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要等多久呢?”慕剑云已经把自己拉到了罗飞的同一战壕中,这通过她说话时的主语称谓的变化就可以看出来。此前一直是“你”,而现在则变成了“我们”。

“等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天。”罗飞给了个并不清晰的答案,然后开始解释,“现在阿华和高德森已经势同水火,但彼此之间又奈何对方不得。这就像一个坚固的水坝,两边的水位都已经蓄得很高,绝对没有再退潮的可能;但是任何一边的水位均还不能越过大坝吞没另外一边。由此便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这平衡拖得越久,两边的水位就涨得越高,大坝承受的压力就越大。当大坝终不能阻挡水势的那天,平衡就将被打破,到时候万千洪水倾泻下来,一定是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那这两边蓄水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在一旁被动等待吗?”

“那倒未必。水位越高就越危险,这个道理显而易见。”罗飞抱着胳膊说道,“所以我们有必要采取一些办法加快平衡的破灭。”

这正是慕剑云关心的问题,她连忙追问:“什么办法?”

罗飞道:“可以在大坝上捅它一个窟窿。”

慕剑云想了一会儿不太明白,只好又问:“怎么捅?”

罗飞却不再回答,他抬起头看着天空,思绪似乎也随着那目光飘然远去了……

见对方不想说得太细,慕剑云也没有深问。而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绕着校园走了一大圈,这时又回到了公寓楼下。慕剑云下午四点还有一节课要上,于是两人就此告别。罗飞独自上车,驶出警校往市公安局而去。

开到半路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罗飞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发现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做刑警这行,越是陌生的电话越不可放过,罗飞便打了右转向,一边把车往路边靠一边按下了手机上的接听键。

“喂。”

对方也跟着“喂”了一声,好像没什么准备似的。于是罗飞就自报名号道:“我是刑警队罗飞。”

“是罗队长啊?”打电话的那人听声音是个成年男子,他也作了自我介绍,“我是临江派出所的所长,我姓于。”

“哦,于所长。你好!有什么事吗?”临江派出所位于省城东郊,因为罗飞刚上任不久,跟该所的所长并不熟悉。

“是这样的,尹剑在我的辖区内涉嫌盗窃,现在被扣在临江派出所。你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尽快过来一下。”

“什么?!”这样的消息实在太过荒谬,罗飞必须表示惊讶。

“也可能是有些误会吧……”于所长在电话那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们也只能公事公办。”

“是我的助手尹剑?你没搞错吧?”

于所长尴尬地笑笑说:“这怎么能错呢?我和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是啊,尹剑在省城警界也是混迹多年的人了,和下面这些所长哪个不熟?罗飞的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多余。他回了句:“那好,我马上过来。”然后便挂断电话,调过头来往东郊临江派出所而去。

到了临江派出所,却见接待大厅内坐着个值班的干警。罗飞直接上前问道:“你们于所长在哪儿呢?”

值班干警打量了罗飞一眼,起身反问:“您是刑警队罗队长吧?”原来于所长已经提前给他打了招呼,特意让他在这里等着的。虽然他并未见过罗飞,但对方的气质卓然不群,所以他一下子就猜出了身份。

罗飞点头称是,那干警便在前头引路:“您跟我来吧,我们所长在询问室呢,尹剑也在那里。”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往询问室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却见走廊里站着两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一人叼着根香烟正抽得云山雾罩的。

“这里不让抽烟,”干警出言制止,“要抽到院子里抽去。”

那两个小年轻也不挪窝,只斜着眼瞥了瞥,其中一个懒懒地说道:“谁愿意在这里待着?我们都等半天了,到底怎么处理,赶紧给个说法啊。”

干警压住性子劝解道:“这不是正在处理吗?这里是办公区域,不能抽烟,请你们配合一下。”

“行,不抽了不抽了。”那人说着不抽,却又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然后才将半截烟屁股随手一弹,同时嘴里嘀咕着说,“事办得不溜,臭规矩还不少。”

那烟屁股三蹦两跳的,正好停在了罗飞脚下。罗飞略微皱了皱眉,抬脚给踩灭了。值班干警看到这一幕气得够呛,但知道对方只是些提不起手的无赖,也没法和他们计较,只能转过头来冲罗飞歉然苦笑:“罗队长,您别介意啊,我们基层单位接触的人杂,没办法。”

“理解理解。我也在基层干了十多年的。”罗飞一边说一边甩脚一踢,被踩灭的香烟屁股准确地蹿进了墙角的卫生区。

值班干警不再搭理那两个年轻人,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询问室门前。他抬手在门板上敲了敲,里面立刻有人应道:“请进。”罗飞辨出那正是于所长的声音。

值班干警转开门,冲罗飞做了个“请”的手势。罗飞便走进了屋内,前者却没有跟进来,只是反带上屋门自行离去了。

在罗飞进屋的同时,屋子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已经迎了上来:“哎呀,罗队长吧?来来来,先坐下。”

罗飞知道这人就是临江派出所的于所长了,他和对方握着手相互客套了几句,同时目光不自禁地往屋内另外一个人带了几眼。

那人身材不高,体型偏瘦,白净的面皮让他有些文质彬彬的味道。不用说,他就是罗飞的副手尹剑了。小伙子坐在一张硬木靠背椅上,像犯了大错似的垂着头,不敢和自己的领导对视。

罗飞知道自己现在不便和尹剑说话,只能先问于所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没整明白呢。”于所长招呼罗飞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然后开始介绍情况,“下午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说有人在我们辖区盗窃,被事主发现了还反抗打人。我就派所里的干警过去处理。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放在心上。但后来派出去的干警到我办公室报告说,小偷是抓住了,但那人既不交代案情,也不交代身份。我一听这话,心想:不肯交代身份,这该不是背着大案吧?赶紧过来亲自询问,谁知道见面一看,好嘛,原来是自家兄弟。”

说到这里,于所长伸手朝尹剑指了指,尹剑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罗飞抓住问题的要害问道:“他偷什么了?”

“报案的事主说他入室行窃,但还没得手就叫人家给撞上了。”于所长继续看着尹剑,“我问他怎么回事吧,他也不说,只是让我先放他走,说以后再给我解释。可我也没法弄啊,人家事主还在外头等着呢。我过来把他的铐子解开都得偷偷摸摸的,要是让事主投诉了,得吃处分。”

罗飞道:“110指挥中心那里备了案的,哪能说放就放?你们没给他坐审讯椅,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对方不但表示理解,还很痛快地领了自己的人情,这让于所长颇为欣慰,他点点头,又接着说:“后来再问吧,他就说要见你。我这儿也没别的办法,只好麻烦你过来一趟了。”

罗飞听了个大概,知道事情的关键之处都在尹剑手里攥着呢。他便起身走到自己的助手面前:“说吧,怎么回事?”

尹剑抬头看看罗飞,又看看于所长,好像有口难言似的。

“你不是要见我的吗?我现在来了,快说吧。”罗飞催促着。

尹剑终于开口了:“我不是在偷东西,我是在执行任务。”

“我就说嘛,这里头肯定有误会。”于所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来在执行任务啊,你早讲明白不就行了。”

“等等。”罗飞却摇了摇手,目光仍然盯在尹剑身上,“你在执行什么任务?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尹剑吞吞吐吐磨叽了一会儿,道,“我是私自行动,事先没向你汇报。”

“既然没汇报,那你这能叫执行任务?”罗飞的神色明显有些不悦。

“哎,现在汇报也还不晚。说清楚就行啦。”于所长在中间打着哈哈,看来他是诚心想卖个面子,把事情尽快解决。

尹剑却不领情,他先看看于所长,然后又看着罗飞道:“罗队,这里面的事外人不了解,我只能先对你一个人说。”

怪不得他一直不肯说话,原来是有所避讳?罗飞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往于所长那边看了一眼,却见后者正搓着手指,神色颇为尴尬。

你这可是犯了事,落在了别人的地盘上,难道还要叫主人回避?罗飞回过头来瞪了尹剑一眼,像是在责备对方不懂事。然后他正色叱道:“这里都是自己同志,有什么事不好当面说的?”

于所长在一旁摆了个姿态:“要不你们俩先聊?”不过他心里可是有些不痛快:自己和尹剑也算老相识了,今天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自己也一直客客气气的,没想到对方有事却还要防着自己,这算什么呢?所以他说归说,并没有真的要起身离去的意思。

“于所长,你不用走。”罗飞做事倒敞亮得很,坐回自己的椅子道,“让尹剑现在就说,你们该做笔录的做笔录,一切按程序来。这事你是负责人,我只做个旁听。”

“笔录就免了吧。”于所长摇摇手,又卖了个无关紧要的人情。

“说吧。”罗飞看着尹剑,口吻严厉得像是在下命令一般。

尹剑只好苦着脸坦白:“我在找阿华策划龙宇大厦血案的证据。”

“阿华?以前邓骅的那个保镖?”于所长显出吃惊的神色。这两人名头在省城实在太响,而龙宇集团半年多来发生的是是非非也吸引了太多人的眼球。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想到,龙宇两个副总蒙方亮和林恒干的死亡竟是阿华一手导演的呢?

罗飞冲于所长点点头。阿华的案子还没结,这些事情本是刑警队内部的机密,难怪尹剑之前遮遮掩掩的。不过现在既已引出了话头就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毕竟都是系统内的同事。然后他又问尹剑:“找证据怎么找到别人家里去了?”

尹剑还没来得及解释,罗飞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追问:“龙宇血案和外面那两个家伙有什么关系?”他的语气有些紧张。很显然,门外等着的两个混混就是这起事件中的当事人。如果龙宇大厦血案和他们有关,那尹剑这次未经批准的失败行动可要打草惊蛇了。

好在尹剑答道:“和他们没啥关系。只不过他们现在租的房子是以前文成宇租住过的。”

“哦?”罗飞目光一亮,似已明白了不少东西。尹剑提到的文成宇正是后来化名为杜明强的连环杀手Eumenides。当初阿华和韩灏共同策划龙宇大厦血案,韩灏暗中留了一手,录下了阿华涉案的录音资料。后来阿华虽然设局逼死了韩灏,但韩灏也把相关资料寄给了受害者蒙方亮的家人。只是谁也没料到:这卷录音又被文成宇中途劫走,并且以此为筹码换得了阿华对郑佳的照顾。现在尹剑一说他闯入的房子是以前文成宇住过的,罗飞自然能在这几件事情中寻找到联系点。他略一品味后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文成宇住过的房子?”

“这可是我辛苦淘出来的信息。我把文成宇的照片打印了好多份,然后在全市范围内让那些出租房屋的房东去辨认,最后终于被我找到了这一家。房东说照片上的人很像他的上一个房客,而且那个房客半年前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再也联系不上。”

“行啊。”罗飞隐隐有赞许之意,“你怎么想到这个思路的?”

尹剑道:“很简单啊。我就想,以文成宇的手段,在省城不会只有一个落脚点吧?虽然他有很多合法身份,但相貌总不能变来变去。我拿着照片挨家挨户地找,总能找出点线索来。”

罗飞点着头说:“这思路很好……”又问,“你怎么不早点向我汇报?”

尹剑解释说:“我当时想自己先找,真能找到再正式汇报。因为这种大海捞针的事情,让队里抽人手去干不太合适,倒不如先发挥我的社会关系。”

“小尹的社会关系还是不错的。”于所长插了句话。本来说是这里以他为主的,但罗飞和尹剑真的聊起来之后他却很难掺和进去。因为这两人说的一些事情他此先并不了解。现在他无话找话般的,且算是排解点尴尬吧。

罗飞也知道尹剑在省城刑警队混了这么多年,社会关系确实不错。而且这种深入基层的事情,还真得依靠社会上的人脉。不过他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你找到了之后也没有汇报啊?”

尹剑辩解:“我也是今天刚找到的,还没来得及汇报。”

“那你倒是来得及私闯民宅,然后叫人当做小偷给抓起来?”

“我也是迫不得已……”

“还迫不得已?!”罗飞加重了语气。在外人面前他不能袒护自己的下属,而且他也一贯不喜欢别人为错误找理由。

尹剑虽然挨了批评,但话还是要说:“是这样的,今天中午我找到了那个房东,他告诉我,之前的房客虽然消失了,但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带走,这些东西他都给收拾起来存在了储物间里……”

“你觉得那里面会有文成宇劫走的录音带?”

“很有可能啊,文成宇把录音带劫走之后总得找个地方存放吧。他当时化名杜明强租下的房子被警方严密监视着,肯定是不太方便,所以存在其他出租屋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而他被捕又事出意外,很多关键的东西应该都没有清理。”

因为某种顾虑,罗飞并没有把郑佳和Eumenides之间的关系告诉太多人。除了和慕剑云说过之外,就连尹剑都不知情。自然尹剑更不会知道Eumenides已经用那录音带和阿华做了交易。不过这个盲点并不影响他刚刚的那番分析。

按照正常的思路,Eumenides虽然和阿华做了交易,但他多少也要防着对方一点。所以那卷录音带很有可能还存有某个副本。如果尹剑找到的地方确实曾是Eumenides的另一个落脚点,那么录音带副本存于此处的概率还真不小!

可不管如何,私闯民宅终究是很严重的错误,所以罗飞的脸色并未缓和:“你也不和主人打招呼,直接闯到别人家里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