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忙了大半日,这会儿歇下来难免有些精力不济。但刘青和李氏各有各的心事,都睡不着,便和衣躺在床上细声聊天。

大多是李氏在说,盘算着刘延宁明年中个功名,便可张罗一门好亲事,刘青也跟着说一户好人家。

刘青沉默的听着,心里想的是考不考得上还难说。

倒不是她不信任刘延宁,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名落孙山,不是他们没有真凭实学,考不过别人也不是他们缺少才能,说到底是本身不适合科举考试这个制度。

同理,刘延宁看着聪明清醒,满身书生气,也不能保证他完全适合这个制度。

更何况刘延宁实在太年轻了。

科举里头多的是活到老考到老,本就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多的是人比刘延宁有经验阅历,他这般年轻,能一次就中的概率实在太低。

倘若一举考中当然皆大欢喜,不说多的,刘延宁就是勉强中个童生,身上也算有了功名,她都有信心刘家人会愿意一直供下去,刘延宁真要是聪明人,多考个几次,适应了规则,希望自然更大。

现在难的是刘家的这境况,他们的父亲去世,没了劳动力,刘大爷和蒋氏也上了年纪,真正出力的还是刘家三兄弟。

王氏如今对着她们母女便吹鼻子瞪眼,明年刘延宁真要颗粒无收,指不定就带头闹分家了。

现在刘家看着一团和气,但是人都有私心,即便刘大爷两老真心想供孙子出息,可他大儿子没了,如今还指着其他儿子养老,也不能罔顾其他们的意愿。

完全靠刘家出力供刘延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刘青正在心底琢磨的时候,屋外冷不丁响起蒋氏的大嗓门:“二丫,二丫!你个臭丫头死哪去了!”

李氏连忙起身,一面拉着刘青起来,一面扬声道:“娘,二丫在屋里,您找她有事吗?”

“不找她是在外面叫魂吗!”蒋氏扯着嗓子骂道,“二丫你个臭丫头,还不给我滚出来!”

蒋氏这大嗓门一听就是来者不善,刘青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她毫无应对野蛮长辈的经验,这段时间与蒋氏的交锋,被压制到根本无还手的地步,现在一听蒋氏的喊她,便不可自抑的紧张起来。

“二丫这就来了,娘您别着急。”李氏扬声替刘青应道,又推了刘青一把,低声安抚,“二丫别怕,你大哥就在前边,奶不会打你的。”

刘青点了点头,调整状态打开门出去了,心里还在想李氏软弱归软弱,心里头倒是清醒。

“做事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像什么话!”蒋氏瞪了刘青一眼,一扭身道,“跟我去灶房。”

刘青点头,紧紧跟在蒋氏身后,还以为被抓壮丁来了。

没成想进了灶房,蒋氏指着灶台上一碗白白嫩嫩的鸡蛋羹,没好气的道:“给我把这碗鸡蛋吃了,快一点,吃干净些!”

刘青委实震惊了,老大夫吩咐的时候,她有打量蒋氏的神色,蒋氏当时满脸的不乐意,她还以为蒋氏会把这话当耳旁风呢,没想到蒋氏居然是面恶心善的人?

不过刘青并没有看到鸡蛋就扑过去,仍站在蒋氏身后,迟疑的道:“奶,鸡蛋这般金贵,攒起来还能卖钱呢,就这么给我吃会不会太浪费了?”

“算你懂事。”蒋氏脸色缓和了些,蒸鸡蛋的时候她也是一阵心疼,想到以后日日要给这小讨债鬼煮鸡蛋,她心里就不得劲,可老头和林大夫的叮嘱,她也不能不听。

想到这里,蒋氏又瞪了刘青一眼:“吃完鸡蛋给我多长些肉出来,瘦成这样好像家里亏待了你似的,没得让你哥又放心不下,耽误他念书!”

刘青心说胖瘦又不是她能控制的,何况原主本就是被饿死的,也没冤枉他们。

不过在蒋氏跟前她可不敢顶嘴,知道蒋氏改变态度是因为刘延宁,她也就放心的端起蛋羹,两三口便吞下了。

其实这蛋羹并没有多好吃,自家养的老母鸡下的蛋,醇香是醇香,奈何蒋氏舍不得放一滴油一粒盐,以刘青的口味来说太过寡淡。

不过在这个缺衣少食的时代,也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刘青安慰自己要求不能太多,放下碗后也不用蒋氏吩咐,自个儿把碗刷干净了。

见刘青这般自觉,蒋氏也没挑毛病,摆了摆手道:“行了,回屋去罢。”

刘青从小性子也算活泛,见着蒋氏虽仍对自己横眉瞪眼的,却知道蒋氏这会儿心情并不算差。

不然以蒋氏的性格,今儿出了血,哪里只会骂她几句?起码要上手掐几把才解气。

想到这儿,刘青迟疑的伸出手,扶住了蒋氏的手臂,在蒋氏反应过来之前,紧张又不失讨好的仰头,冲蒋氏笑道:“我……我扶奶出门。”

十多岁的小姑娘了,脸才巴掌大,瘦得没几两肉,感觉风一吹就要倒。往常蒋氏最看不惯二丫,跟她娘李氏十足的像,一副受气包模样,瞧着就晦气。

只是这会儿小丫头难得鼓起勇气,腆着笑脸亲近自己,一向无甚神采的眼睛睁得老大,里头泛着水光,显得明亮又可爱。

蒋氏瞧着这双眼睛,本想推开刘青的动作,却不知为何僵住了,由着刘青扶自己跨过了门槛,才默然的抽出手,面无表情的道:“我还没老成这样,用不着扶,你自个儿回屋去罢。”

对方这么油盐不进的样子,刘青心里也不失望。

感情都是一点点处出来的,更何况她发现蒋氏对她带着天然的偏见,更不可能因为她的一点讨好,蒋氏就放下成见接纳她。

刘青已经打定主意走持久战。这具身体到底是蒋氏的亲孙女,一点一点磨,只要蒋氏不是铁石心肠,早晚被她拿下。

只希望她的努力,能让蒋氏对李氏多一分袒护,对刘延宁再加一些信任和耐心。

刘青扬着笑脸,冲蒋氏道:“奶也回屋歇着罢,那我走了。”

蒋氏摆了摆手,转身回屋子之前,又想到什么,回身道:“等等,鸡蛋的事,除了你娘,不许告诉别人。”

刘青心里了然,面上却一派懵懂的点头。

蒋氏也不再管她,扭头又走了,心里知道二丫胆子小,嘴巴又笨,她都开口了,这丫头定不敢同别人吐露一句。

以往她瞧着二丫这性子上不了台面,现在想想倒也有省心之处。

蒋氏心情有些复杂的回了屋,一边关门一边嘀咕道:“以往还不觉得,今儿瞧二丫是真的太瘦了,三丫比她小一岁,看着还更壮实呢。咱们也没短了二丫的吃喝,怎么就长成这样。”

刘大爷正小心翼翼的擦着烟枪,他平日没别的爱好,干完活回屋,就喜欢喝点小酒抽抽烟。

农家都会自个酿酒,自家种的糯米,半吊钱的酒曲,能酿数十斤米酒,比不上外边买的好喝,但也够他们爷几个一年喝的量。

至于这烟就难得了。南边不产烟草,再说田地用来种粮食和菜都不够,也没人舍得拿来种这些玩意儿。镇上倒是有杂货铺卖烟草,可一般人家,喝点酒也就算了,抽烟委实是奢侈。

刘家早些年境况还不错,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刘大爷倒也抽得起。后来刘老大去世,刘延宁念书,从镇上读到县里,样样都要花钱,刘大爷只能把烟戒了,多省几个钱给孙子买纸笔。

烟是戒了,刘大爷心里还是舍不得,这柄烟枪还是他爹留下来的,铜的,值好些钱,镇上的地主老爷用的也是这种。他就等着有朝一日,自家孙子高中,他荣升为老太爷,天天端着烟枪走街串巷。

是以,刘大爷对这烟枪十分爱惜,无事就拿出来擦一擦,生怕显旧了不好看。听到蒋氏的话,也一时顾不上打理,擦完又用红布小心翼翼的包起来,放回了柜子里,这才转身,一边脱外衣,一边不在意的道:“都是吃一样的饭菜,二丫和她娘瘦成那样,可见命里福薄。”

蒋氏到底没多上心,听老伴说得有理,便也丢开了去,脱了衣裳躺回床上。

刘青回了屋子,习惯性的敲了敲门,道:“娘,我是二丫。”

李氏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娘还能不知道是你?敲什么门,直接进来罢。”

刘青吐了吐舌头,忘记这儿不流行敲门了,一把将门推开,瞧见李氏和刘延宁都坐在床沿,冲着自己笑。

李氏温声道:“二丫,把门关上。”

刘青关了门,还插上了门栓,这才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床边,她们母女的屋子小,屋里除了床和柜子也没别的家具,她只能脱了鞋子,跟李氏他们一快挤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