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是小野的,陈远方什么也没有。在陈远方心中,一个周密的计划一直在酝酿。自从救下连庆,跟鬼子的矛盾就日渐浮出水面,本来想装死在暗处逐个弄死鬼子,最后再来一次全面清剿,把村子里的鬼子全都灭光,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差点全军覆没。
这次釜底抽薪,成败就此一举,要是再出什么差错,恐怕这个村子就要生灵涂炭了。从前面几步来看,一切都还算顺利。先用连欢暂时骗住小野,再让李阿虎及时把银元搬来,小野见钱眼开,肯定会信以为真。再接下去,就是杀招了。
陈远方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突然担心起连欢,不知道她有没有摸到放在她身后的那把匕首,要是没摸到,恐怕就得吃点亏了。都是革命的人,做点牺牲也应该。陈远方安慰自己,又想起李阿虎应该已经得手,无须多虑。眼下最重要的是让这些银元安然无恙放在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
小野还是笑,笑得上下牙龈都露出来,空洞的嘴里一条暗红色的舌头晃得厉害,熏天的口臭呛得陈远方一直想吐,真想抓一把苍蝇塞进去。
“太君,太君。”陈远方还是忍住呕吐的欲望,露出谄媚的笑容靠上去,“你看,这些银元是不是先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呢?”
“哟西,对对对对,这么多钱,摆在这里,大大的不好,大大的不好。”小野嘴上停住笑,眼睛和眉毛却没刹住笑意,边说边挑眉,“这么多钱,哟西,哟西哟西,放哪里好呢?放哪里都好,这整个村子都是我的,谁敢来动它的念头?谁敢?你敢吗?”
“不敢不敢,太君,你就是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也对,你要是敢有什么念头,我杀光你全家,哈哈哈哈。”
你就得意吧,看看最后是谁杀光谁。陈远方心中暗骂,脸上堆满假笑,呵呵道:“那是那是,我怎么敢呢,我要是敢,怎么还会把这么多钱拿来献给太君呢。”
“你的,很好,大大的好,把这些钱都给我放到我房间里去。”小野下了命令,转念又想到房间里有个女人,改口道,“算了算了,放到我隔壁间去,把门封起来,谁要是敢踏入半步,老子就杀了他。”
“嗨。”陈远方很夸张地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转身招呼陈乐乐等人,把银元抬进房间,出门后用封条贴上。
一切都办妥,出门却看不见小野。陈远方随便问了个士兵,士兵说小野回房间了,末了还搭上一句:“啧啧啧,房间里有个花姑娘,换我早就去了。”
陈远方便又担心起连欢,李阿虎至今没有折回来,也不知道任务完成了没有。没几秒钟,小野房间里突然传来暴怒的嘶吼:“八格牙路,女八路逃跑了,快给我搜,搜,搜。”
小野衣衫不整从房间里跑出来,一看就知道是边走边脱衣服的急色鬼,还没见着女人的影子就想把自己扒光。陈远方心中暗笑,跑过去问:“太君,怎么了?”
啪。小野正有气没地方出,起手就给他一个结实的耳光,骂道:“说,是不是你放走的?八格,敢戏弄老子,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陈远方急忙跪下,不停磕头,道:“太君冤枉啊,我怎么敢呢?我这不是一直在您跟前吗,怎么可能去放人呢?再说了,我要是想放她,干嘛还抓来给你呢?一定是这个女人太狡猾,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跑走了。她双手反绑肯定跑得不远,快点派人去追吧太君,可不能让她跑了啊。万一她跑回去搬救兵,咱们可就危险了啊。”
“追,快给我追。”小野盛怒之下,也顾不得思考,心里只想在老子的眼皮底下,竟然有人敢做手脚,老虎不发威当老子的病猫,不把这个女人抓回来,老子以后还怎么混?士兵接了命令,全都像无头苍蝇,端起枪支四处乱窜。
“快看,快看,后山有个人影。”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小野立即下令:“追,快追,往后山追。”士兵立即齐整往后山追去。
小野自己也把衣服整理清楚,拔出手枪,准备冲向后山,回头见陈远方还傻傻站着,喝道:“快去追啊,傻站着干什么?带上你的队伍,跟我走!”
正中下怀,陈远方急忙应道:“好,我马上集合队伍,立刻去追,谅她一个女人家,插上翅膀也跑不了。”小野当下也没多想,暴喝几声,跟在士兵身后,快步追去。
陈远方看着小野的背影,冷冷地笑了,表情中暗含杀机,还有一丝不屑,挥手叫来陈乐乐,沉稳道:“叫兄弟们都过来,把银元箱子底的枪拿出来分了,是时候跟鬼子硬碰硬了。”
陈乐乐饶有深意地看了陈远方一眼,暗自佩服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男子,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刚毅果敢的帅才,平时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暗地里把一切都安排部署都周到细致,每一步都算得丝毫不差。
陈远方见陈乐乐还在发愣,催促道:“去吧,还站着干嘛,错过时机问题就复杂了。”陈乐乐领命而去。
陈远方吐了口气,没有跟着往后山追,而是爬到学堂房顶上,掀开一块比较不显眼的瓦片,拿枪对着屋里瞄了又瞄,确定位置准确了,才翻身躺在屋顶上,细细回想最近发生的事。
先是想起父亲陈蛋,当年要不是父亲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就不会有一个两蛋村。可惜,父亲后来被人排挤,以致于干了一些糊涂事,才有后来被逼死的事情。都是彭钦定这个老小子,要不是他,父亲也不至于自杀。陈远方脑海里有浮现出当时阿爹跳潭的画面,那句日夜萦绕的话语重又回响起来。彭钦定,你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起彭钦定,陈远方突然惊出一身冷汗。对啊,为什么这次回来都没见到彭钦定?按理说,他应该一直都在鬼子的军营里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没有理由不出来凑热闹。
难道?这个老小子还有什么小算盘不成?这样的小人,不得不防。想罢,急忙抬眼去看彭家的方向,心中的大石陡然放下。彭家还亮着一盏灯,肯定是彭钦定,因为彭家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这个老小子肯定是放不下家里的家业,偷偷溜回去数钱了。
不能节外生枝,不能再给这个老小子机会。陈远方一骨碌从房顶上爬下来,朝彭家飞奔而去。彭家门缝虚掩,一股悠悠的灯光从内里透射出来,显得有些阴森。
不对啊,彭钦定自己一人在家,怎么会不关门呢?陈远方不敢贸然闯进去,偷偷溜到后门,趴在窗口观望。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只见彭钦定双手被反绑,嘴里还塞着一团破布,不停扭动挣扎。咦,是谁干的?为什么要绑彭钦定?到底是敌是友?
正想着,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彭钦定身后闪出来,是连欢。哟,没想到抢到我前面了。陈远方不再有担忧,急忙从窗户翻进来,笑呵呵朝着连欢而去。
连欢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笑骂道:“你这样冒失进来,不怕我一枪崩了你啊?”
“你怎么舍得呢?”陈远方随口应了一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连欢脸色微红,扭头转了话锋,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都很顺利,鬼子都进了后山。你怎么样?”
“我?”连欢突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这算怎么回事?心中有计划也不事先跟我说,直接就那样把我推给日本人,万一,万一我有个什么闪失,我看你怎么向有才交代。”说着,眼泪竟然涌上眼眶,露出楚楚可怜的女人本色。
陈远方略微有些愧疚,陪笑道:“情况紧急,来不及跟你细说。”
“紧急什么啊?我们在树林里过了一夜,有多少时间可以说啊?”这话一出口,连欢立刻察觉到有些不对,回头见彭钦定疑惑的眼神,立刻意识到被这第三人误会了,又急又气,支支吾吾再说不出话。
陈远方也听出了端倪,急忙圆场道:“树林里那是埋伏,我一心都在观察鬼子的动向,怎么有空跟你说得这么详细啊。”连欢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心里很是希望陈远方不要解释,多少有几分失落。
陈远方怕误了大事,不想纠缠下去,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来绑他?”
“怎么想不到?”连欢语气里还是消不去愠怒,冷道,“这个人就是个搅屎棍,只要他还在,我们的事情就成不了。刚才阿虎带着我其实没有走后山,而是从屋后直接绕到这里来了。阿虎绑完他后,去跟队伍汇合了。”
陈远方点头赞许,转身来到彭钦定跟前,裂开一张大嘴,皮笑肉不笑地摸了摸彭钦定的头壳。彭钦定不停摇头,呜呜直叫唤,示意陈远方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有话要说。
“行了行了,别瞎动弹,我给你拿了,你别瞎叫唤啊,不然一枪毙了你。”彭钦定拼命点头。陈远方把他嘴里的物件拔出来,仔细一看,好嘛,一块擦桌子的抹布。
彭钦定连喘几口大气,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好死不死啊,原来你两个有私情,还在树林里过夜,见笑啊,丢人啊,简直丢尽我彭家的脸面啊。”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响起,来自连欢的手掌和彭钦定的嘴巴。连欢叉腰怒道:“你瞎说什么啊?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彭钦定也不怕,冷笑道:“敢做还怕别人说啊?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公公,儿媳妇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还就得管管。我现在要是能动弹,立马就把你抓去活埋了,你信不信?”
“行了钦定叔,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管得了我们的私情?”陈远方半笑不笑,“与其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我今天会不会杀了你。”
“你。”彭钦定想起这几天来听到看到的一切,突然感觉眼前这个后生家很陌生,跟以前那个点头哈呀一副奴才相的陈远方一点都不像,别说杀人,就算是杀日本人,他也眼睛都不多眨一下,这是个说到做到的主,惹不起啊,口气立即软了下去,“远方仔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钦定叔呢?怎么说我对你也有一些养育之恩,这些年你吃在我这里住在我这里,我连自己最心爱的素芬也送给了你,还有谁比我对你更好吗?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呵呵。”陈远方冷笑两声,一字一字道,“我阿爹陈蛋说过,放过谁也不能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