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贵明跟随屈志琪来到上屋,看岳父正跟外公交谈李妍之事。年贵明在外公十二能的私塾念过书,深知外公的脾气秉性,两人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外公拍案而起,大声吼道:“李妍要走,先把我埋了再说”!

屈志琪对爹爹微笑着,说:“爸,您还是老样子,脾气一点也没有改变,咱们先坐下来,慢慢地厘清妍儿走与不走的利弊,然后再做出结论”。

年贵明先是惊诧,继而看见屈志琪也支持外甥女跟上自己去延安参加八路军,心里便有些激动,他也想在外公面前表现一下口才,张口说:“我们共产党人不但要解放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类……”

话头立刻被岳父李明秋打断,岳父说:“贵明,你先出去给咱烧些开水”。

年贵明不傻,这是岳父故意支开自己。他转身走出屋子,正好跟岳母满香撞在一起,满香差点摔倒,年贵明伸手扶住。顺口说:“婶娘,我看李妍……”

满香朝年贵明摆手,说:“妍儿在我的屋子里,你俩该准备的就准备,你外公的工作由我们来做”。

年贵明来到东厦屋,看见李妍正拿着一双绣花鞋掩面而哭。年贵明想到昨晚上李妍提及骑二师洗劫私塾学校一事,感觉到岳父岳母安排李妍跟他一起出走是一个阴谋……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突然感觉李妍是个累赘,好像带李妍走与不走都跟自己关系不大,甚至感觉不带李妍反而对自己有利……人有时就是这样,得不到时朝思暮想,一旦得到了又感觉索然无味。

可是李妍却不一样,有一种终于挣脱藩篱的轻松,虽然舍不得离开朝夕相处的父母,那种展翅高飞的欲望还是令她不已,她哭了,是女儿上轿前的那种感情纠葛,这是人之常情,舍不得离开妈妈就不用出嫁,那种情况不会发生。看见年贵明进屋李妍擦干眼泪,说:“刚才娘说了,让我们该准备就准备,外公的工作由娘来做”。

年贵明在李妍跟前坐下来,拿起那双绣花鞋看了看,然后拍拍李妍的肩膀,话说得还是比较真切:“李妍,年关快到了,要不这样,我先走,等以后……”

不等年贵明说完,李妍马上把贵明的话打断:“贵明,昨天晚上我给你说过,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跟上你走,到延安后你承认不承认咱们是夫妻都关系不大,我必须离开这块耻辱之地”。

年贵明看李妍语气坚决,有一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勇气,心里矛盾着。其实,这个女人还是有些可爱,特别是那种知识女性的气质其他女孩没有……带上就带上吧,到延安以后再说。

上屋的争吵还没有停歇,外公不会改变他的初衷,儿女们跟女婿在做着老人的工作,看样子这场争论一时半会不会停歇。落光了树叶的槐树上鸟雀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凤栖城的上空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霾。正在这时李怀信悄无声息地推开上屋的门,他目不斜视,不看其他的长辈,只瞅准外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外公,就让李妍走吧,姐姐的脾性我知道,如果不让姐姐走,以后发生什么意外大家都追悔莫及……”

十二能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外孙怀信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假如李妍因为祖辈的阻拦而发生什么不测,他十二能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可是外公继而一想,感觉中自己的外孙女主要是想离开凤栖,因外那一场洗劫已经使得李妍对家乡伤心至极,他用眼睛求救似地看着儿子屈志琪,问道:“志琪,你就不能带着妍儿去你那里,给这可怜的孩子谋一个职位”?

屈志琪有点为难,说:“爸爸,您老人家可能还没有弄懂,妍儿主要是奔年贵明去的。人家已经结婚,如果我们强行拆散人家夫妻俩,岂不成了棒打鸳鸯?这件事不能强求。我看老爸主要是对共产党有偏见。连蒋委员长都能容忍共产党的存在,咱们为什么不能”?

李怀信这才看见了舅舅,有点惊喜地问道:“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明秋一声苦笑:“儿子呀,书把你年成呆子了,连舅舅都没有看见”。

屈志琪释然:“其实我看怀信绝顶聪明,要不是怀信几句话说服老人,咱们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十二能还是梗起脖子,显得有些不服:“待会儿我问问妍儿,看她愿不愿意跟上志琪出外谋事”。

满香苦笑道:“爹呀,你就别问了,首先我不会同意把女儿跟女婿分开,老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总有一天要独立生活,就让他们到外面去闯吧,谁也把世事看不透,说不定共产党能成气候”。

李明秋看窗外的树梢上已经显出了阳光,站起来说:“天不早了,咱们不要无谓的争执,赶快做饭吧,吃了饭就送两个孩子上路”。

突然听见院子外边有人敲门,有关女儿上延安之事李明秋不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开门时有点犹豫。待到把门打开,看门外站着叔叔铁算盘,铁算盘一脸不悦,还没有进院子就开始埋怨侄子:“明秋,我想叔叔没有什么事情对不住你,李妍好赖也算我的孙女,孩子今天出门你为什么连我也不告诉”?

李明秋苦笑:“叔叔你把话说道那里去了?咱妍儿自幼在叔叔的眼皮底下长大,我什么事情瞒过叔叔?只是这件事有点特殊,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连孩子的外公我都想瞒过,岂料你们全都知道了”。

铁算盘进屋,看见亲家十二能旁边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十二能的大儿子屈志琪,铁算盘这一生活得窝囊,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身强力壮、神志健全的男孩子,看见亲家的大儿子铁算盘感觉眼热,问候道:“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屈志琪,孩子,啥时候回来的”?

屈志琪还李叔一个温和的微笑,回答道:“我夜黑地里(昨晚上)回来,叔你这几年可还精神”?

铁算盘慨然回答:“老了,不行了,一年不如一年了。刚才我在那边院子里听见这边人声吵杂,好像说什么妍儿要去延安,这么大的事明秋都不让我知道。亲家,你说气不气人”?

十二能这才回过神来,调侃道:“咱们这把老骨头都不中用了,人家看咱们是累赘,我也是今早才知道妍儿要离家出走,赶过来阻拦,人家理由比咱还多。亲家,你有啥办法能破解这道难题”?

李明秋看两个老人把目标都对准了自己,大度地笑笑:“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接受两位老叔的批判”。

无论铁算盘跟十二能怎样挖苦和阻挠,李明秋还是决定把女儿李妍和女婿年贵明送走。为了避免在凤栖街上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李明秋建议大家单独出城,屈志琪显示出一种康慨和大度,竟然把自己的两匹军马送与年贵明和外甥女李妍,大家在城外五里坡分手,李妍跟爹娘舅舅拥抱,洒泪惜别,然后和路贵明一起,骑上马,消失在官路的尽头,看那一路黄尘扬起,两个年轻人没有回头。这时,满香再也忍不住了,爬在李明秋的肩头,失声痛哭。

铁算盘跟十二能没有前往送行,两位老人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话分两头。李妍跟路贵明打马扬鞭,上了驴尾巴梁,来到三岔路口,往东走离瓦沟镇不远,向北走就到了延安。突然看见两匹马从瓦沟镇方向飞奔而来,马上的人年贵明看着熟悉,于是就勒住马缰绳,待那两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姐夫跟弟弟。

大家在驴尾巴梁相遇,说不上是巧合还是神的旨意,四匹马嘶鸣着,给驴尾巴梁增添了虎虎生气,郭全发跟年贵元看贵明还带着一个姑娘,不敢造次,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贵明,贵明指着李妍给两人介绍:“她叫李妍,是凤栖镇李明秋的女儿”。

李妍不悦。看来年贵明还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媳妇。不过当着生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郭全发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年贵明回答:“上级命令我急速返回延安,可能另有任务。李妍要跟上我去,因此上我俩同行”。

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贵元说:“哥哥,我跟你一起上延安”。

郭全发还没有来得及询问酒馆重新开张筹备的怎样了,冷不丁被年贵元这么一说,即刻表示反对:“不行,贵元,你不能就这样走,你一走我回家跟你姐姐怎样交待”?

李妍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马儿沿着去延安的方向,跑了好远,既然年贵明不肯承认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李妍也就感觉没有必要参加人家弟兄们之间的谈话,身后的路在坍塌,李妍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只能忍气吞声,跟定年贵明,向前走。

年贵明看李妍走远了,才说,他跟李妍已经结婚。

凤栖县不大,城里边发生的事经过风的传播,很快就在四周散开,有关骑二师的士兵强暴私塾女孩子的事郭全发早都听说。他想说什么,嘴张了几张,终于没有开口。

可是年贵元却不管不顾,告诫哥哥:“哥吔,我怀疑你上当了,那李妍已经被骑二师的士兵破了身子,你娶的是一个……”

不等年贵元说完,郭全发即刻把贵元的话打断:“小孩子家懂个啥?别乱说”!

可是年贵明却显得轻松:“我俩有约在先,我只负责把他带到延安,至于夫妻关系吗——以后再说”。

贵元说:“我跟你走”。

贵明说:“我想带你一起走,把你引上革命路,可是刚才姐夫说了,爹娘不在了,咱俩必须先做通姐姐的工作。你还是先跟上姐夫回去吧,我到延安后咱俩再想办法联系”。

贵元哭了,说:“我现在就要走”。

贵明看着姐夫,郭全发还是那句话:“你走那里我管不着,但是必须给你姐姐打一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