到凤栖东城外的驿站,张有贵把骡子拴在驿站院子里的拴马桩上,然后背着褡裢进了城,买了一斤点心一瓶西凤酒,来到李明秋家门前时犹豫了一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敲门时底气不足,有点活得不如人的惭愧。

开门的正是李明秋,李明秋的脸上带着夸张:“嗬呀表侄,正说这几天来瓦沟镇看望你,你到先来了,快进来,吃了没有”?

两年前张德贵被枪毙时张有贵曾经找过李明秋这位表叔,那一次开门的是表婶满香,满香说了一句:“明秋不在”,随即把大门关上。张有贵心有不甘,躲在李明秋大门外的墙角等了半天,天黑时李明秋从院子内出来了,原来李明秋就在家里,不愿意见他这个表侄。张有贵走上前想给表叔跪下磕头,乞求李明秋在刘军长面前求情,不要把他们一家扫地出门。李明秋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李明秋见到张有贵时满脸的热情外溢,这绝不是他张有贵时来运转,应该归功于外甥女文慧攀上了高枝!这些人沆瀣一气公开贩运大烟,刘军长不但不管,还在暗中纵容支持,这世道哪有什么公理可言!

张有贵只是想想,随即释然,人生好比演戏,黑脸红脸都有,凡事别太认真。糊里糊涂活一世,清清白白活一天,鸡蛋别跟碌碡碰,随遇而安是上策。张有贵跟着李明秋进入上屋,把提来的礼品放在桌子上,假装要给表叔表婶下跪请安。

李明秋赶忙将张有贵扶住,埋怨张有贵:“这孩子,叔叔又不是外人,提礼品干啥”?

叔侄俩在八仙桌上分宾主坐定,满香为二人泡茶,张有贵说明来意,李明秋嗟叹:“有贵呀,现今都啥时辰了,你还是那个老脑筋,烧砖能挣几个钱?古人云,有智吃智有力吃力,只要你跟上叔走,挣钱跟扫树叶一样容易”。

张有贵知道,李明秋想拉他做大烟生意。二哥张德贵被枪毙时的惨象已经在大脑里定格,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堪回眸。张有贵心有余悸,他知道他的小命不值钱,一旦犯科就会被那些大亨们拉出去垫背,张有贵不想重蹈二哥的覆辙,但是也不想得罪李明秋,他说得尽量委婉:“叔,咱这号人天生就是土里刨食的命,做生意不是我的特长,只要能守住老爹爹的那一份基业就行”。

李明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讥讽道:“叔虽然不是驴兽医,但是能看到驴肚里,你碎崽娃子那一点心思叔还能不明白!别打马虎眼了,叔也不是为你着想,实在是在胡老二那里无法交代。两年前发生的那起事以后再不要重提,这个社会叔有时也看不明白。但是有一件事叔可以向你打保票,跟着胡老二干,绝对不会有事”!

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张有贵还是有些犹豫。他突然开玩笑说:“叔吔,侄子看你也是卖嘴皮子出身,怎么穷得连一顿饭都管不起”?

李明秋调侃道:“想吃饭?没那么容易。今晚叔带你闯五关,不论那一关都充满刺激,管教你明天早晨脱胎换骨,重活一世人”。

张有贵知道过五关叫干什么,无非是吃喝嫖赌抽,张有贵想说不,张有贵还养活着一大堆侄子三个娘亲,大哥二哥之死给张有贵打的烙印太深,可是张有贵内心痒痒,那种富家子弟的纨绔之气重新附身,他没有拒绝明秋的邀请,跟着李明秋来到街上。

两年来张有贵没有来过凤栖,白天基本上看不出凤栖街有什么变化,无非是商铺里的货物比过去丰富,到了夜间凤栖就显出了她的温柔和奢靡。商铺前的街灯扑朔迷离,街灯下身穿旗袍的女郎频频向路人招手献媚,商铺的二楼上灯光闪烁,窗子上人影幢幢,有人在划拳猜令,有的酒楼里传出了女人在清唱,每一条巷口都有一只灯笼为客人照明,灯笼上注明逍遥、烟花、好运来、一口香、翡翠阁、紫薇苑等字眼。张有贵看不懂,也不想去看。心想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你无论使什么手段我都不上你的圈套,看你李明秋能把我怎的。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不见了李明秋,身边站着两个窈窕淑女,那两个女人一人拽张有贵一只胳膊,把张有贵拉上二楼,二楼上一桌丰盛的酒菜,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两个女人作陪。

张有贵一天没有吃饭,已经饿急,也就不管不顾,吃了个一塌糊涂,吃完饭眼睛有些迷瞪,也就糊里糊涂地由着那两个女人把他的衣服剥光,一夜逍遥,醒来时已近中午。

那两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店小二进来,对张有贵说“李掌柜已经交代,只要先生高兴,想怎么玩都行,费用全部由李掌柜替你出”。

张有贵想,我本身没有什么油水,李明秋为什么要在我的身上下这么大的赌注?看来石槽里日尻子,摆不脱李明秋的耍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两年穷日子把人过怕了,先逍遥几天再说。想到这里张有贵问店小二:“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可供人享受”?

店小二说:“想吃想日就不要下楼,这里肥的瘦的荤的雅的没有****的都有(这里泛指女人)。想赌博下了楼朝右拐,想抽大烟朝左拐。反正有李掌柜替你出钱,先受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