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两军争斗,一方欢喜,多半另一方就会发愁。
山顶,诸将眼睁睁地望着呛鼻的浓烟被倾盆大雨打的无影无踪,却无能为力,而再看看那困敌的火墙,也是一副苟延残喘,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唯有两边的竹林里的火头似乎还依然旺盛,但是,这么大的雨,想必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山顶上的所有人,脸色皆苍白如纸,有人低声叹息,有人扼腕捶胸,还有些义兵和亲卫,更是忍不住地抽泣起来。这也难怪,毕竟眼见大胜在望,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毁了,任谁恐怕都是难以接受的,而与此同时,众人不由得不约而同地想到:呜呼,莫非真是天不佑我大宋哉!
而就在山顶宋军的士气跌落到了极点的时候,忽然一阵夜枭般的长笑声扬起,打破了这分外悲愤的氛围。
“哇哈哈哈啊哈哈!”
卓飞仰天长笑不止,诸将心中恻然,均道今日的火计功亏一篑,全军立陷险地,想必大人这心里是最难受的……唉,大人虽然才智高绝,但毕竟不过是个少年郎,这老天爷的兜头一棒,他又怎生能受得住啊!
“大人!”
“恩师!”
诸将和诸徒,都很担心卓飞会承受不住如此严厉的打击,而导致精神崩溃,于是纷纷关切呼唤,望能唤回大人的心智。
卓飞止住笑声,望了一眼诸将,忽然又高声说道:“今日卓某有幸借得东风,已是贪心,本不敢再多妄求。未想如今天佑于吾,泼水以助我竟全功……哈哈哈,卓某何德何能,竟能邀得天宠,罢罢罢,且看本帅施展仙术,焚尽敌军,涤清这漫天的妖糜之气也!”
卓飞说完,也不顾诸将惊讶莫名的眼神,抽出腰间宝剑,遥指苍天,厉声发令道:“传我帅令,全部抛机开始投掷烈火弹,不可点燃,只须尽量抛远即可,快抛……”
咔嚓!轰隆隆!
卓飞话音未落,一道闪电便当头劈下,打在卓飞前方三丈左右的地方,直把卓飞吓了好大一跳,忽然惊觉到自己在雷雨天气里还站在山顶上高举着宝剑来扮酷的行为简直是纯属找死,于是慌忙收剑回鞘,一缩脖子,蹲下身形,好不后怕。
卓飞藏好自己之后,忽然觉得不对,只见众人和身边的亲卫们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似乎……似乎是怜悯!
卓飞恍然大悟,知道这些家伙定是以为自己被气傻了,一时间好不郁闷。
“咳咳,我说你们一个个还傻愣着干什么,中号小号一起抛,能抛多远就抛多远,能抛多快就抛多快,快,快抛!违令者斩!”战机稍纵即逝,卓飞懒得去详细解释,只是大声斥责到。
军令如山,这是每个知州府亲卫铭记在骨子里面的东西,而他们自从卖身给李刚之后,便一直受到卓飞的善待,而这份善待,在这乱世之中,更是显得难能可贵。众亲卫心存感激,皆想到:咱们的命都是大人的,又岂能不听大人的号令,管他是不是乱命都好,就算大人拉咱一起去死了,那又如何!
呼呼呼!
十二台抛机全部开始工作,一颗颗不带火的烈火弹,也不管是中号的还是小号的,总之一颗接着一颗的飞上天空,朝着最远处砸去!
啪嚓,啪嚓!
中号的近些,小号的远些,总之无数烈火弹砸在了山脚下数十丈的范围之内,摔得粉碎,火油淌出,直把满地的积水,染得色彩斑斓。
“哈哈哈,快看快看,敌军的招数不灵了,这火一见水就灭,果然是再也点不着的了!”前后两道火墙尚未完全熄灭,而山顶又扔下了无数颗灭火弹,这令史煊分外的紧张,可很快他就惊喜地发现,敌军扔出来的小黑瓷瓶子,已经没了那根点燃的小尾巴,所以在落地之后,只有火油流出,却再也无法点燃逞威了!
纳赤结和史煊的心情一样,见状,也大喊道:“哇哈哈!来自草原的勇士们,你们看山顶这群鼠辈,都已经吓得开始胡乱砸东西了,我说他们真以为能靠这么小个瓷瓶子砸死咱们么!”
“杀!杀!”
七、八千步骑混合大军,不再争功,不再互相阻挡,同仇敌忾,咬牙切齿地喊着口号,一起向山顶那些曾经令他们陷入了无边无际地绝望之中的敌人杀去。
而山脚下那些逃出生天的幸运儿,见山坡上的同袍们已经发动了复仇的反击,于是再也不甘寂寞,不待进攻的号角吹响,便纷纷向山上涌去,而众志一心之下,那道已经微弱至极的火墙,再也无法阻挡他们复仇的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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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府的亲卫们用盾牌在山顶临时搭建起来了一排挡雨的矮棚,卓飞躲在下面,望着再次攻上来的元军嘿嘿直乐,又咽了口口水,下令道:“小号烈火弹准备!先阻断敌军冲锋,点火,掷!”
众亲卫闻言,也不犹豫,纷纷拿起烈火弹,拧开大人发明的螺旋瓶盖,拉出里面的布条,然后再从盾牌下取出仍然烧的很旺的火炭,点燃布条,朝着冲在最前面的元军,投了过去。
轰!
熊熊烈火一如既往地迅速燃起,顿时将冲在前面的元军卷入了火海之中,同时也将他们复仇的信念,再次烧的一丝不剩。
敌军的邪火再次逞威,史煊和纳赤结见此情景,皆是面如土色,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要比无奈地等死更痛苦的话,那一定是让等死之人看到了求生的希望之后,再一次无奈地开始等死了。
不!那等死的滋味绝不能再忍受了!就是死,也要山顶的那群鼠辈来陪葬!
“冲!继续冲锋!不要停!冲过这片火我们就赢了!冲啊!上去砍了他们!跑是跑不掉的……”史煊嘶吼着催促元军继续冲锋,而他的话也令不少元军醒悟过来。
万户大人说的没错,就算现在往山下跑也是没用,你跑得再快,还能快过敌军的火箭和抛机么!既然明知跑不过,那还不如趟过火海,或许还有机会。再说了,这次的火墙似乎也没第一次那么旺盛,或许真的可以一搏……
于是,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山坡上的元军,差不都是从山腰开始分裂成两部分,靠下的元军开始拼命地往山下跑,希望能赶在敌军再次封锁退路之前逃出生天;而靠上的元军则明知必死,于是开始不顾一切地蹈火冲锋,希望自己能冲过前面的火墙,以争取到一个和敌军肉搏的机会。
三、四千人,不顾一切地冲入火海,悍不畏死,这场景若不是亲眼所见的话,那很难想象会是一种怎样的悲壮,刚刚驱马来到山脚下准备激励士气,指挥全军趁大雨一鼓作气登顶的吕师夔,见此情形之后,也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黑,差点儿栽下马去。
众亲兵抢着扶好了大都督,惊慌大叫道:“大都督晕了!后撤!都先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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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军的亡命冲锋,令山顶上的所有人都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似乎有些快意,似乎有些轻松,似乎……似乎还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五丈宽的火墙不是那么容易穿越过来的,一个个陷身火中,挣扎着慢慢死去的元军,又成了后面同袍的阻碍,令他们也难以快速地通过这片亡命的火海,然后摔倒,烧成一具焦尸,再绊住后面人的脚步,再烧成一具焦尸,如此循环往复,数十息之间就在火墙中部堆起了一道矮矮的焦尸之墙……当然了,也有零零星星的元兵冲过了火海,不过很快便被数十名猎户出身的知州府亲卫钉在地上,还是只射膝盖,残忍一如既往……
卓飞望着这一幕,心头激荡不已,而那时不时飘来的烤肉香味,更是令他恨不得能趴在地上,然后再像大部分亲卫那般拼命狂呕,最好能把自己的胃都给呕吐出来。
不过卓飞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他要维护自己身为主帅的威严,他要用自己的冷酷从容在麾下将士的心底深处刻上畏惧二字,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卓飞卓大人若是发起狠来,那可是很可怕的……
“抛机准备,烈火弹点火远掷,越远越好,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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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让时间先倒退少许,我们再来说说那些朝山下逃命的元军。
不得不承认,数十息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很多元军逃到了山脚下了。当然,这还不足以保证安全,于是他们又连滚带爬的跑出了两三百米,直至被吕大都督的亲兵们喝令原地集结,并砍了几个不遵号令的倒霉蛋之后,这群惊弓之鸟才总算恢复了一丝神志,停下了被亡魂驱赶着的脚步。回望山顶,这些幸存的元军无不浑身战栗,说实话,他们实在是不明白山顶上的那些恶魔为何没有再次降下地狱烈火来阻断自己的归路,莫非真是自己心中不断地呼唤着的那个神灵在冥冥之中庇佑着自己吗!
大雨依然在下,近七千元军加上七百多大都督府亲兵,望着山坡上最后几名同袍挥舞着战刀,毅然投身火海,然后就起火倒地,最后变得无声无息,天地再次归于沉寂……
这悲壮的一幕令幸存的元军感同身受,无论是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皆纷纷掩面跪地,失声痛哭不止……
吕师夔也怔怔地望着远处山顶,话说他已经醒了有一阵子了,不过,他其实更希望自己能继续晕过去,因为醒着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史煊和纳赤结两人,最后一起冲进了火海,燃烧,挣扎,成灰……而他却无计可施。说实话,这一切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他的思维都显得有些迟钝了。他想不明白,为何敌军是从哪里搞来的这种火攻利器,搞不明白这利器为何在水中还能燃烧的那么绚丽,他甚至都来不及想明白史煊和纳赤结为何宁可去死也不愿意逃回来,莫非他俩胆气已丧,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么!
或者,他俩是觉得根本就跑不掉了,所以才选择了一种更体面的死亡方式么……
“大都督……”吕重见自家主人满脸痴色,很是有些担心,忍不住低声唤到。
吕师夔怔怔地收回了目光,茫然地望了一眼吕重,只见自己这个忠诚亲兵首领,满脸都是关切之意,吕师夔心弦一颤,忽然想起了自己身为一军主帅的本份,忙低下头,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脸上的水,又用力地甩了甩头,努力将因史煊和纳赤结悲壮赴死而搅乱的心境平复下来,面色逐渐转冷,正准备说上两句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废话,去鼓舞一下已经萎靡到了极点的士气……
可是,突然,草地上,雨水中,那一道道奇异的色彩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空气中那已被忽略遗忘,或是习惯了的古怪气味儿再次变得无比地强烈起来…...
这,是死亡的气息!
这,是火魔的体液!
吕师夔心胆具颤,歇斯底里的大叫到:“撤!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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