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查队从凤栖县城灰溜溜地撤走了,凤栖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南来北往的做生意人逐渐多了起来,人们总是在不断地适应生活适应环境,不过很少见到浩浩荡荡的骡马大队,总能看到三三俩俩的赶脚人结伴而行,他们背起褡裢赶着毛驴行走在官道上,晓行夜宿,辛辛苦苦挣俩血汗钱,养家糊口。

八路军小分队重返郭宇村,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住进四合院,而是驻扎在郭宇村外的烂土窑内,四合院成为一幢名副其实的鬼宅,村里人从四合院经过,总是感觉脊背发凉,毛骨悚然,一股阴冷之气在郭宇村上空萦绕,郭宇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官兵前来骚扰。

蜇驴蜂母女五人从树林里回到她们赖以生存的家里,看见家里已经遭到官军洗劫,家徒四壁,米面已经全被官军吃光,母女们饿着肚子抱在一起痛哭,往后的日子咋过?蜇驴蜂心乱如麻,没有了主意。

最令蜇驴蜂揪心的还是郭文涛,那天早晨郭文涛跟她们一起逃进树林里边,一连两天两夜,郭文涛躲得远远地,始终抱着个脑袋,默不出声。文慧知道她这个小丈夫的脾性,绝不会容忍官兵们当着他的面糟践他的媳妇!受了欺辱的文慧这阵子心里最脆弱,她希望丈夫给她一丝温暖,帮助她洗刷内心里的屈辱,但是没有,郭文涛就那样倔强地坐着,一动不动。蜇驴蜂悄声安慰文慧:“文涛是个倔孩子,一时心里难以承受,等到过了这阵子,你们就会和好如初”。

可是就在母女们回家的当天,郭文涛竟然不辞而别,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

文慧身体极端虚弱,难以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痛不欲生。妈妈蜇驴蜂虽然内心也很痛苦,可是她不能倒下,她是四个女儿的主心骨,这个家庭必须由她支撑。关键时刻文秀站出来,对妈妈说:“娘,这个家里不能没有粮食吃,我去给咱借些米面”。

文秀头顶一只大瓦盆,袅袅婷婷,径直走到豹子家里。

漏斗子正在丝瓜棚下喝茶,看见文秀进院,忙不迭迎了上去:“文秀,你找谁”?

文秀平静地答道:“我谁都不找,家里遭到了官军的洗劫,前来借米”。

这时,大媳妇春花出屋,对文秀说:“豹子不在家,跟他二哥一起,受瓦沟镇癞疤子老李雇用,去牛武镇驮煤”。

原来,张有贵已经没有能力经营砖瓦窑,癞疤子老李出钱将那烧制砖瓦的罐窑买下来,自己经营,打听到郭宇村二狼和豹子赶脚的骡马大队已经回村,亲自上山跟二狼商议,欲将二狼的骡马大队雇用,二狼思忖良久,感觉中闲着也是闲着,这几十匹骡马一天也得一个人专门喂养,当下说好了价钱,二狼跟豹子又重新上路,赶着骡马替癞疤子驮煤。

文秀说:“我不找豹子,我主要是来借米”。

狼婆娘站在厨屋的台阶上,一改往日对文秀凶狠的态度,和颜悦色地说:“文秀,你先进来,婶子替你舀些米,拿回去下锅,等豹子回来,我让他来看你”。

文秀头顶着借来的小米朝家走,内心感到悲戚,娘生了她们姐妹四个,不如一个男孩管用,女人是颗无根草,离开男人就受欺负。

其实,郭文涛并没有走远。发生过的事情太突然,眼看着相濡以沫的妻子在禽兽们的身下惨叫,郭文涛感觉到了奇天大辱,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控制的功能,但剩下动物的本能,看见手榴弹在士兵身后晃荡,那士兵本身离他不远,男人如果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还叫什么男人?他几乎什么都没有考虑,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手榴弹爆炸的瞬间,郭文涛有种荡气回肠的畅快。

可是,当郭文涛跟自己的妻子和岳母从四合院内逃出,眼前发生的景象让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难以承受,郭文涛看见的妻子和岳母竟是那样的丑陋不堪,仿佛一颗西瓜被踹了一脚,母女俩的下身沟渠里流淌着浑浊的污血,从那一刻起,郭文涛对自己惨遭凌辱的妻子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他就那样远离她们一直呆坐着,明知道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外力,可是郭文涛仍然无法原谅她们。郭宇村终于恢复了平静,蜇驴蜂和她的四个女儿互相搀扶着回到村子里,郭文涛远远地跟着,可是到家了,大家回头一看,郭文涛已经不辞而别。

这是不是有点残忍?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还无法承当什么伦理道德,郭文涛决心去找舅舅年贵元,参加八路是他唯一的选择,以后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也许会随着岁月的叠加而冲淡,可是至少在目前,郭文涛无法跟他的妻子破镜重圆。

四合院内的惨案给八路军地下运输队的重新组建带来了契机,至少在以后一段时间以内,国民党在沿路的检查将不会那么严格,八路军躲过了那场危机,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大家经过一场严密的讨论,决定让金宝川领衔组织货源,骡驹子负责沿路的运输,张东梅坚决要跟上舅舅出外闯荡,金宝川决定带外甥女同去长安,另外还带着东梅的两个兄弟,原指望雇用二狼跟豹子,二狼跟豹子在这条道上熟悉,谁知道小分队的行动迟缓了一步,二狼跟豹子被癞疤子雇用前往牛武镇驮煤,年贵元跟郭文涛负责沿路的安全保卫,一股潜流暗涌在延安和长安之间形成。

郭文涛是一个内向的孩子,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四合院惨案的真相,只是说自己想当八路的愿望已久。八路军小分队员们深信不疑,他们从一开始就喜欢这个小兄弟,经过简短的筹备,一行七人从郭宇村出发,南下长安,他们赶着十几匹骡马,骡马身上驮着药材和山货,当然骡驹子跟谁都没有透露,他还偷偷带了一些大烟!

一行人南下白水,从蒲城、富平来到距离长安不远的灞河边,张东梅一身男士打扮,装扮成男人的东梅更显英俊,早有八路军联络员在灞河旁边的一座小村子迎接,大家在灞河旁边的村子歇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开始装货,骡马背上全部驮着医药和日用百货,另外三三俩俩临时雇用来的脚夫身上背着拆散开来的枪械单独行动,脚夫们一般夜行晓宿,大家约定在郭宇村集中。

可是骡驹子说他要进一趟长安城,金宝川不明就里,让张东梅跟骡驹子同去,年轻的女人都有一种好奇心,她想到城里逛逛。张东奎不放心姐姐,也嚷着要跟姐姐同去,于是一行三人赶着一匹骡子,从东城门进入长安城,来到东大街,那一年长安城里还是石板路,东大街两边商铺林立,骡驹子说他要办事,让姐弟俩在东大街一边闲逛一边等他,谁知道姐弟俩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骡驹子出现,姐弟俩只得出了城来到城外,眼看着城门已关,姐弟俩等不上骡驹子,相随着步行四十里,来到灞桥边的村庄。

金宝川看着两个外甥单独回来,恍然大悟,看来这骡驹子肯定还有其他生意!

金宝川这次南下长安,全部带了一些年轻人,惟有骡驹子年纪大点,原指望将骡驹子做为左膀右臂,谁知道骡驹子暗地里还有自己的生意!运输枪械本身就是一项危险的营生,如果再跟贩卖大烟搅合在一起,一旦被蒋军查获八路军就难以洗脱自己!

金宝川考虑了一个晚上,决定也不等骡驹子了,第二天早晨就从灞河边的小村子出发,以后慢慢把骡驹子从运输队剔除,这个人物太危险。

可是骡马大队行走不远,骡驹子竟然从后边赶来,骡子背上满满当当驮着一驮子货物。骡驹子也不埋怨金宝川不辞而别,他一边察汗一边说:“驮子上全驮着一些西药”。

金宝川惊呆,询问道:“这些西药是从哪里来的”?

骡驹子满不在意地回答:“我上一次跟李明秋南下长安运输货物,知道医药在延安属于紧缺物资,能赚得丰厚的利润,因此上销售完大烟以后,就决定带一些药品,那黑道老板也很讲义气,亲自帮我把这驮子药物送出长安”。

金宝川倒抽一口冷气:“大烟属于违禁物资你懂不懂,笔架山下已经有几个人因为贩卖大烟做了无头鬼”。

骡驹子笑笑:“被枪毙的人全都无关紧要,真正的烟土贩子却在刘副军长的眼皮子底下逍遥,这个社会我算看懂了,大家都在玩弄权术”。

金宝川不跟骡驹子论理,反正现今社会的乱象谁也说不明白。不过金宝川也不能容许骡驹子这样放肆,他说,带着商量的口气:“骡驹子,咱们一回生二回熟,我也知道你是个江湖上的汉子,咱们不能在一起捆着,万一被查出来大家完蛋”。

骡驹子叹一口气:“我猜你会说这句话,放心干吧老兄,长安城里最大的黑道老板也是杨虎城将军的一位铁杆弟兄,他说做黑道生意没有什么诀窍,关键是金钱买路,有钱能使鬼推磨,国民政府他算看透了,上上下下都为了钱而明争暗斗,这个政权迟早都得完蛋”。

金宝川不说话,沉默着,思考着这其中的利害得失,他不想得罪骡驹子,这条道上的水究竟有多深他还吃不透,不过有一点他算想通了,黑道上谁也难以独善其身,目前的主要目标是打日本,为了确保这条暗道的畅通,你不可能不去结交三教九流。金宝川思忖良久,终于开口:“下次来长安,我想见见那位黑道上的老兄”。

骡驹子猛拍了一下金宝川的肩膀:“这就对了!老兄,告诉你一个秘密,那老板说他早都对延安的八路军表示佩服,这年月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他,说不定对我们以后的生意有用”。

大约十天以后,金宝川他们又重新返回郭宇村,第一次运输军用物资还算顺利,那十几个赶脚的汉子陆续都把武器运到目的地,王世勇如约给汉子们发放了酬金,汉子们吃饱喝足,兴高采烈地返回长安,刚出了村子走不多远,看见几个女人站在月光下朝他们招手,汉子们禁不住诱惑,迎着那些女人们走了过去,汉子们从女人身上得到了满足,女人们也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苍茫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只有那些闪烁的夜萤见证了这一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