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贵元不听姐夫郭全发的劝说,坚持要跟上跟哥哥年贵明一起去上延安。年贵明也有意带弟弟同去,贵明想为弟弟找一条出路,郭全发劝不下弟兄俩,只得说:“贵元骑的马是我借下别人的,你们三个人只能骑两匹马”。

贵明说:“关系不大,我跟李妍同骑一匹马,另一匹马让给弟弟骑上”。李妍站在一边没有插话,这样的事情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弟兄两个跟李妍骑着马消失在山路的尽头,郭全发长叹一口气,牵一匹马骑一匹马,回到郭宇村。

郭全发把两匹马还给漏斗子,接过漏斗子递来的烟袋,抽了起来,他在琢磨着,回家以后怎样跟年翠英交待。郭全发不是害怕媳妇。而是感觉到自己的老婆养活五个儿女实在太累,男人如果不关心自己的女人,女人就会感觉伤心,年翠英苦点累点心甘情愿,因为她知道郭全发时时处处让着她。

漏斗子看郭全发没有走的意思,心里就知道全发可能跟老婆拌嘴,于是调侃道:“咱们两个都是一条藤上的苦瓜,娶的老婆都不怕咱”。

全发苦笑道:“孩子大了就由不得大人,对不”?

漏斗子说:“咱们的孩子生就下苦的身子,成龙上不了天,化虎归不了山,缰绳放长些,由娃们扑腾去”。

全发哀叹一声:“我送二妻弟去凤栖,半道上碰见大妻弟,贵元硬要跟着贵明上延安,你说我回去咋跟老婆交待”?

漏斗子说:“这事好办,你老婆有本事去把她的兄弟叫回来”。

全发抽一口烟,然后把烟灰磕掉,放下烟锅子,站起来,有点失望地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到会耍笑咱,不说了,回家去,就不相信老婆能把我下到油锅里”。

漏斗子在后边添盐加醋:“你老婆打你把脑(头)抱紧,屁股打烂了过几天就好,脑袋打烂了箍不诨(这里指好,原来的样子)”。

郭全发磨磨蹭蹭回到屋,年翠英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全发把半道上遇到贵明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谁知道翠英竟然说:“走了好,走了咱都省心”。

话分两头。却说年贵明弟兄俩和李妍走到甘泉住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就赶到延安,只见宝塔山下秧歌汇演,锣鼓声响成一片,他们到达延安的那一天正好是除夕,三个年轻人马上被革命圣地的热烈气氛所感染,忍不住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南方来的战士表演江西歌舞,跟陕北的秧歌交相辉映,形成了军民联欢的局面,李妍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绽开了美丽的笑靥,三个人从秧歌队伍旁边匆匆而过,许多扭秧歌的军民都把目光投向李妍,两年来全国各地的有志青年来延安投奔革命的络绎不绝,漂亮的姑娘有之,大都做了领导或者将军的“革命伴侣”,不知道谁有这个艳福,会娶这个姑娘……

年贵明带着弟弟和李妍来到延安以北的一条山沟,靠山的地方展现出一排排土窑洞,三个人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下马,出来接待他们的首长拍着年贵明的肩膀说:“小伙子有成绩,这次到白区给我们带回来两个革命青年,还骑回来两匹战马”。

年贵明向首长敬礼,首先介绍贵元:“这是我弟弟,叫年贵元”。

首长跟年贵元握手,说:“欢迎你参加革命队伍”。

接着年贵明介绍李妍,说:“这是我同学,叫李妍”。

首长跟李妍握手时在李妍的脸上瞄了许久,最后才猛然惊醒,说了声欢迎……

除夕夜里的延安,一片欢腾一片歌舞。首长们住的院子灯火通明,一些文艺战士表演歌舞,欢迎参加革命队伍的新战士,大家一致鼓掌,欢迎李妍表演节目,李妍从未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脸涨得通红,年贵明鼓励李妍:“老同学你就唱一个,唱一个咱凤栖的老秧歌”。李妍拗不过大家,只得唱了一首:

“这山看见那山高、

那山有一树好樱桃,

樱桃好吃树难栽、

秧歌好唱口难开……”

唱毕,大家鼓掌,欢迎李妍再来一首。这时,首长站起来替李妍解围,他说新战士刚参加革命,对新的环境还不习惯,大家就不要再为难新战士了。

晚会结束后李妍被带进一孔小窑洞内,小窑洞内一盘小炕,一床叠放得整齐的被褥,一桌一椅,靠门的地方放一瓦盆,警卫小战士告诉李妍,那是一只便盆,专为李妍准备。李妍独自一人睡在炕上,看门口站着值夜的士兵,她内心里兴奋而好奇,感觉参加革命队伍充满了刺激充满了新鲜,当然,她心里最牵挂的仍然是年贵明,不知道年贵明这阵子想不想李妍?爱情的力量大于一切,如果没有年贵明,李妍绝对不会来延安!可是,来延安以后李妍发现,年贵明故意离她疏远……李妍心里充满期待,但是对年贵明也表示理解,因为年贵明曾经说过,他们的婚姻关系要组织批准。

远处的锣鼓声逐渐平息,李妍想起了家乡的元宵节,虽然凤栖到延安只有二百里路,可是风俗习惯却相差很远,凤栖街上除夕一般不闹秧歌,闹秧歌要过了正月初二,从正月初三开始,各村的秧歌陆续进城表演。可是延安不同,除夕夜里就锣鼓喧天。门外的士兵好像专门为李妍站岗,隔一会儿就要把头靠在窗子前窥视李妍一下……想起了在私塾学校那不堪回首的一幕,李妍的心里不寒而栗。她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一直到窗子上露出一点曙光,才眯瞪了一会儿。

嘹亮的军号声把李妍惊醒,看窗子外的战士都匆匆忙忙出屋,在院子里排队、立正、报数,李妍起来,打算开门出去,却意外发现,门被从外边锁着,李妍释然,这是出于对姑娘的安全考虑,李妍喊院子里的士兵为她开门,喊了半天无人回应。李妍疑惑着,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为她开门。

停一会儿首长亲自拿把钥匙为李妍把门打开,同时进来一个红小鬼,小孩子把李妍的尿盆端出去倒掉,然后为李妍端来了洗脸水。首长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询问李妍昨晚休息得可好?李妍拘谨的鼻子疙瘩上冒汗,首长大度地笑笑,然后告诉李妍,凡是来延安参加革命的青年都要隔离审查,大革命时期我们必须提高革命警惕,防止有奸细混入革命队伍。领导讲完后就出去了,出门后依然把门锁上。

李妍懵懵懂懂,还没有完全反映过来,就被糊里糊涂地关了警备。那盆洗脸水还在冒着热气,一条崭新的毛巾放在盆子里,女孩子爱美,李妍还没有完全理解“隔离审查”的内涵,心想洗完脸以后先找年贵明谈谈,只有年贵明能争证明她的清白。

李妍认真地洗完脸,然后敲门,那个红小鬼过来,稚嫩的说话声里还带着童音:“大姐姐,你要什么”?李妍说:“我要见年贵明”。红小鬼说:“你等一下。然后去向首长汇报”。

停一会儿红小鬼过来,不无遗憾地告诉李妍:“首长指示,隔离审查期间不准接见任何人”。

李妍心里紧缩着,不知道参加革命还要“隔离审查”。可这隔离审查究竟是干什么?不得而知。隔着窗子朝外看,看见一队八路军士兵正在上早操,不远处的山村,有人燃放鞭炮,停了不大一会儿,门又开了,刚才那个红小鬼又端进来一碗饺子,两碟子肉菜,李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她突然想爹娘了,那种思念刻骨铭心,一旦涌上心头便不可遏制,止不住泪水满面。李妍开始为自己的任性后悔,总感觉那个年贵明是镜中花、水中月,并不真实。

红小鬼出屋时又把门锁上,没有人理睬李妍的伤悲。她勉强吃了几个饺子,便在桌子前枯坐,思绪开始紊乱,想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李妍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产生了想出去的冲动,她便使劲地打门,那个红小鬼又出现在门口,手拿一把钥匙打开窑洞的门,问李妍:“大姐姐,你想干啥”?

李妍无言以对,突然间哭道:“我要解手”!

红小鬼把李妍吃剩的饭菜端出屋子,然后说:“我请示首长以后再给你答复”。正准备出屋时李妍突然抢先一步冲出窑洞,警卫战士过来,用枪逼着李妍回去,李妍突然大声哭了:“我要屙屎了还不让出屋”?

这时首长从另一孔窑洞出来,和颜悦色地指着厕所的方向说说:“那边有厕所,你要上厕所就跟警卫说一声”。

李妍上完厕所出来,看见警卫站在厕所门口,李妍发怒了,竭斯底里地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一个女孩子有什么能耐?把我当作日本鬼子对待”!

警卫并不答话,看李妍进屋后又重新把门锁上。李妍发疯了,把门擂得山响,她连哭带喊:“我要回家”!哭声传到院子里,引来许多战士观望,大家也在疑惑着,以往从外地投奔延安来的青年,一般都不经过这么严厉的审查,大多数人填一张表格,把个人的主要经历以及亲属的履历填写上就行了,为什么对这个女孩子这么严格?是不是发现了这个女孩子是敌人的奸细?

门又被重新打开,首长在警卫员的带领下进来,首长还是带着笑颜,坐在窑洞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说话还是那么和蔼:“小李,我们知道你误会了,可是我们不得不对你采取严厉审查,因为据我们观察,你们昨天骑来的是两匹战马,这两匹战马引起了我们的怀疑……”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妍止住了哭泣,她说:“战马是舅舅的,舅舅是国民党的团长,舅舅支持我来延安”。

首长说:“你所反映的情况跟年贵明反映的一样,但是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调查,战争年代必须提高革命警惕,不能让阶级敌人钻了空子”。

李妍激动起来:“我要见年贵明,既然你们不信任我,我就回家!我想我爹,想我娘”。

首长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对于你的审查我们很快就会得出结论,希望你暂且受一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