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爷在刘家住了一日,这位大爷也是干大事的人,看起来就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主儿,养得细皮嫩肉的,在简陋的农家的小院居然没有半点不适,和刘大爷他们喝酒吃饭,气氛其乐融融。
刘家待客的晚饭,是蒋氏带着三个儿媳妇和大孙女,一起精心准备的。
刘青原以为她回家,按她娘李氏的意思,势必要陪她一起回来,这一来一回就要两三天,她娘又放不下她大哥,以刘大爷对她大哥的重视,在他们兄妹中间必须是优先考虑她大哥的。要他们几方都满意,中间少不得费一番口舌。
却没有想到这次竟十分顺利,刘大爷一听李氏为难,既不放心女儿一个人跟着他们回家,跟着又不放心儿子,刘大爷索性大手一挥,让李氏安心在县城照顾大孙子,他们接孙女回家几天,忙完再亲自将孙女送回来。
李氏一听公爹定了主意,也就不多说了,心里稍稍安心一些,看来公爹还是很支持女儿的,如此,也就不必担心婆婆和妯娌有意见了。
事实上,王氏安氏她们的确心里不舒服。这两个人脑子转得快,一开始刘青跟着刘大爷他们回来,她们还没多想,等看到公爹去哪儿都带着刘青,把一个小丫头片子夸得都快上天了,她们也就警觉了。
和张家一起合伙卖胰子这件事,王氏安氏她们平日里没少琢磨,别人张家什么人?做生意也不可能往镇上村子里跑,少不得在城里。虽说张家负责买卖,他们家负责生产,两边没有多少关联,可既然是合伙,两家就少不得每日打交道。
张家不往他们村跑,公公也没提过叫谁去城里负责,如今却不声不响的把大房的小丫头介绍给张家大爷,保不齐公公就想让大房负责和张家接洽!
若是换了普通的丫头,王氏和安氏也不会担心,他们好歹是正经人家,丫头迟早要嫁出去的,是外人,怎么能跟他们分家产呢?
奈何大房的丫头不一般,大侄子如今是秀才了,有功名在身,二丫头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再加上这丫头脑瓜子聪明,想了许多赚钱的法子,胰子的买卖还没定下来的时候,公婆就说了,这事要是办成,青丫头少不得分一份股。
公婆偏心成这样,小丫头都能分家产了,再让她掺合进生意,也不奇怪罢?
关键那可是张家啊,张大善人可是省府的首富,听说府里的丫鬟婆子都穿金戴银,她们男人或是儿子能够和张家多打交道的话,以后也有脸面不是?
反正好处不能让一个丫头片子全占了!
王氏安氏心里警觉,妯娌几个一起干活的时候,便少不得互相提点试探,连老实巴交的林氏听了几耳朵,都忍不住记在了心里,想着夜里问一问孩子他爹。
虽然妯娌几个平日摩擦不少,但是在利益面前,却是一致对外的。
刘青倒不清楚她婶婶们的这些小心思,她这阵子虽然惦记着胰子的事,却也没有忽略享受,家里生活条件好了,在县城买东西也便利,她又琢磨出几道美食,便跟着在灶房里指挥。
不多时,刘二叔他们也把村长和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给请回来了。
这一日,刘家人同张家大爷接触,张家大爷态度陈恳,也不卖关子,直接把对这桩生意的看好转达给了刘家,只是天色晚了,还没有带张家大爷上山去瞧瞧茶籽树,所以张家大爷也没有直接定下来,直说待明日去山上看过,了解一下产量,再做商议。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大爷他们心里也懂,山上是野生茶籽树,他们这一带全都是,自己村子不够,隔壁村子,甚至整个县整个府,茶籽树也不少了。
产量肯定是够的。
张家大爷真正想看的,应该是他们山上适不适合自己种茶籽树。
关于为什么要自己种树,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去外面收购成熟的茶籽,刘延宁也和爷几个科普过了,收购是不得已之举,一来要花太多人力财力,成本更高,关键是来源还不稳定,万一碰上恶意竞争,有商户提前把他们要的茶籽都收走,那他们可就毫无办法了。
别人家的东西,肯定比不上自家的令人安心。
刘家人听进耳里,所以一听说张家要来人,刘大爷想的就是凑钱包山种树。
起初刘二叔还有些迟疑,担心投入太大,现在见张家大爷一定要上山瞧过了以后,才会确定要不要和他们做这桩生意,刘二叔他们也就明白了,张家也是关心这个的。
刘二叔几个和刘大爷合计一下,索性把村长他们请过来,包山要通过村长,接下来收茶籽这些,也需要村长和族里的长辈们帮忙。要叫张家知道,虽然只是他们两家的生意,但是整个族的人都在帮助他们,所以不论是包山种茶籽树,还是收购山茶籽,他们都能最大程度的保证顺利完成。
村长和族里的长辈们,也在刘大爷他们的招呼下入了座,蒋氏带着刘青陆续把出锅的菜端上桌,餐桌上鸡鸭鱼肉一片丰盛,但其实才上到一半,蒋氏这回真是掏了老本来招待张家大爷的,年夜饭都没有这桌丰盛。
刘青放下手中的菜,正要回灶房继续帮忙,却就被刘大爷叫住了:“先别忙了青青,你如今在江先生跟前学知识,也帮爷叔们招待招待贵客。”
闻言,刘青愣了一下,她先还琢磨怎么过来听凑个热闹呢,刘大爷连村长他们都请过来了,这是要谈正事的节奏啊!
没想到正事还没开始谈,刘大爷就预留了个位置给她了。
刘青意外于刘大爷今日如此配合,心里很是惊喜,但也没有得意忘形,而是先抬头看了眼旁边的蒋氏。
蒋氏也愣了一下,听见老伴提到江先生,脸上顿时就笑成一朵花了,推了推刘青:“听你爷的话坐下罢,想想江先生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你师傅可是京里来的大人物,很有学问的,他肯收下你大哥和你,你可别给江先生丢脸才对。”
村长他们听到蒋氏这么说,一时也惊讶起来:“婶子,你说的江先生,可是上回来过咱们这儿的那位贵人?”
蒋氏笑容满面的点头,平时不在意小丫头的族老们,如今也正眼打量刘青了,又是招呼刘青入座,又是满口子夸赞,看样子恨不得刘青是他们家孙女了。
当然比起刘青,他们提到更多的还是刘延宁,细细的问刘青,她哥在县里吃住好吗,学业可还顺利,明年是不是要考举人了,老人们满脸关切的样子,好像在关心自己孙子一样。
在外人面前,刘青倒没有托大,规规矩矩的回答了他们的问题,等刘大爷过来把话题切入正题。
蒋氏见到族老们羡慕她这双孙子孙女,就心满意足的回灶房继续忙活了,心想老伴确实有眼光,她以前觉得,青青这丫头虽然聪明伶俐,但也就是个丫头,趁着延宁考上秀才,和方秀才的亲事要能成那可多好啊!
他们家现在也确实和方秀才家结了亲,可方秀才她娘看重的是青青呐,结了亲也是不情不愿的。偏偏他们老刘家理亏,明明延宁也是秀才,他们在方秀才家却少不得小心捧着。
蒋氏那个气啊,也不知道最看重的孙女错过这场婚事,以后还能不能找到更好,心里也着急。却没有想到青青这丫头争气,没能和方秀才结亲,却被江先生看中收为徒弟。
江先生可是贵人啊,连张家大爷这样的人物,跟他们说起江先生都是仰慕又尊敬的样子——张家大爷还比江先生年长!可见江先生的身份,要比张家大爷还贵重些。
青青现在认了江先生做师傅,虽说不能学她哥一样考状元当大官,但要说门比方秀才更好的亲事,却是不在话下。
指不定她孙女还能当个现成的官太太呢!
蒋氏美滋滋的回了灶房。正蹲在灶门前洗菜的王氏,伸长脖子往后瞅了瞅,没瞧见刘青跟着蒋氏,本来就不太高兴,这回便忍不住问道:“娘,青青不是和你一块进去的吗?”
“是啊。”蒋氏心情好,和颜悦色的解释道,“青青如今跟着江先生那样的人物学知识,把她拘在灶房里是委屈了,老头子留她在前面招待客人。”
蒋氏说完,瞧见几个儿媳们脸色有异,也收起了笑容,“怎么,你们不乐意?”
“没有。”王氏还属于留校察看期间,心里再不乐意,也不敢让婆婆看出来,关键是婆婆现在满心满眼都偏到大房了,万一叫刘青那丫头知道自己对她有意见,和李氏一般弄,等于被她们抓住了把柄。
王氏想到李氏手里握着她的休书,心里就一阵恐慌,赶紧向蒋氏解释道:“娘,我就是不知道青青走哪儿去了,有点担心而已。在爹他们那儿就好了。”
“青青又没出门,能走到哪里去。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蒋氏瞪了王氏一眼。
王氏赶紧把头垂下去,不敢辩解。
蒋氏哼了一声,便转头看向安氏,家里就这两个儿媳妇心眼多,王氏前阵子犯了大错,被捏着把柄,不能不老实。所以其他儿媳妇,她可要盯紧了,有一点点念头都得打下去,家里不能再出一个祸害。
正低头切菜的安氏感受到婆婆怀疑的视线,心里一跳,也笑容满面的开口:“说起来,咱们青青可真有出息,连江先生这样的贵人都喜欢她,亲自教导她。要我说啊,爹娘也舍不得青青,索性再留她两年,等延宁考上举人,再有江先生的面子,当个官家太太也使得的。”
“说什么呢,如今有点样子就飘起来了!”蒋氏瞥了安氏一眼,心里却觉得安氏这话说到她心坎上了,脸上的笑容也绷不住,端起刚出锅的两道菜就要出去,“你们干活麻利些,别叫前边的客人吃完没菜吃了。”
目送着蒋氏出门,王氏才冷哼了一声,“这对兄妹越来越出息,老人也偏心的没边了,我看再这么下去,以后咱们三房连站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王氏的话刚落音,埋头炒菜的林氏也忍不住手上一顿,不过她自来跟大房不错,受他们照顾,也不好在背地里编排这双侄子侄女,只能抿着唇继续炒菜。
安氏却忍不住瞥了王氏一眼,缓缓开口道:“瞧二嫂说的,延宁和青青出息,爹娘偏疼他们些也应该。不过大林也快要成亲,为咱们老刘家开枝散叶,二嫂担心也正常。”
王氏想到长子要成亲,脸色就忍不住一变,大侄子有出息考功名,可要不是老人偏心,全家人只供大侄子上学,她儿子也不至于只能种地干活。
想想这么多年,他们全家省吃俭用供大侄子,她儿子从小下地干活,守在公婆跟前尽孝,他们心心念念的却还是什么都没做的大侄子。
如今儿子也到了说亲的年龄,往后她还有孙子孙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房把所有便宜都占去。
王氏咬咬牙,心里有了决定,一直在林氏旁边打下手,好像对她们的话都不感兴趣的刘雅琴,却默默垂头,遮住了眼底的黯色。
堂屋已经酒过三巡,蒋氏也回到灶房,叫儿媳妇和孙女们自己收拾收拾灶房,就在里面用饭。几个小孙子刚刚下学堂回来,已经被刘大爷叫到前面吃饭去了。他们年纪虽小,却都是读书人了,也不怕在贵客面前失礼。
蒋氏也在前边吃饭,吩咐了几句又回座位了。
刘雅琴匆匆吃过饭,帮着收拾了灶房,前面的酒席还没这么快结束,她赶紧拉了她娘回房,低声提醒道:“娘,你可别听四婶说的,爷奶虽然偏心,可咱们家日子越过越好,如今每日都能吃到肉,还不是青青的能耐?再说我大字不识几个,能和方秀才结亲,也是因为大哥出了力,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
“死丫头,怎么说话的?”刘雅琴的话还没说完,王氏不忿的揪着她耳朵骂,“要不是你娘我聪明,拼着名声不要帮你促成这么亲事,你以为秀才娘子轮得到你来做?我跟你说,大房那两个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好处他们自己拿着,哪里会想到咱们!”
刘雅琴心里一阵苦笑,没想到她娘到这个时候还不悔悟,但还是捂着耳朵继续道:“方秀才家本来就瞧不上我,这次是伯母他们不计较,还帮着咱们遮掩,要是换成别人,只怕直接把事情闹大了,我都名声坏了,也别去想什么秀才娘子了。”
王氏收回了手,面上还是一片凶狠:“你这是怪我了?”
“娘一心为我考虑,甚至不惜惹怒爷奶,我怎么会怪你?”刘雅琴低声解释道,“我很感谢娘的付出,可大哥和青青对咱们的好,我们也不能完全抹杀。”
“你以为他们是真为你好?刘青那小丫头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方秀才,这才便宜了咱们。”王氏冷哼道,“再说他们能不帮着遮掩吗?刘青还没嫁人,延宁也没说亲,不把这事压下去,他们也别想说好人家。”
“娘。”刘雅琴对她娘的冥顽不化彻底无奈了,想了想,只能换了个方式,“不管娘如何不喜欢大哥他们,有些事您可别再做了,你想想这么多年,您除了针对大伯母和青青,还得到了什么?”
王氏这才一愣,开始反思起来。
这么些年,她一直孜孜不倦的和大房作对,可现在李氏带着儿女去城里享福了,以前他们供延宁一个,现在他们要供大房一家三口。而她自己是半分也没得到,甚至差点被休弃。
刘雅琴见她娘总算听进去了些,心里松口气,继续委婉的提醒:“往后……你就看看四婶怎么做吧,可别自个儿出头。”
“安氏?”王氏拧眉想了想,随后一阵冷笑,“她虽然是最晚进门的,却最会讨你爷奶的欢心,如今已经成了你奶最看重的儿媳妇,有时候你奶不在家,甚至越过了我这个二儿媳,把家交给安氏在管!”
王氏终于明白过来,现在和她有利益冲突的是安氏了,李氏虽然是她的眼中钉,可架不住人家有一双好儿女,李氏变成了秀才他娘,以后还可能成举人的娘,而她却连管家权都没捞到,岂不是要在李氏面前矮一辈子了?
那可不行!她以前跟李氏过不去,也不过是为了管家这些,现在长子媳妇不管,怎么也不能落到老四家的手里去!
王氏找到真正的目标,脸色都变得斗志昂扬了。
刘雅琴见状,既松了口气,又觉得对不住她四婶,虽然她四婶刚才那番话,未尝没有挑拨她娘的嫌疑,可她娘要是大伯母和三婶那样的性子,四婶怎么挑拨也没用了。
然而她娘就是这样不消停的性子,她要是再和大伯母过不去,指不定哪天就……真的回娘家。
他们做儿女的,难免多替母亲考虑一些,她娘和四婶争锋相对,以四婶的本事,吃亏的不一定谁,可娘要是还咬着大伯母和青青不放,无疑就是以卵击石,大伯母手里那封休书可不是摆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