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娃带领着十几个喽啰,离开了仙姑庵,重返黄龙山,何仙姑不走,仍在仙姑庵驻守,仙姑庵扼守着内蒙到长安的咽喉,战略位置非常重要,杨九娃不可能把人员全部撤走。

其实,那仙姑庵每日香火还算旺盛,穷乡僻壤的小户人家,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便把过好日子的希望,托付给神灵,那些前来烧香许愿的信徒,平日里舍不得吃一颗鸡蛋,可是他们给神仙进贡时却尽其所有,常见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夫妻或者婆媳,端着盘子,挎着篮子,盛着各式各样的花馍和贡品,前往仙姑庵许愿或者还愿,神仙主宰着他们的一切。风调雨顺的年月,是托了神仙的福;妻子生了儿子,是前世的修行;大病初愈,是神仙显灵;遇到灾荒年间,是对神仙不忠;幼年丧父母,是前世作孽;中年丧妻,是犯了煞星;老年丧子,是罪有应得……人在做天在看,好人有好报,恶人遭报应。

那何仙姑长相怪异,却成了善男信女们心目中的“活神仙”,对待那些前来烧香许愿的穷苦人家,何仙姑展示了她人性的另一面,蜕变成一个通晓天下事温情脉脉的老人,佛光普照,普施甘霖,把祝福送到千家万户,尽量使得大家高兴而来,满意而归,即使得不到神仙的关照,也怨不得何仙姑,只怪自己的命运。

那是一个下雨天,雨点子冲刷着仙姑庵门前的千年古柏,四周的田野烟雨蒙蒙,何仙姑独躺在卧榻上抽烟,香案上的佛灯忽明忽暗。突然间进来两个戴草帽的汉子,那两人进得殿堂先朝何仙姑作揖,然后摘下草帽,问得直接:“嫂子,我俩想见杨大哥”。

看样子他们相互间熟悉。只见那何仙姑慢腾腾坐起来,在案桌边上弹掉烟灰,然后才问:“这半年你们去了哪里”?

两个汉子没有直接回答何仙姑的提问,只是说:“有一桩生意,看杨大哥有没有兴趣”。

何仙姑显得不屑一顾:“是不是让我们助你们打劫杀人?说吧,给多少报酬”?

两个汉子摆手:“不是黑道生意,是黄道。想让大哥帮助我们从长安押运一批货物去陕北”。

何仙姑来了兴致,问道:“软货还是硬货”?

这是一句黑话,软货属于日用百货、农林土产,官家一般不盘查。硬货就是武器跟大烟等违禁物品,路上万一官家查出来说不定就得赔上性命。

两个汉子答道:“当然是硬货,软货就不需要雇人”。

何仙姑说:“硬货就干,软货就不去。说,用多少人?一来回付多少工钱”?

两个汉子说:“我们要见杨大哥,跟杨大哥直接谈”。

何仙姑不高兴了,烟锅头子在两个汉子头上幌着:“我说你们有眼不识泰山,杨九娃算个**!他还得听老娘的。给的钱多了我即刻给你组织人力,给的钱少了就不去”!

两个汉子知道何仙姑的厉害,忙赔不是。当下议定价钱,向导由雇用方出人,赶脚的和保镖得雇用十二个人,赶一次脚二百银元。

何仙姑说:“你俩在我这里暂时歇脚,我立马组织雇用脚夫”。

两个汉子说:“顾不上歇脚,我们还要赶到长安组织货源”。当下按照规矩交了押金,商议好接头的暗号和地点,两人把草帽戴在头上,冒雨而去。

两个汉子走后何仙姑跟楞木商议,感觉这两个汉子付的赶脚费的确不低,一来回除过一切费用最少也能挣百十块银元。只是杨九娃已经归山,来不及跟杨大哥商议,想来想去想到了李明秋,李明秋是目前唯一可用之人,于是楞木就找李明秋,要李明秋帮忙雇人。李明秋不可能不听杨九娃的调遣,于是就雇用了十来个人,跟楞木一起,来到长安,背上货物上路时他们才明白,原来是贩运枪支。

就在楞木跟李明秋去长安走后第二天,杨九娃来到仙姑庵,他这次来是想找郭麻子,看郭团长能不能帮忙弄几支枪,感觉中时局越来越不稳,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占山为王的土匪窝子遍及全国,蒋委员长忙着在江西剿灭红军,他们这些小股土匪谁也管不上,事实上兵匪勾结已不新鲜,相互间称兄道弟,网开一面,谁都不惹谁,甚至互相帮忙。

杨九娃带着保镖疙瘩,在仙姑庵前的柏树林子下马,面朝大殿打了一个唿哨,何仙姑知道谁来了,迎出门外,杨九娃一只袖管空着,伸出一只胳膊做了一个搂抱的动作,那何仙姑主动迎合,两只胳膊把杨九娃箍紧,一张簸箕大嘴在杨九娃的额前咬了一下。两口子亲热的动作很滑稽,但是疙瘩却笑了,看得津津有味。

三个人共同走进大殿内,杨九娃回头问何仙姑,怎么不见楞木?何仙姑答道:“楞木揽下一桩赶脚的活路”。便把去长安向陕北运送硬货的事由和盘托出。杨九娃稍一思忖,便能猜出他们运送的可能是枪支,因为不可能把鸦片从长安运往陕北。他正好缺枪,何不给自己留下几支?杨九娃于是便问何仙姑:“他们什么时候走?走的哪一条路线”?何仙姑答道:“夜黑地里(昨天晚上)刚走,走的什么路线不知道”。

别看何仙姑长得人逑不像,但是脑瓜子够用。她看杨九娃对那些枪支动了心思,知道他想干啥,便用烟锅头子指着杨九娃的脑门,警告自己的丈夫:“黑道上的规矩想必你是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千万不能让别人骂咱势利小人”。

杨九娃回答道:“放心吧老婆,我不会干那些没尻子门(这里指缺德)的事,我只是想知道这买枪的门路,咱们也买它一些”。

杨九娃没有去找郭麻子,连夜返回黄龙山,沿路设卡,企图拦住那些向陕北运送枪支的赶脚人,还让他们赶了个正巧,那天疙瘩回郭宇村探望爹娘跟媳妇,路上正好碰见楞木。

疙瘩把楞木一行人带到山寨,杨九娃亲自出山迎接,拿出平日里积攒的野猪肉,抬出自酿的坛酒,招待那些赶脚的客人。宴席刚开始两个汉子不请自来,走进大堂先朝杨九娃作揖。

杨九娃故作吃惊,问道:“敢问二位从哪里来”?

二人答:“从来处来”。

杨九娃又问:“到哪里去”?

二人答:“到去处去”。

杨九娃离了席位,走到二人面前:“路上见到啥”?

二人对答入流:“见了一台戏”。

杨九娃把脸挪到二人面前:“唱的啥”?

二人面朝众人鞠躬:“桃园三结义”。

杨九娃一摆手:“入席”!

原来那两个汉子一直在暗中跟随着赶脚的队伍,看到中途生变,不得不亲自出面。杨九娃跟两个汉子早都认识,知道那汉子是谢子长的人,那谢掌柜在陕北拉起了杆子,专门跟蒋委员长做对,杨九娃曾跟谢掌柜有过交往,自然不会打劫谢掌柜的货物。宴席散场后,杨九娃亲自携着那两个汉子的手,把赶脚的队伍送下山。两个汉子对杨九娃说:“杨大哥如果急需枪支的话就给自己留下几条”。

杨九娃朝两个汉子摆摆手,说:“见到谢掌柜代我杨九娃问个好,下次路过山寨时也带我几个弟兄,去那长安去买几条枪”。

杨九娃回到山寨感觉有些困乏,睡在大炕刚刚迷瞪过去,突然一个喽啰进来禀报:“郭团长派人送枪来了”。杨九娃有点困惑,郭团长怎么知道我缺枪?他及拉着鞋来到院子里,只见院子里的拴马石上拴着两匹马,院子中间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条新枪,几个弟兄围在一起看稀罕,有的弟兄拿起枪来瞄瞄,竖起大拇指赞道:“好枪”!郭团长派来送枪的士兵已经被疙瘩请到大厅里吃饭,杨九娃在院子里的木墩上坐下来,穿好鞋,走进大厅,那几个送枪的士兵一见杨九娃进来,一起站起来向杨大哥抱拳致意,杨九娃示意大家坐下,接着问其中一个送枪的军官:“你们郭团长可好”?那军官一边吃饭一边回答:“我们郭团长捎话,让我们代问杨大哥好”。接着掏出一封信交给杨九娃,说,“我们团长让我把这封信亲自交给你”。

杨九娃不识字,叫来一个识字的弟兄念着。信的内容大致是:杨九娃年兄近安,目前共党内乱,国难当头,经请示上司,有意收编贵部,特任命杨九娃为国民革命军第十七军××师××团上校团副,派人送来枪弹若干,望照单查收。

杨九娃暗自思忖:还没有问我愿不愿意被收编,就发来一纸“任命书”,明摆着强人所难,看来这十几条枪是一个“紧箍咒”,如若收下,无异就成了有职无权的“团副”。但是不收就是明显拒绝,就是“对抗国民革命”。郭麻子这一手老辣,让人防不胜防。杨九娃拿不定主意,便跟众弟兄商议,大家各持所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无奈中杨九娃决定,运来的枪弹还是照单全收,按照当时市场的价钱付给郭团长几百银元,然后杀一头猪,宰两只羊,作为回礼,捆在马驮子上,大家列队集合,欢送郭团长送枪的士兵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