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1)(1/1)

清心居里的桂花树开了,花朵茂密地点缀着大树,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香气。一阵风过,乳白色的花朵纷纷坠落,有的甚至乘风飘进窗内,落在衣上、鬓间,香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星辰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个场景。她一惊,急急去了衣服来披在我肩上,忍不住责骂:“姑娘怎么这么不知爱惜身子,这下风一吹,只怕又要生病了。”说了几句,见我脸色苍白,又不忍再骂下去。

讨好地冲着她笑,把衣襟拢紧,“这花开得真漂亮!”

她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自然也是一番赞叹。回过神才发觉又被我绕开话题,气愤地把药端上来,看着我愁眉苦脸地喝下。

这药漆黑无比,味道却不错。只是每次我都装作很难喝的样子来诓她,这样无论我犯了什么错,星辰就会拿药来惩罚我,不会再唠唠叨叨。

将药碗递还给她,继续转向窗外,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美景。

自从眼睛可以看得见之后,我总是非常珍惜一切。

那日醒来,马车已进入大烨境内。

李萧意面若死灰地将我抱在怀里,却在见我睁眼之后,欣喜若狂。在漠城碰上琴月。我这才知道,凌芜曾在箭上下药,那药可使人假死,三天之后方会苏醒。他原意是想帮我救李萧意,没想到阴差阳错,救的是我。

琴月还带来了凌芜配制的药,敷在眼上,过了几天,能模模糊糊瞧见东西,到现在,除了强光不能直视,以及光线稍暗便无法看清之外,其他一切都好。

我跟着李萧意回到尚书府,住在清心居,每日由星辰照顾起居。而他,因为这次谈和之事出了岔子,每天都忙得脚不着地。

“姑娘,二夫人来了。”星辰附在我耳边轻声道。

举目望去,二夫人一身素衣,气质清华地走了进来。

我要起身迎接,她却快步走到我身边将我按住。“你身子不好,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经此伤,虽然侥幸活命,但身体的确大不如前了。就连走两步路,也要累上半天。因此也不多礼,请她坐下。星辰连忙沏茶。

二夫人目光慈爱地看着我,与我闲话家常。说了说洛阳城内时兴的装扮,各家大人最近的喜事忧事,话才慢慢转到我身上。

“我原先想着你身子弱,不如先等一段日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谈婚事。”她一顿,笑道:“可意儿已是等不及了,三天两头催我筹备婚礼。”目光转向我,“你的意思呢?”

我笑了笑:“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她这才放了心,与我寒暄几句后起身离开,眉眼间是掩不住的高兴。

她想必早已知道李萧意对我的感情,所以李萧意生病那日,她瞧见我并没有疑惑,甚至十分自然地将昏迷中的儿子交给我。

抬起头,见星辰愣愣地瞧着落英缤纷,眼眶中含着泪,可其中又分明有着欢喜。

悄悄别过脸,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自从伤好后,皮肤便一直是这样病态的苍白。吃了多少补药也不管用。或许,是在那道伤中,血都流尽了。

晚间李萧意回来,告诉我杨子玉把和谈书送了来。他眉目间是淡淡的疲倦,星辰心疼地又是端水又是递茶。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如星辰一般,只求成钰开心,自己甘愿无名无份地守在他与他未来的妻子身边,或许就不会有这许多波折。

“清儿”

被他从沉思中唤醒,抬起头,对他灿烂一笑,这才发现星辰不知何时已退了出去。

他走过来揽住我,头埋在我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闷闷道:“我听娘说你答应婚事了。”

我点点头:“是啊,难道你不想娶我了么?”

他立刻抬起头,紧张地望着我,大声否认:“当然不是!”

我哈哈笑起来,他才知道被我耍弄。眸子里浮出笑意,轻轻在我脸颊映上一吻。我微微僵住--他吻的地方正是我脸上的那块伤疤。

心中一暖,我明白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他并不在乎我的容貌如何。

“现在青泽之事也告一段落,正好可以开始筹办婚事。”他笑意融融,让人如沐春风。

“娶我你真的不会后悔么?”忍不住想要确定,只因这样一块美玉,就要完完全全属于我。虽知他心里有我,但到底忐忑。

他笑意愈甚:“此生不悔。”四个字如烙印一般烫在我的心上。

目光流转间心微动。

爹爹举家从凤凰搬到洛阳,在城内寻一处地方购置了宅子。就连姑姑全家也跟着过来。

听爹爹说,容君表哥在生意上颇有头脑,已成为他的帮手。

我自然觉得欣慰,现在所有事情似乎都已上了正轨。

出嫁那日,红绸绵延十里长街。爹爹为我置办嫁妆无数,想让我嫁过去不至于因是商人之女而遭人看轻。盖着红盖头,爹爹亲自背着我出门,上了花轿,帘子落下的一瞬,心中隐隐闪过落寞。

又是一年七夕,街上人山人海。

李萧意着红袍,跨坐在高头大马上,满目春风得意。

想起去年七夕,我到青楼去寻成钰。便是李萧意第一眼发现我,抬眸对我一笑。而现在,他马上要成为我的夫君。

众人皆知今日礼部侍郎娶亲,他又容貌俊秀,一路引得尖叫无数,我听得好笑。先前光是装扮就花了一夜时间,早已有些体力不支。斜靠在车壁上,闭目休憩。

“夫人。”星辰在外喊了一声,从帘子偷偷递进来一块糕点,“您先垫垫肚子。”

尚未拜堂,她就已改口。

心里温暖,接过糕点,掀起盖头一角,拉起车帘露出一条小缝,笑着对她道:“谢谢啊。”

没料到我这么大胆,她下了一跳,伸手就来把帘子扯下。不过一瞬,我就看见远处有人纵马而过。其中一人,分明就是成钰。

许久不见,他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看起来比我还差。

只是一个晃神,帘子已落下。

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却不愿去猜测。可他焦急的神色一直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轿子落下,轿框上传来几声轻响,知道是踢轿门。肃了面容,将手神给前来搀扶的喜娘。

下了轿子,手中被塞入红绸。那样温柔的气息,相隔多远也能够感觉得到。展颜一笑,握紧手中的东西,在喜娘指引下与李萧意一同走进喜堂。

“一拜天地!”司仪尖声喊道。

我与李萧意转过身,对天一拜。

“二拜高堂!”

耳边尽是欢呼声,来观礼之人出了与他同朝为官之人,还有爹爹生意上的伙伴。

“清儿姐!”一道哭喊声打断了司仪正欲脱口的“夫妻对拜”。

喜堂瞬间安静下来,下意识地回过头,那哭哭啼啼的声音分明是如意。

她跑过来,慌慌张张拉住我的手:“清、清儿姐,快跟我回去!”鼻音浓重。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笑道:“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来观礼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她不理会,声音越发大:“世子、世子爷快不行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身子顿时僵住。

半晌,咧嘴道:“你胡说什么呢,不要闹了。”

她重重捏了我的手:“我没有胡说!清儿姐,世子被皇上打了一顿,只怕真的快不行了!”

心里蓦地一惊,脚竟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身后却传来拉力。

顿住身子,微微侧过头。李萧意的手拉住我的手臂,指节泛白,可以看出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透过衣料,我似乎感到他正在颤抖。手臂生疼,却喊不出一句。

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鞋尖缀着珍珠,散发出圆润的光泽。

轻轻抬起头,视线变得模糊。

启唇,轻笑:“他纵是死了,又与我何干。”

如意不可置信地惊呼。

李萧意向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彬彬有礼:“这位姑娘,你如果愿意留下来观礼,清儿与我都很欢迎。”

一片沉默。半晌,如意叹了一口气,对我道:“清儿姐,祝你幸福。”说完转身离开。

闭上眼,眼泪从眼眶滑落渗进鬓边。

喜娘上前扶着我转过身,一声“夫妻对拜”响起,隔绝方才的沉默。

深深鞠躬,艳红的色彩铺天盖地而来。

端坐在床沿,垫子上撒了无数花生、桂圆。台上燃着红烛,散发出喜庆温暖的光。喜娘退下,只留星辰与明慧垂首站在一边。

门“吱呀”一声轻响,两人请安“公子”,星辰的声音里竟有一丝惆怅。

“你们先去休息吧。”李萧意依然温润如玉。

星辰与明慧领命离开,屋子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低头看着脚下,墨色朝靴出现在眼前。

一柄秤杆子轻轻挑起盖头一角,随后用力一拉,他温润的眉眼便映入眼帘。

房内烛光幽然,光线有些暗,我看得并不是很清楚。迷茫地朝他伸出手,唤道:“我瞧不清,你坐过来。”

他一笑,折身从桌上拿起两杯酒,坐到我身侧。

接过其中一杯,笑盈盈地看着他。手挽手,仰头饮尽这杯交杯酒。入喉辛辣,呛得咳嗽。他急忙帮我顺气,嘴里好笑:“从不知你这么不能喝。”

我立刻反驳:“谁说我不能喝?!我…我只是不小心!”

他一脸宠溺,“好,好,你只是不小心。”

见他服软,我不禁浅笑。微微偏过头,耳上的珍珠坠子与脸颊轻撞,顿时僵住。

李萧意以为我生气了,拉过我的手轻轻摇晃:“怎么?真生气了?”

我回过头,目光暖暖地看着他,“相公。”

不过是轻飘飘的两个字,他却恍若雷击,整个人呆住。眼神呆滞地瞧着我,眼里一点点浮起迷雾。片刻之后,那些雾气化为一片晶莹。他弯起唇角,眼神如春风一般让人迷醉。

“娘子。”

不过是两个称呼,却仿佛将我们融为一体,这时才开始有一种真真切切的感觉。

我嫁给他了。

嫁给眼前这个爱了我很久的男子,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将来亦会是一位好父亲。他待我如珠如宝,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从他对我坦白的那天起,我就知道。

心底柔软,那些卡在喉间的话全数吞咽。

若是成钰死了…若是他死了,我又能如何?

努力压下心间的苦涩,明媚地笑着。李萧意目光一滞,手抚上我的鬓间。那支他送的碧玉簪,此刻正插在发间。

“这发簪是父亲与母亲的定情信物,”他笑着开口,声音竟夹杂着隐晦的哽咽。

原来他那时就已认定我,甚至把这样贵重的东西相送。想到此,心又软了几分,颔首道:“原来你早就对我图谋不轨。”

他“扑哧”一笑,伸手揽过我的头,在额上映下一吻。随后嘴唇落在眼眸上,鼻梁上,最后移至唇角。

李萧意目光渐渐迷离,轻轻舔吻着我的唇畔。湿热的气息让人难受,忍不住呻吟。他瞳仁瞬时黑沉,将我压到床上。一只手不规矩地上来拉扯我的腰带,另一只手将我簪发的首饰全都拆下来扔到一旁。

乌发披散,与床上的花生桂圆纠结在一处,硌得背部生疼。为了减轻痛苦,下意识地双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自己微微往上拉。

他顿住,轻笑,抱起我将身下的床单扯开,桂圆如珠子一般散落,砸在地上散发出阵阵声响。下一秒,身子重新与大床亲密接触。他的唇早已移到锁骨,轻轻舔吻。

浑身被他碰过的地方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般酥痒难耐,不自觉地挣扎起来。下身私密处被什么东西顶住,灼热得让人痛苦。

“我…我难受。”竟已带了哭音。

他柔声道:“忍着点儿,过会儿就好了。”

衣襟散落,额角溢出细密的汗珠。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窗外传来箫声,在深夜里显得无比寂寥。曲子很熟悉,似乎是幼时我与成钰向府里乐班师傅学到的那首《清平乐》。淡淡的哀愁萦绕在耳畔,甚至比身体的疼痛还要让人皱眉。忍不住闭上眼,眼角微热,有液体滑落。

“成钰!”蓦地像发了疯一样大喊出来。

在这一声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

李萧意身上的汗珠拴着脸颊滴落到我的锁骨,就像一滴滴眼泪。

我开始大声哭嚎,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拉过薄被遮住自己。

他不动,只是静静望着我,眼神幽深似海。

不知过了多久,他俯身在我额上再次落下一个吻,翻身穿好衣物,为我吹灭红烛,然后离开。他的背影在月光中寂寞疏离,带了无法言说的悲伤。

房内漆黑一片,就连先前的明月也躲了起来,不透出半点光明。

接下来的一个月,洛阳秋雨连绵。阴郁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城市,所有人都是懒洋洋的。

斜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执书,一手轻轻支着下颌。

七月初七,怡亲王妃过寿,建安帝御驾亲临。南乐公主奉茶与上,却被今上赐予二皇子成欢。成欢饮下清茶,不过半刻,七窍流血,太医救治无效,魂归西方。

建安帝震怒,下令将南乐公主打入死牢。怡亲王世子成钰为未婚妻南乐公主向建安帝求情。龙颜震怒,将成钰杖打两百。

这些便是星辰为我打探来的消息。

心中知晓,这必然是李萧意透露的。否则以她对李萧意的忠心,又何以会向着我。

从洞房那夜开始,李萧意便一直睡在客房。下人皆言二少奶奶不得夫宠,对我自然怠慢许多。反而是星辰,除去对我有些埋怨之外,待我还是如以前一般好。

“夫人,二爷回来了。”门外露出一个小丫鬟的头,朝我随意说一声。

笑着起身,正正衣服,出门去迎他。

李萧意一身朝服,眉清目秀,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阿意”我轻唤,他转眼过来,对我一笑。

这大概就是府中下人最想不通的地方--他从不留宿我房内,但对我却是百依百顺,千万般好。

心里一酸,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忘记成钰的那一天,他不愿逼我,就只能用这样的放来来等待。

进了卧室,为他将朝服脱下,换上便装。银灰色的袍子衬得他越发莹然若玉,大有让人移不开眼之感。

“你在府中闷了那么久,不如什么时候出去走走散心。”

扁嘴:“我也想,只是又没什么好的去处。”

他正欲回话,星辰进来报道:“爷、夫人,双双姑娘来了。”她提起双双时一脸佩服,丝毫没有寻常女子对青楼人的轻蔑之心。

通过这段日子,我也知道李萧意与双双之间交情匪浅,大有引为知己之势。我本就喜欢双双,自然不会反对他们来往。此刻自然笑道:“快请她到客厅,我与二爷马上就来。”

星辰应声退下。

打水让阿意洗去疲惫,两人执手前往客厅。双双歪着身子,若有所思,就连我们到了也不晓得。

“在想什么呢?”蹦到她身边大声道,双双被吓得惊起来。不断拍着胸口怒视我。

“迟早会被你吓死!”她恨恨道,“嫁了人怎么还一点变化都没有,永远这么莽撞!”

我忙笑着赔罪,拉着她重新坐下,命星辰去端点心茶水。

“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们?”阿意在我身边坐下,伸手将我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双双满脸艳羡地瞧着我,打趣道:“怎么,嫌我碍眼?”

阿意但笑不语。

双双也不在意,只拉着我不断端详。一会儿说我瘦了,一会儿说我变漂亮了,讲了大半天,我也没听出什么重点。

倒是阿意感觉到她的意思,推说有公文要看便起身去了书房,丫鬟下人们也都识趣地退下,独留我们两人。

我这才笑道:“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她一笑,笑容却不复刚才,而是带了淡淡的惆怅和无奈。

“怎么了?”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不得不主动询问。

双双苦笑,拉起我放在桌上的手:“清儿,三皇子想见你。”

上一次见成风,还是阿意生病那次。没想到一晃眼已过去那么久,再次走上洛阳街头,恍若隔世。

我知道双双的顾忌。毕竟我以为人妇,单独与男子见面总归是不好的。

可是…

想起在凤凰城他帮过我,而且那日我三更半夜在街上狂奔,也是他拉住我,将我带到阿意身边。

心里对他不能说是没有感激的。

走过熟悉的街道,来到我与成风初遇的地方,竟然再次看到算命先生。

微微一笑,走到他身前:“先生。”

他看也未看过我一眼,“夫人近来可好?”

我轻笑:“清儿一切安好,只是先生为清儿卜的卦却未成真。”

“哦”,他这时才起了兴趣端详我的面容,“还没到最后,夫人又如何知道。”

“清儿已嫁为人妇,又怎会再母仪天下?”我嗤笑。

他却还是一脉平静,“夫人以后自然会明白。”所谓高人永远都是这个样子,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诓人。

明慧远远站着,此时忽然喊道:“小姐,公子来了。”

回过头,便见成风一袭紫衣,玉树临风地站在我身后。

先生忽然笑起来,道:“我早说过,你们必定有一段因缘。”

“啊”我愣住。

难得的是,成风竟然没有出声反驳。

疑惑地看向他,他的脸已是一片酡红。只是其中又夹杂着类似于苦涩的情感,让人瞧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