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听清她说什么,一个“疼”字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以为他的心已经够痛,不会再痛了,但是此刻,这一声声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呢喃,却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痛彻心扉的感觉。
夙凌以为她已经醒了,刚想问她哪里疼,却发现顾云的眼睛还是紧闭着,刚才喊的那一声“疼”只不过是她疼到极致时的无意识呐喊而已,他的手轻轻搭上她的额头,果然如心中猜测的那样,很烫!
想起之前卓晴说她有可能会发热,夙凌的心倏地提了起来,这不会就是她所说的并发症吧!
顾云梦魇般低喃着疼痛,手心的温度也在不断升高,一种陌生的情绪撕咬着夙凌的心神。夙凌鹰眸一暗,低吼道:“来人!”
外间留守的两名御医倏地一惊,两人还没来得及赶过去,里间已经再次传来夙凌焦躁的低吼声,“御医!”
“是。”
两名御医领命进入,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脸色潮红,有些不安地扭着头,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夙凌指着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老御医急道:“快给她看看。”
“是,是!”老御医不敢耽搁,立刻迎上去诊脉。
看向一旁年纪稍小的御医,夙凌命道:“去把青灵请过来。”
“是。”年轻御医转身向外跑去。
老御医把了半天脉,一个字也没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夙凌急道:“她怎么样?”
“疼。”
老御医还没来得及回话,顾云一呼痛,让夙凌又是心焦又是心痛,脸色也更加晦暗几分。老御医顿时满头是汗,久久不敢回话。夙凌早已经没了耐性,冷声低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她止痛啊!没听见她喊疼吗!”
“是,是!”老御医回过神来,嘴里连忙答应,一时间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为她止痛。他久久不动,夙凌的脸色已经可以用狰狞恐怖来形容。
老御医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最后决定用针灸点穴止痛,这个是最快的办法了,老御医赶紧拿出随身带着的银针。
“等等!”此时,卓晴清亮的声音在里间响起。
看清进来的人,老御医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退到一旁,恭敬地唤道:“楼夫人。”刚才为床上这位姑娘把过脉,伤势虽然凶险,却还不至于危及性命,不过夙将军如此激动,还是让他不免心慌,楼夫人来了,他提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卓晴快步走到顾云身侧,手抚上顾云的额头。体表温度很高!查看胸前绷带,并没有血色,说明伤口没有裂开。卓晴微微伏下身体贴着顾云的前胸,仔细倾听,没有听诊器,听的效果不太好,不过基本能判定胸腔内没有太多积液。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起身对着身后的仆人说道:“去端一盆清水和一盆烈酒过来。”
“是。”家仆立刻出去准备。夙凌看她不再诊治,急道:“她怎么样?”
卓晴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回道:“没事,正常的术后反应而已。”也许是昨天做了一晚上手术,精神高度紧张,她的头痛了一整天了,好在云的情况比她预料的好一些,目前只是发热而已,没有其他并发症的预兆。
夙凌手再次抚上顾云的额头,灼热的温度简直烫手,而卓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彻底惹怒了夙凌,“她的身体热成这样叫正常?”
“她目前只是发热而已,待会儿用清水和烈酒交替给她擦拭额头和四肢,只要体温不再升高就没事。”理解夙凌心焦的情绪,卓晴好心地解释。可这非但没能熄灭他因为担心和恐惧燃起的怒焰,反而让他更加失控地吼道:“就这样?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止疼?!你要让她这样一直疼下去?!”
“我没聋!你用不着吼!”头本来就已经够痛了,他还朝她吼!卓晴也火了,“她现在这个样子,什么药也喝不下去,伤口在心脏,又不能敷任何麻醉药在上面。针灸麻醉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的!你自己又不是没受过伤,谁不是熬过去的!”这里又没有注射止痛剂,难道云痛苦她不心疼?!简直混账!
夙凌语塞,他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但是耳边传来她一声声痛苦的呢喃,这比他自己受伤还要疼得多!心里的烦躁与心焦无处发泄,夙凌一拳狠狠地捶在石墙上,嘭的一声闷响在这个晦涩的夜晚响起,就像是击中所有牵挂顾云性命的人心。
“夫人,您要的水和酒。”仆人端着水和酒进来,敏锐地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儿,两名御医满头大汗微微发抖地站在那里,夙将军面对着墙站着。
“放这儿吧。”卓晴看了夙凌一眼,摇了摇头,又对着仆人轻声说道:“找个丫头过来照顾她。”夙凌这个样子,只怕云没脱离危险,他就要疯掉了!
“不用。”仆人还没来得及回道,夙凌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他转过身,眼中的波澜尽敛,走到水盆旁站定,拿起棉布蘸了烈酒,拧干后轻轻地擦拭着顾云的额头、手心,动作笨拙,却是格外地小心翼翼。
卓晴张了张嘴,面对着这样一个情深的男人,她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清晨的阳光依旧如约而至,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有所改变,晨光透过轻薄的窗纸,隐约地投射在木床上那抹瘦弱的身影上。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嘴唇干涸,两条秀美中带着英气的柳眉微微皱了皱,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着,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一点一点慢慢睁开。
顾云意识已经清醒,但是身体似乎还是不受控制,努力了很久,终于睁开了眼睛,温和的阳光对于她来说依旧刺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东西。顾云慢慢转动僵硬的脖子,想看看自己所处的环境,一侧头,就看到身旁坐着一个男人。他手里拿着一块棉布,脚边放着两个水盆,脸上满是胡楂,眼睛木然地盯着她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只是一个侧面,顾云却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微微抬头,她想看清楚他是谁,可惜才动了一下,就牵动胸口的伤,疼得她差点飙泪。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男子的注意,他忽然扭过头。顾云立刻对上一双沉若深海的黑眸,这双眼睛太过熟悉,但是顾云实在不能将眼前的男人和那个意气风发、甚至有时盛气凌人的夙凌联系在一起,他眼中的伤痛与不安让她的心莫名地随之一颤,似乎不相信她已经醒过来一般。好一会儿,他都只盯着她不说话。顾云有些迟疑地叫道:“夙凌?”她到底昏迷了几天,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吗?他怎么这副模样?!
艰难地开口,却发现声音喑哑得不像是她的,而正是这道喑哑的低吟终于震醒了守候了三天、已经心力交瘁的男人。
只见夙凌暗潮涌动的黑眸盯着她又看了好一会儿,却仍是不说话。顾云微微皱眉,张口想说话,干涩的喉咙让她久久发不出声音,而此时夙凌又忽然起身,急匆匆跑出门外,顾云正在纳闷,听见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响,接着就是纷杂的脚步声和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旦醒来,顾云就不会让自己轻易昏厥,她努力地想要听清楚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此时,里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她最为熟悉的身影。
卓晴赶到顾云床前,急道:“感觉怎么样?”
“不好。”抿了抿干燥的唇,斜睨着卓晴,顾云微喘着回道,“疼死了!你的医术——太烂!”以前她也负伤住院过,这次是最疼的!
看她还有力气抱怨,卓晴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她舀了一勺清水送到顾云唇边,眼眶不禁有些红,嘴上却还是不甘心地回道:“能捡回小命就不错了!还有,我是法医!”
看到晴的眼睛里闪烁着莹亮的水珠,顾云微微牵起唇角,低声笑道:“晴,谢谢你。”
卓晴喂她喝水的手一僵,狠狠地瞪了顾云一眼,这女人一醒来就想弄哭她!再舀一勺水送到顾云唇边堵住她的嘴,想起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幕,卓晴低声叹道:“行了,少说话,多休息。还有,你要谢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夙凌他守了你三天三天,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眼前忽然划过他刚才狼狈的样子,顾云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感觉,暖暖的,涩涩的,不知道是开心还是生气。看看卓晴身后,没有见到夙凌的影子,顾云问道:“他人呢?”
卓晴忍不住嘴角轻勾,笑道:“晕了。”
“……”
晕了?这怎么可能?刚才外面那声巨响,不会是……是因为她吗?顾云觉得心口更疼了,闷闷的!她需要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还差一点儿!床边矮几上放着一碗清水,一只纤细的手臂正艰难地向它靠近,指尖已经碰到碗沿了,还差一点儿!
顾云上半身不敢乱动,只能拼命地将手伸直,一点一点接近目标。这两天晴找了一名小丫头来照顾她,女孩子很细心也很负责,不管她什么时候睁眼,她都在她眼前。只是顾云实在不太习惯一个人一直守着她,尤其是睡觉的时候,一想到有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她就死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把人弄了出去,可不想这么快又把人招回来,现在想喝水她也宁愿自力更生。
抓到了!顾云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虽然这样小小的一个动作依旧让她喘个不停,额头上也冒出一层薄汗,她还是很开心。碗里的水有些满,顾云小心地将碗端起来,胜利在望之时,里间的门刷的一声开了,顾云扭头看去,立刻愣在那里——
门边的男子,长身而立,一袭暗银色长衫,袖口和衣襟处用金银丝线绣了流云图案,腰佩玉带,足踏黑靴,发上带着墨玉发冠,低调中透着奢华,一身的尊贵,让人移不开眼。日光透过窗户从他的背后映照过来,朦胧了他的脸,是夙凌吗?他好像瘦了很多,平日里他不是身着战袍,就是一袭墨黑长衫,这样的他,顾云还真的没见过,她怔怔地盯着他看,一时间忘了原本想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