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赵如娜知她不是清白出身,在锦绣楼里做过娼妓,虽未有嫌弃过她,却也没有听过她说起往事,不由一时怔住。
她不知,自从李邈接手锦宫事务之后,锦绣楼虽然还是青楼,可却与往日不一样。锦绣楼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秦淮风月还有,却绝无强迫之事。然而,风月中打滚的男人却是贱的,吃不着的肉,才是好肉。自从锦绣楼改制,生意却是比袁形在的时候还要好。这个丽娘那会便是锦绣楼里的头牌姑娘,不仅琴棋书画别具一格,拳脚工夫也是不错,据说没入教坊司之前,她父亲也是一员武将。后来跟了李邈,自是不干那个营生了,但锦绣楼的事务却是由她在管理。所以,她见多了男人,也见多了男人的劣根性,深深为赵如娜这种行为而不值。
“郡主你在为他操着心,他如今却在去迎接新人的路上……”
“丽娘!”赵如娜看着她,轻轻一笑,“世间男子,大抵如此。我自入侯府那日,便没想过他此生会独我一个。如今我要做的,只是尽女子本分,至于旁的,我没想过。再说,他也未曾负我,因他从未许过我任何。若真要论起,应是我……负了他。”
赵如娜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有些事情,虽然没人告诉她,她也能猜度一二。陈大牛为人并非那种心狠毒辣的,为何让她孝服入府?为何让她为他亡妻三跪九叩啊?为何待她不冷不热?她心知这中间必有她爷爷她哥哥的功劳。人家好好的恩家夫妻,便被这样生生拆散了,也是极苦。且她这般身份入府,他虽不喜欢她,待她也不亲厚,却也不算太刻薄。不近不远,不亲不疏,这样的关系刚刚好。她并非心胸狭窄的人,早晚他身边还会添新人,这事不可勉强,她只管尽力,能偿还一二,也算安心。
“哎!好吧。”
丽娘知她的性子看似温婉,骨子里却是个犟的,也不再劝她,只嘱咐了绿儿要好生照看着她的身子,记得按时吃药,便转身独自离去。
建州府。
街上,定安侯的旗幡飘飘。
陈大牛一身冷硬的甲胄,英姿威武的骑着马,走在一队骑兵中间。可他的神态却极是不耐烦,一张黑脸板得快要挤出水来了。街道两边挤满围观的百姓,都是来瞧定安侯的,这让他很是别扭。行伍多年,打仗不计其数,他却受不了这种阵势,受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相迎相送。
那日,兰子安一到奉集堡就宣读了陛下的旨意。皇帝除了对他打下辽东的功勋给予肯定,说回朝另有封赏之外,还许给他一个高苍国的公主做正妻。他不是没有拒过婚,可那时候有婚约在身,他拒得理直气壮。如今圣旨已到,先斩后奏,他想拒也没处去拒,也不晓得有什么理由去拒,只觉得烦躁。
建州驿站,他一进去,兰子安便笑迎出来。
“侯爷!下官有失远迎。”
陈大牛呵了呵冰冷的手,摘下头上缨盔,递与随从孔六,看了兰子安一眼,给他一个敷衍的笑意,“右侍郎有礼,明日你就要去高苍了,今日不早早歇着,找俺来有何急事?”
“好说好说,下官素来仰慕定安侯,明日要走,今日才找侯爷聚一聚。”
陈大牛其实不喜欢与兰子安说话。
从那日与他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他与兰子安这种人根本就不是一类。他是一个武夫,凡事喜欢直来直去。而兰子安彬彬有礼,咬文嚼字,处事极为圆滑,看上去像一个文弱书生,却总有办法拿话噎他,正如那日宣旨赐婚一样。
自古读书人都受人尊敬。
可陈大牛却很烦与读书人打交道。
他坐下,没什么好气,“右侍郎有话直说便是。”
兰子安生得极是清俊,剑眉斜飞,星目疏朗,一袭普通的青衫便服,身上也无半点花哨,长发随意束起,与陈大牛相比虽少了一丝男子气魄,却多了一分富家公子的翩翩姿态。
“随意寒暄而已。来,侯爷,先喝一壶下官煮的清茶。”
陈大牛最是不喜这些俗礼,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直接拒了兰子安的好意,看一眼那明澈的茶汤,他如牛饮水般一灌入喉,也没品出什么滋味儿。
“好了,俺喝光了。右侍郎请说。”
“侯爷,味道如何?”兰子安笑问。
“嗯?哦,不错。”陈大牛哪里会品什么茶?他只想一巴掌把这个文绉绉的酸秀才扇到天边儿去。
“这是皇太孙陛下亲赐的宫廷普洱,于二月间采野生茶蕊极细而白,又谓之野生毛尖,乃是宫廷圣品,今年新贡的,东宫也只得两罐,皇太孙自己也舍不得喝……”兰子安起身将一个精工雕琢的玉质茶罐递过去,放到陈大牛面前,清和的笑,“下官临行前,皇太孙陛下特别嘱咐,要把这茶带给侯爷。”
陈大牛一愣,“俺与皇太孙可没啥交情,你还是带回去还给他吧。”
“呵。”一声,兰子安笑了,将茶罐往前一推,“侯爷怎能说无交情?皇太孙殿下唯一的妹妹,乃是侯爷的妾室,这交情可深厚了去。”
被兰子安这么一说,陈大牛稍稍窘迫一下,脑子里不经意就想起他口中所说的妇人来,“那麻烦替俺谢过皇太孙。”
他把茶罐拿过来,交给孔六,让他收好,然后瞥向兰子安,“若是右侍郎没有旁的交代,那俺便不陪你了。如今建州府事情办完,俺营中还有要事,得马上启程。”
看着他如此急性,兰子安不禁笑了出来,“百闻不如一见,侯爷的性子果然直爽,下官很是钦佩。可还有一事,皇太孙让下官给您捎一句话。他说,侯爷是一个爽快人,希望能给他一个承诺。”
陈大牛“哦”了一声,“啥承诺?”
兰子安脸上笑意不减,又给他斟一杯茶,“山海关失守,哈萨尔入关,晋王殿下责无旁贷……虽说你与晋王交好,但皇太孙殿下念着与你的姻亲关系,必是会保你的。届时,也希望侯爷能袖手旁观。”
陈大牛听出来了。
赵绵泽想把山海关失守,哈萨尔入关的责任全部推到赵樽的身上,指定得治他一个“通知叛国”的罪名。赵樽自不是一个甘愿束手就擒的人,赵绵泽要的保证,就是他不与晋王联手。
“侯爷,明哲保身不仅是为官之道,也是处世之道,还用考虑吗?”见陈大牛不说话,兰子安笑意不减,又继续劝慰,“下官在说这话之前,也有替侯爷考虑过。一边是私交甚好的晋王。一边是郡主兄长,侯爷很是两难。”
陈大牛看他一眼,突然冷笑,“右侍郎想要的承诺,俺怕是给不了。”
兰子安淡淡看他,“此言何解?定安侯是不愿与皇太孙继续姻亲?”
陈大牛朝京师方向拱了拱手,“右侍郎说笑了,菁华郡主是陛下赐给俺的妾室,那就是俺的人,这姻亲结与不结也不是皇太孙说了算的。俺吃的是朝廷的俸禄,是陛下的臣子,自当以朝廷之命为命,岂敢结党营私?”
兰子安微微一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武夫竟会反将他一军。更没有想到,他的回答会这样的尖锐。他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一时间,倒叫他难办。
陈大牛见他迟疑,哈哈一笑,“难道右侍郎觉得本侯的话不对?”
“呵”的一笑,兰子安的视线胶着在他脸上,久久无言。
那一天他在奉集堡颁旨时,已然看出来陈大牛不太愿意,却被他几句话将了军。那时候,他只道这武夫空有一身杀敌的本事,脑子却极为简单。如今才发现这定安侯能够走到今天,不仅仅只是武力而已,他看上去憨直无脑,实则极为聪明。
他笑了笑:“侯爷说得极是,是下官失言了。此话原是皇太孙让告诉侯爷,下官不能不说。下官为人臣子的难处,想必侯爷也理解。大家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陈大牛看他一眼,“那右侍郎一路小心,本侯明日就不送了。告辞!”
……
陈大牛前脚一步,后脚便有人入了兰子安的屋子。
“兰大人,如今怎生是好?”
兰子安看他一眼,“这人极是聪明,他给了本官一个两难的答案。”
“那皇太孙的旨意,做是不做?”
“做,怎能不做?”兰子字微微扬唇。
“那我马上就去安排……”
“不急。”兰子安坐下来,把壶中所茶水倒入杯中,晃悠片刻,才慢条斯理的饮下,“自古成王败寇,过早去趟浑水的人,绝无好下场。你与我都是棋子,何不先静观其变?也瞧一瞧下棋的人?”
“那……好。”那人迟疑。
慢慢踱入里间,兰子安挑了挑灯芯,“等我从高苍国回来再动手,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