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
她想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枫儿,末儿,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耳边是大姐温柔的低吟,但是她无论如何努力,也看不见任何人,入目之处,皆是猩红一片。
大姐——小妹——
为什么你们都不回答我?
脖子倏的一紧,喉咙像要被掐断一般的疼痛,她想挣扎?却动弹不了,痛!好痛?
啊——
“您醒了?”青枫急促地喘着气,模糊的视线终于缓缓恢复清明,她看见了一张美丽而温婉的年轻脸庞,女子的声音很轻柔,却也听不出太多关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恐怖的噩梦让她久久开不了口,一会之后,青枫才慢慢镇定下来。
“你是?谁?”暗哑的声音让她几乎听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开口之后,青枫才感觉到喉咙如火燎过一般疼痛,就连吞咽口水都不能。那种窒息般的痛苦再次袭来,青枫的脸色微白,低喃道:“水。”
“您等一下。”
茯苓走向屏风外的矮几,一直站得远远的兰芳走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道:“茯苓,你还理她干什么,她这个样子,皇上怎么可能还会看上她?说不定很快就没命了!”早上人送来的时候,揭开盖头吓了她一大跳,两条深深的刀疤狰狞可怕,这种丑八怪还敢送进宫。
青枫轻轻扭头看去,发现房间里除了那名女子,还有一个更年轻的女孩,两人靠在一起低声地说着话,因为她说得很轻,青枫听不清楚说些什么,想要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头也隐隐作痛。平躺着身子,青枫暗暗观察着这间屋子,算不上金碧辉煌,只是一间普通的小屋,但是摆设还算精致。
轻轻拉回衣袖,茯苓从容地倒着水,低声回道:“内务府安排我们来照顾她,就是我们的本分。”她细看过青灵的长相,傲鼻樱唇,肤若凝脂,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可惜毁了颜面。
微微撇嘴,兰芳低声抱怨道:“皓月三姝之首,我还好奇是怎样的倾国倾城,想不到是个?丑八怪!”她可是花了五十两银子打点,才让她离开洗衣局,来服侍这位名动天下的大美人,本来以为是个好差事,想着若是她得宠,自己在宫中也能有些地位,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这些事情不是我们应该管的。”端着温水,茯苓转身,兰芳轻哼一声,“我才不想管呢!”说完便急急的往屋外走。
青枫再次扭头看去,年轻的小姑娘已经跑开了,初见的那名女子端着水来的她床前。
就着女子的搀扶,青枫坐直身子,喝了一杯水之后,喉咙感觉舒服了一些,青枫戒备的问道:“你是谁?”
微低着头,茯苓避开青枫探究的眼,低声回道:“奴婢茯苓,是照顾您的宫女。”
女子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所用的语句,都让她的心不安起来,即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青枫还是追问道:“这里是哪里?”
“皇宫。”茯苓轻轻吐出两个字,却让青枫浑身战栗,“穹岳皇宫?”
“嗯。”
她们已经到了穹岳了!“我的姐妹呢?”
茯苓仍是微低着头,平静的回道:“奴婢不知。”
这个名叫茯苓的女子,就像戴了一张恭敬的面具,她什么都不会告诉她。青枫挣扎着下床,但是瘫软的身子却让她栽倒在地,茯苓赶紧拉着青枫的胳膊,想将她扶起来,“青姑娘,您不要乱动。”
“放开我。我要见燕弘添!”那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暴君。
茯苓脸色一白,急道:“姑娘,您可不能这样直呼皇上名讳,这里不比宫外。”看得出这位青姑娘是个率性女子,但是这个宫里,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率性。
抓着茯苓的肩膀,青枫厉声叫道:“那你告诉我,我的姐妹在哪里?”她为什么会在宫里?如果是一起被送进宫的,那大姐呢?小妹呢?她们在哪?
肩膀被青枫捏的生痛,迎视着她被泪水迷蒙的双眸,茯苓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回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求她也没用。青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旁的茯苓,却再也没有力气起身,只能朝着门外爬去,茯苓盯着眼前倔强的女子,早已被这座皇宫冰封的心,竟也涌起一抹淡淡的敬佩,再次上前扶起青枫,茯苓劝道:“青姑娘,您的身体未好,千万不可乱动。”她给她把了脉,她的身体极其虚弱,脸上的伤也未好,若是再染上风寒,就麻烦了。
青枫认定茯苓不会告诉她关于大姐和小妹的消息,自然对她说的话,半分也不放在心上。
两人拉扯在一起时,一声低呵由门外传来,“你们这是干什么?”一名四十多岁,公公打扮的男子进了屋内,身旁跟着小宫女兰芳。
茯苓起身行礼道:“汪公公。”
青枫抬头看向来人,冰寒的眸,散乱的发,还有那狰狞的刀疤,都让刚刚进入屋内的汪立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兰芳指着瘫坐在地,面容残损的青枫说道:“公公,她就是皓月送来的女人青灵。”
“她是青灵?”尖细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痛,颤抖的手指指着青枫,汪立信惊道:“这?这怎么可能?皓月的官员呢?谁去接的人啊!”再次看向青枫脸上的刀疤,汪立信差点没背过气去。这可是皇上点名要的女人啊!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皇上怪罪下来,他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兰芳立刻回道:“公公,奴婢早上刚才问过到城门接人的赵大人了,皓月的官员说,她就是青灵!而且皓月的人早就走了?”
李旭说她是青灵?青枫整个人僵在哪里,他为什么这么说?大姐是燕弘添点名要的女人,李旭为何要说她是青灵,而且姐姐长得比她貌美,脸上的疤痕也比她浅,李旭为何要说她是青灵,难道?难道大姐和小妹在破庙中?已经死了?所以李旭才会拿她冒名顶替!
石砖地面的冰冷比不上心的寒凉,青枫呆呆地坐在地上,周围人的话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只听见心一点点撕裂的声音,为什么死的不是她?明明是她说要自尽的啊?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
汪立信也显得有些六神无主,“这?这可如何是好?”看得出汪立信对这位青姑娘也很厌恶,兰芳赶紧半跪下身子,轻声说道:“公公,奴婢习惯了在洗衣局里干活了,能不能让奴婢回洗衣局?”虽然在洗衣局里永远不可能出人头地,但是只要讨好老嬷嬷,干活倒也不累,总比跟在这个丑八怪身边强。
看了一眼半坐在地上,面目麻木、眼神呆滞的女人,汪立信对着兰芳摆摆手,不耐的说:“回去吧,回去吧!”估计皇上看见青灵这张脸,大怒之下就要了她的小命。在这后宫之中,什么才情歌舞、品德仪态,都是虚的,脸才是她们获得皇上宠幸最重要的利器,青灵那张脸已经毁了,什么机会都没了。对这种人,他也无需为她费心。他得去打点一下,以免皇上降罪时祸及他。
“茯苓?”兰芳对着安分站在一旁的茯苓使了一个眼色,这种时候不走还等什么。
小宫女的心思怎么逃得过在宫里打滚多年的汪立信,双目微眯,斜睨了茯苓一眼,汪立信轻哼道:“怎么,你也想回去?”让她回女医苑也不是不行,就看她懂不懂事,会不会孝敬了。
“青姑娘身体不适,奴婢还是留下来照顾吧。”茯苓眼睛低垂着看着地上,姿态是恭敬的,语气却是一向的不卑不亢。
女医侍是极容易讨好各位娘娘的差事,她都二十出头了,却还只是最底层的小宫女,这次更是被借故推出女医苑,可见这个茯苓不是什么机灵人。青灵毕竟是皇上点名要的人,出什么乱子他也麻烦。想了想,汪立信厉声交代道:“也好,你就留下来吧,别让她到处乱跑。”
“是。”
汪立信再没看青枫一眼,拂袖而去,小宫女兰芳赶紧跟着他身后出了小屋。
青枫整个人呆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红衣映衬下,脸色比之前还要惨白几分,茯苓上前,低声问答:“青姑娘,您没事吧?”
久久,青枫撑着床沿慢慢地站起身,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隐隐的发白,她却不肯接受茯苓的搀扶,好不容易站直身子,青枫幽冷的声音低低的说道:“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无声的泪滑过脸庞,那双明眸灰暗无光,茯苓隐隐的有些担忧,却深知多说无益,这个宫里,可悲、可怜的女人已经够多了。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缓缓带上门,茯苓退出屋外。
茯苓接过小太监送来的食篮,打开一看,果不其然,三餐从三天前的鸡鸭鱼肉,热食肉汤,变成了现在的清茶淡饭,皇宫里的人,大多势利,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茯苓早已经习惯,淡然地盖好食篮往院内走去。
那扇半开的窗户旁,依旧能看见青灵的身影,来这里三天了,她常这样站在窗前凝视院内茂盛的梧桐树。初春的午后,树影剪切下破碎的暖阳斑驳地映照在她脸上,可惜暖阳似乎并未给她带来温暖,那幽冷的目光中,透着噬骨的冰寒,如一只开在艳阳中的白梅。有别于其他后宫女子假装冰冷的欲擒故纵,她的桀骜与阴冷,让人看着心惊,却又移不开视线。
茯苓暗叹,窗棂后的那张脸,绝美却残破,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嫔妃们在知道青灵被毁容以后,连刁难她的心情都没有了,她才能这么平静的度过三天。
推开房门,茯苓将饭菜端上圆桌,低声说道:“姑娘,用膳了。”
“茯苓,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的君主。”清冷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皇宫里,凡是稍有姿色的女人都急切的想见皇上,但是茯苓知道,她要见皇上绝对不可能是为了讨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