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清晨,东面山巅冉冉升起的朝阳并没有给大地带来几许温暖,行军路上随处可见尚未融化的白霜,四面群山的山腰之上仍然缠绕着袅娜的白雾。
因大量辎重车辆和马匹的轧碾践踏,自抚州以南的新扩道路变得坑坑洼洼,不少路段的路基已经垮塌,在溪水的浸泡下泥泞不堪,以最快速度赶赴赣南战场的浙江保安部队四个团官兵,此刻正呈一字长蛇队形,行走在这条艰辛的道路上。
俞济时打马越过狭长的行军队伍,登上前方道路转折处的一座缓坡,勒驻神骏的战马遥望晴朗的苍穹,贪婪地深吸一口略带青草芬芳的新鲜空气,居高临下俯瞰逶迤南行的队伍。
昨天下午四点,俞济时率领麾下四个保安团经过五天的急行军,提前一天半到达剿总前线指挥部抚州,立刻获得亲临一线收拾残局的蒋介石的接见。
蒋介石也没料到自己的得意门生、外甥俞济时来的这么快,询问过后高兴地嘉勉一番,根据剿总的最新调整,任命浙江省保安处长俞济时为浙赣皖边围剿第二纵队司令,并慷慨答应俞济时组建浙江保安部队第二师的请求,当即吩咐总部军需官拨给俞济时五十挺捷克机枪、三百箱手榴弹和大批弹药,俞济时所部的粮饷自然也在优先供给之列。
遥望延绵数里的行军队伍,俞济时的脸sè变得格外凝重,他之所以主动致电蒋介石要求率部参战,除了真心实意地为蒋介石分忧之外,还抱着检验麾下保安部队战斗力水平的心思。
可现在看来,绝大部分官兵的表现令俞济时非常失望,从上饶到抚州的两百一十八公里全是这两年新扩建的省级公路,麾下四个团竟然走了整整五天,如今继续南下赶赴七十公里外的南城,各团官兵均出现了严重的疲劳,出了抚州整个队形就变得稀稀拉拉的,速度也大为下降,更不敢奢谈任何的士气了。
唯独吴铭的五团没有让俞济时失望。
从离开上饶开始,吴铭的五团就被定为先锋团,俞济时希望吴铭团将整体速度带起来,结果第一天确实行进了六十公里,可跟随其后的三个团叫苦不迭,几乎无法跟上吴铭团的行进速度,在马致斋和陈式正的建议下,俞济时只好把吴铭团调到后队,协助临时拼凑的辎重营运送武器弹药,并收拢掉队的官兵。
在五天的行军中,吴铭团不但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而且显得非常轻松,协助辎重营顺利行进的同时,没有落下一个掉队官兵,总体表现比跟随俞济时多年的jǐng卫营还要优秀。
这一结果令俞济时深感欣慰,之前对吴铭看不顺眼的陈式正等人也暗自佩服,看到吴铭与他的所有军官都和普通士兵一样行军之后,没有谁再讥笑吴铭让出自己的战马驮载弹药物资、像普通一兵那样全副武装踏步行军是惺惺作态了。
现如今,几乎每个军官都同意参谋长马致斋的说法:“吴铭团所有军官并非不知道骑马舒服,但他们选择与士兵同甘共苦,让士兵心里舒服,所以吴铭团的速度和士气始终如一。”
金sè的朝阳无声照耀到缓坡之上,面对阳光的俞济时不由得半闭上眼睛,勒马立在俞济时身边的陈式正对行军队形和官兵jīng神面貌更是担忧,他犹豫良久终于抬起马鞭,指向下方的行军队伍低声建议:“把吴铭团调到前面去吧,眼前这种情况让人担心啊!”
俞济时微微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下去的六十五公里路程基本都在战区之内,我们行军的同时,还要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共军的小股sāo扰部队神出鬼没,远远打几下冷枪就没了人影,千山万壑群山延绵,哪怕远远看到也无法追击,若是继续现在的行军状态,今晚我们就得在荒山野岭过夜,危险也会成倍增加。”
陈式正问道:“第二纵队的第十、第十四、第九十师都在南城吧?”
俞济时苦笑道:“别指望他们能把共军压缩在整条防线以南,昨晚校长听说他们三个师的师部都设在南城之中,当时就发火了,由此可见,这三个师并没有按照最新作战计划分开部署,估计是五十二师和五十九师的惨败吓坏了不少人,士气堪忧啊!”
另一侧的马致斋叹了口气:“我们四个团从没打过仗,作为第二纵队的后备队绝不轻松,说不定随时都要上去帮他们补窟窿。”
俞济时无奈地点点头:“这些事情先放一放吧,尽快赶到南城再说,传令官!”
“到!”
年轻的传令官飞身下马跑到俞济时面前。
“通知各团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再把吴铭团长叫来。”俞济时大声发布命令。
“是!”
长达数里的行军队伍很快停止前进,整个队形顿时乱起来,当官的翻身下马大呼小叫,当兵的不是躺在路边喘大气,就是跑到溪边找水喝,身为副参谋长的陈式正很看不惯,听参谋长马致斋说全省军队至今没有配齐行军水壶和饭盒之后,陈式正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和俞济时等人一起翻身下马,围坐在缓坡上,低声讨论下去的行军调整与侦查jǐng戒事务。
不久,三匹战马快速越过公路旁横七竖八的官兵,在缓坡下调转马头冲上坡顶,陈式正远远看到吴铭那匹身躯高大长相丑陋的花斑马,所以不用看就知道是吴铭来了。
吴铭在距离众长官十米之外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卫队长韩铁城,大步来到俞济时面前报告,在俞济时客气的吩咐下一屁股坐在马致斋下首的草地上,低下头掏出香烟,独自点上静静倾听。
俞济时总结一番之后,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考虑到各团的实际情况,行军途中的侦查jǐng戒任务就不要各团自行负责了,从现在开始,师部jǐng卫营将负责行军线路两翼和后方安全,前出侦查任务交给吴团长的五团负责,五团调到前面去,继续担任行军的先锋团。”
吴铭颇为意外,看了一眼反应不同的众人,来不及多想便答应下来。
隶属衢州保安部队的陈团长连忙叫唤起来,请求吴铭不要走那么快,否则非把其他几个团弟兄拖死不可。
此话一出,立刻获得其他两个团长的附和,却把俞济时和陈式正弄得郁闷不已。
散会后,俞济时单独把吴铭留下,询问一番吴铭的打算,最后满意地问道:“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
得知俞济时获得一批jīng良装备的吴铭笑道:“如果长官允许的话,给我们下拨点武器弹药吧。”
俞济时也笑了:“你们团的装备已经很好了,特别是你的特务连,清一sè美国汤姆逊机关枪,人人腰间挂着最新式的美国柯尔特m1911手枪,连我的jǐng卫营都不比上啊!”
“怎么可能?属下的特务连共一百六十弟兄,只有五十六名突击排官兵配备汤姆逊机关枪和柯尔特手枪,其余一百官兵都是步枪,全连捷克式机枪也只有三挺,机炮连更惨,除了八门老旧的法国八一迫击炮,只有六挺快抹掉膛线的捷克轻机枪,更别说其他步兵连了。”吴铭顿时叫起苦来。
一旁的陈式正大步上来:“我说吴团长,之前你团不是还有八挺重机枪吗?都到哪儿去了?”
吴铭无奈地指指四面群山:“这种地方,这种地形,很难在快速行进中使用重达五十多公斤的重机枪,而且以共军的装备水平和灵活快速的作战特点分析,哪怕遇上了也用不着使用重机枪,估计不等我们把重机枪抬上去,共军已经没影了。”
“其次,五团从成立开始,就没有被当成主力步兵团来建设,说白了只是个守备地方的保安团,几年辛苦下来,会cāo作重机枪的还不到一个连,会修理机枪排除故障的更少,在这样的情况下,移动不便而且消耗极大的重机枪如同鸡肋啊!”
“这样吧,实在不行就别给我们下拨轻机枪了,给我们五十箱手榴弹总可以吧?也能减轻辎重营的负担啊!”
陈式正明知吴铭狡辩,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吴铭的理由虽然看起来牵强,但想想也有道理,很现实,这段时间从zhongyāng军各部和剿总反馈的大量战报上,不也是出现了类似吴铭的呼声吗?
俞济时这时候显示出他大度的一面:“听说你这家伙是做生意出身的,看来果然不假,哈哈!看来不给你点好处不行了,这样吧,拨给你团十挺捷克机枪、五十万发子弹和五十箱手榴弹,等会儿我让军需官陪你去领。”
“谢谢长官!”
吴铭双腿一并大声致谢,完了走向俞济时身后的军需官,拉着无可奈何的军需官上马就走。
陈式正对着吴铭的背影连连摇头:“这个吴铭,也不怕领取这么多武器弹药影响行军速度吗?”
一直旁观不语的马致斋笑道:“吴铭团平时野外拉练很频繁,通常是完成新兵阶段的训练之后,立即进入第二阶段的强化训练,其中又以行军拉练和战术训练为主,全副武装的负重行军训练每周一趟,数年来坚持不懈……例如,从衢州至常山满打满算四十公里,他们能当天打个来回,这样的训练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我敢说,如果你把辎重营那些武器弹药都给他,他能让麾下一千弟兄扛着走,一颗子弹也不会落下。”
俞济时很惊讶,原先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吴铭团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具体的训练情况他不知道,更没想到吴铭团的训练强度如此之高,已经远远超过了zhongyāng军主力部队。
陈式正似乎有点儿不相信,但马致斋需要赶制出变更计划没工夫搭理他,陈式正只好疑惑地望向同样疑惑的俞济时,想了想上去提出请求:“我想跟随吴铭一起行军……我倒要亲眼看看,吴铭团是否像马致斋吹嘘的那么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