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坛,是圣域建于各处的供奉之地。在圣域势力鼎盛的汉晋时期,从中原一路到西亚,凡是有人居住的城市,有部落聚集的地方,便建有圣坛。但随着圣域逐渐沉寂,术士们不再频繁地插手俗世事务,一些小地方的圣坛开始荒废。

譬如安北。

郭凤虏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很快反应过来。他现在心中已经接受了李流光可能不是术士的设定。觑着李流光的表情见其不反对,甚至隐隐有同意的意思,便苦笑着点头。“也罢,反正已经这样了,留着也无用。”他都已经打算跟着李流光一条道走到黑了,还留着圣域的圣坛做什么。

郭凤虏的改口让李流光笑起来。他记得前世历史上唐武宗也做过类似的事。彼时佛教昌盛,各寺庙佛像俱都是用精铜塑造。武宗皇帝本就信奉道教,登基后便下令全国灭佛。不仅逼着僧尼还俗从事生产,更是没收寺院良田,将寺院内的佛像,僧尼钵盂、钟磬、用具统统砸碎,化铜铸钱。他虽然目前只是打算,但两者也算是异曲同工。不过李流光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立刻就将圣坛的神像融掉。望远镜前期的实验,只靠云中城仓库内的上百斤黄铜便够了。

几人商议过后,郭凤虏派何览又运一批石炭前往云中城,顺便将都护府仓库内的黄铜带过来。大队人马很快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何览临行前,仆骨部落的一帮小正太纷纷求着李流光,要去给何览送行。

“送行?”李流光的视线从小家伙们的脸上扫过,以义郎为首的小正太们纷纷抿着嘴,紧张地看向李流光。李流光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果断地挥挥手,“去吧。”

“谢谢夫子。”一众人立刻欢呼着跑出去,巴库紧跟在后面,免得他们出了什么事。

待离了工坊,十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纷纷将自个攒的钱拿出来。仆骨部落自从跟着李流光造纸,生活比起以往好了很多,家家都有余钱做点什么。李流光带着义郎一群小孩住到工坊,不仅教他们读书识字,吃穿住还都包了。仆骨部落的人知道给钱李流光也不肯要,只得给小家伙们一人留点钱,嘱咐他们有什么尽量自己买,千万别麻烦李流光。

从来到工坊到现在,因着乌勒管得严,小家伙们还没怎么出来逛过。他们也知道能跟着李流光的机会不容易,平日都表现的十分乖巧,部落留下的钱基本都攒了起来。

如今义郎打头,“我有一贯钱。”他算是李流光正式的弟子,毗迦陆专门给他留了一贯钱。见他拿出一贯,小胖子紧随其后,“我有五百钱。”

“我有三百钱。”“四百钱。”“两百钱。”

一群小萝卜头们凑来凑去,竟是凑了足足五贯钱。放在沈倾墨眼中,五贯钱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能掉在路边都懒得看一眼。但实际上,对于普通人来说,五贯钱并不少。以安北现在的米价来算,三十钱可以买到一斤普通的粟米。五贯钱便是五千钱,若只是购买粟米的话,五贯钱已经可以买到166斤粟米,足够普通的一家三口吃一个月了。这还是因为安北缺粮,需要从中原运来,价格才会高一些。若是在长安,购买一斤粟米,可能只需要20钱。

小萝卜头们将凑的钱全部堆在义郎怀里,义郎吃力地捧着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大的一笔巨款,小眉头皱起,不确定的问:“这些应该够给师父买件礼物了吧?”

一群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对五贯钱没什么概念。小胖子掰着手指头数:“我去云中城吃过糖葫芦,一根糖葫芦是三文钱,我有五百钱,能买……能买……”他算了半天算不出来,干脆道:“反正能买很多糖葫芦。我的糖葫芦加上你的糖葫芦,还有你的……”他在一群人中点来点去,全部凑到一起,比划着:“咱们的糖葫芦加起来得有这么多吧。这些糖葫芦肯定能换不少好东西。”

他身边的乌介结结巴巴道:“但长老说、说夫子是从天上来的仙君,什么宝贝都见过。这些钱买的糖葫芦是不是有些少?我、我觉得最少也得这么多的两倍。”

“你见过那么多钱吗?”小胖子嘟囔道:“要是给我这么多钱买糖葫芦,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每天不吃饭都行。”

他想着糖葫芦不由流下口水,一直安静的义郎突然道:“166个。”小胖子茫然地眨眨眼,义郎认真道:“我算过了,五百钱能买166个糖葫芦。”

小胖子口水流的更多了,“那岂不是比部落养的羊都要多。等羊吃完了,糖葫芦还没有吃完。”

一直听着的巴库:“……”

一群小家伙虽然有些偏题,但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他们手里的钱能买很多糖葫芦,应该也够给夫子买一件礼物。小胖子之前去过几次云中城,对此最有发言权。“要买美人灯,点亮后特别好看,四面都画着小人,长老说那些小人就是大人眼中的美人。买回来挂在夫子屋里,我们都可以去看。”

除了小胖子,没人去过云中城,自然也没有见过什么美人灯。他一说,除了义郎都跟着点头。义郎很有气势地摇摇头,“买灯没用,要买个有用的。师父天天要练字,我们应该给师父买个砚台。”

小萝卜头们立刻又觉得义郎说的有道理,买个砚台摆在桌上,夫子也可以天天看到。

“买美人灯。”小胖子坚持。

“买砚台。”义郎坚持。

小萝卜头们很快分成两拨,一直到何览面前还在争论。何览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问:“你们是要给小郎君买礼物?”

义郎点点头,说:“师父过几天要搬家,徐爷爷说这是乔迁之喜,要送礼物的。”

听义郎这么一说,何览立刻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霍林河第一批用水泥盖得房子已经盖好,如今随着玻璃烧制成功,只需要安上窗户,便能陆续入住了。这些房子虽然不是盖在一处,但都护的意思是挑个好日子,一起搬进去。小郎君当时也没有反对,算起来吉日就在几天后。想到这里,何览心中一动,也想着给李流光送点什么。虽然小郎君未必看得上,但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他伸手接过义郎怀里的钱,笑着说:“我知道了,买砚台是吧?”

小胖子插嘴道:“买美人灯。”

眼看两人又要争起来,乌介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咱们给夫子买个美人砚台?”

义郎同小胖子对视一眼,两人都犹豫着妥协,“也好,就买个美人砚台。”说完,义郎还郑重地看向何览,认真嘱咐道:“一定要挑个好看的。”

何览忍着笑点点头,“好,给小郎君挑个好看的。”

……

小家伙们要给他买礼物的事,李流光下午便知道了。他想象着小家伙们一本正经商议着要送他什么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说来,最初李流光答应教导小家伙们,除了还仆骨的人情外,也是想着为收集碱草起个由头。但随着相处久了,他对他们是有了真感情。李流光从不觉得自个是道德模范,一味只付出不求回报。这些小家伙们的行为让他暖心,找到了某种做夫子的成就感。

当然,考虑到小家伙们辛辛苦苦攒的零用钱,他已经准备好月底工坊发工钱的时候,将小家伙们算在学徒中,把这些钱全部贴补回去。他不需要他们花钱,只要有这份心意便好。

李流光心情很好地想着,算着时间绕到了工坊内特意建的学堂那里。整齐干净的小院内,一排五间房全是水泥盖成,屋内刷了□□,窗户上装的玻璃擦得闪闪发亮。下午的阳光透进去,照的屋内十分亮堂。

李流光站在院内,从学堂的窗户看进去,第一间房已经坐满了人。这些人都是工坊的工匠,年龄大小不一。彼此看着都带着几分拘谨。坐满的人前面,义郎穿着褐色的袍子,身板挺直看着十分有派头。他紧张地朝门口看了眼,没有看到李流光的身影,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给自己鼓着劲走到了最前面。

他的身后,是挂着的巨幅白纸,上面写满了0-30的阿拉伯数字。这是义郎的第一堂课,教的并不复杂。不过考虑到他的“学生”俱都不识字,能否记住这些数字还是一个问题。

秉持着有压力便有动力的原则,李流光将工坊的扫盲同匠人们的工钱联系到一起。认字算术最多最快的,每十天便有一次奖励,若拖延磨蹭着不肯学的,便直接开除出工坊。他态度强势,纵然有匠人觉得义郎他们几个小孩子做夫子有些太过胡闹,但有李流光镇着,也没人敢明面说什么。

隔着窗户,李流光看着义郎拿出准备好的教鞭,表情认真地踮起脚尖指着“0”说这个念“零”,还努力地解释,0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意思,忍不住莞尔。他一笑义郎下意识看过来,对上李流光鼓励的眼神顿时激动地满脸通红。再念到“1”的时候,声音便响亮了几分。

李流光含笑看了半天,直到感觉冷才转身进了隔壁的屋子。许是通过义郎的表情猜到李流光就在这里,“学生们”的声音从低到高,越来越整齐。李流光心中哂然。若放在前世,他大概死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跑到大唐来扫盲。听着隔壁的声音,他心血来潮找了一张纸,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下了安北书院四个字。轮到落款时,李流光微微顿了顿,恶趣味发作写下了校长李流光几个字。

说来,他一直坚持练字,虽然写的仍比不上沈倾墨,但拿出来哄哄工坊内的人已经没什么问题。他满意地看着自个写的字,正想着要不要真的刻个校长的章,就听着小胖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夫子,校长是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小胖子几个趴了过来,盯着他写的字问。这几个字他们都认识,别的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没听过校长两字。

李流光失笑,随口道:“校长是比夫子更厉害的人,是一个书院最厉害的,也是管着你们的人。”

小胖子立刻桃心眼,“夫子,夫子,那我以后能做校长吗?”

李流光点点头。作为自封的安北书院第一任校长,他不怎么负责任地承诺:“等你认够了一万字,夫子就让你做校长。”

小胖子对一万字没什么概念,他才刚刚学到三位数的数字,但既然是夫子这样说的,他便兴冲冲地掰着手指算计着,他什么时候能认够一万字。他要做校长,要像夫子这么厉害。对了,还要管着义郎,买美人灯不买砚台,不给他糖葫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