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错愕了。月大姐这个“不情之请”也太扯了,她楚七与赵樽的关系府里谁不知道,这种事还需要她月毓来交代吗?尤其还搞得如此柔情款款,就像赵十九的“女朋友”一样,做什么姿态?
突地,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月毓每次与她说话都是这般温婉谦卑,可却总能以最为谦卑的姿态,不着痕迹地往她的心窝子里戳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仅故意暗示她,是因为她与赵樽“主仆深情”,赵樽才放她出来的,还生生把她楚七搞得像他们两个之间的外人。
夏初七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走近,低下头来。
“月大姐,本驸马给你讲一个笑话,你可别哭啊?”
月毓费劲地挣扎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她。
“不是讲笑话吗?既然是笑话,奴婢有什么可哭的?”
夏初七一双晶亮的眸子暗了暗,便笑道,“爷原本是打算撵你出府的,可本驸马寻思你是为了帮我才出的这档子事,你晓得的,我这个人心地善良得紧,自然于心不忍。所以,昨儿晚上,我在爷的面前替你说了一晚的情,这身子都被他折腾得酸了,他才允了我,放过你这一回。”
月毓目光沉了沉,也不晓得信了没有,眼神有点飘。
“是吗?那奴婢多谢驸马爷了。”
淡淡抿着唇勾了勾,夏初七不与她客气,也懒得再看她惺惺作态,拎了拎自己的医箱,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口头上的谢,本驸马从来不稀罕。月大姐,你若真有心,还是表示一下吧?”
晋王府里谁都知道楚七爱财如命,月毓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闻言,她唇角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才露出一个笑容来。
“奴婢的月俸不丰,存的银子也不多……”
“呵呵呵,瞧你说得,月大姐,咱两个谁跟谁啊?”夏初七打了个哈哈,轻飘飘的睨着她,叹了一口气,“瞧着你这也怪不容易!这样好了,你有多少,就拿多少行了……至于旁的,本驸马也不好意思再要。”
有多少要多少,她还说自己“不好意思”?
月毓原本就发白的面色,更是煞白一片,一字一字,几乎是咬着出口的。
“奴婢多谢驸马爷垂怜。”
夏初七心情愉快地拿着银子离开了,梅子有些不好意思,红着眼睛,想要替她打圆场,“月毓姐姐,楚七的性子就是这般,你不要与她计较,她除了喜欢银子,没别的坏心肠。那个,我那里还存了一些银钱,我无父无母的单单一个人,平素也花不着,一会儿我分一半与你使零花。”
“不必了。”
月毓苦笑一下,像是牵动了伤口,又“嘶”了一声,瞧得梅子更加心疼。飞快地去净了手,拿过夏初七开的药膏,就要替月毓擦药。
“你出去,我自己来。”月毓挡住了她。
梅子以为她不好意思,抓住了她的手,“你放心,月毓姐姐,我定是会小心些的,你自己哪里方便上药?还是我来!”
“梅子,你出去吧……”
月毓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额头上都是冷汗,可很坚持。
梅子不明所以,可她向来都很听话,没再多说,嘱咐了几句就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月毓仰了仰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面色平静地将夏初七的药膏重重的丢在了一边。这才颤抖着一双手,撕开自己的衣裳,包扎起还在渗血的伤口。楚七给的药,她哪里敢用?
一晃又是两三日过去了。
夏初七的日子与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在晋王府与东宫来回地跑。有了赵樽坐阵,府里的流言已然平息下去。可“公主与侍卫私通”的香艳事,却被换成了无数个版本,在京师城里传了个沸沸扬扬。
自古以来,即便是帝王,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夏初七“惊喜”的发现,因了那些香艳段子,她更加出名了。
虽然人家当着她的面恭恭敬敬,不多问也不多说,可那眉眼之间的神色却是怎么都隐不住,大概都在想,她做了“活王八”,被公主戴了“绿帽子”还整天腆着脸悠然自得做她的驸马爷,简直就是一个为了高官厚禄丢尽天下男人脸面的败类。
夏初七倒是不怕丢脸。
她这人向来只在乎结果。但脸面丢了,躺在床上的赵梓月,却是没有半分要醒转的意思。当下不比后世,对于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要保持她的生命体征,让她能好好活下去,那照顾起来,简直就是要老命。
看着苍白着脸无声无息的小丫头,她懊恼之余,总是想起初见她的时候,那一个响亮的耳光,也会想起唬她吃蜘蛛时,她的娇蛮,更会想起她为了赵樽,整天缠着自己的任性。可不管什么,都是失去时才方觉可贵,如今那一点一滴曾经讨厌的东西,竟全成了赵梓月的天真与单纯。
中和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几日,赵樽似乎都在忙,她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知道他早出晚归,白日里在府上人影都见不到。只有他晚上回府的时候,会差了郑二宝来唤她过去,或替他捏捏肩,或帮他按按头,或者就在临窗的棋墩上,与她对弈一局,顺便也教导她一些棋技。
有了“邀月亭”一事,赵樽以前总是左右手互相对弈的习惯,总算是打破了,他长年累月孤零零一个人下棋的身影,终于变成了两个人。日子就这样溜走,不曾想,这一日,京中又传出一个重磅消息。
老皇帝原本要在中和节上指婚给晋王赵樽的彰烈侯宋家的嫡女,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莫名其妙地暴毙于她的闺房之中。据说无病无灾,悄无声息就向阎王爷报道去了。
夏初七听得这个消息时,正是中和节的前两天,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三十,她是从卧床不起的太子爷赵柘那里听到的。
“老十九啊,真是一个命苦的,好端端的,又一个王妃香消玉殒了。如此一来,外面更得坐实他杀人过多,煞气太重,平常女子近不得身的传言了。””赵柘无奈地朝她苦笑。
“那不好吗?”夏初七拿着勺子搅了搅汤药。
“嗯?”赵柘侧过脸来看她。
“哦。”夏初七恍惚一下,回过神来,笑眯眯地道:“我是说,呵呵,我是说,那都是没有缘分的人,既然没有缘分,早死也可以早超生……不不不,我是想说,那不就证明了咱们晋王殿下,不该娶平常女子,应当娶一个不平常的才对嘛。”
赵柘摇了摇头,看着她笑,“你啊,这些话在本宫面前说可以。在外头不许胡说。要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还不得惹出大麻烦来?”
夏初七如今与赵柘极为熟稔了,也不避讳他,狡黠地吐了吐舌头,笑着说,“下官如今可是当朝驸马。一般人……他动不得我。”
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赵柘犹豫了一下,语气凝重了不少,“只是,老十九的婚事,只怕又难了。你看这,但凡是要许给他的王妃都不得善终,陛下怎好再轻易为他指婚,去得罪那些重臣?可要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却又配不上老十九,这还真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赵柘对赵樽的关心,溢于言表。
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关心他弟弟的。
夏初七自然不能说“你把人家最想嫁的王妃娶了,让人家娶谁去”那般残忍的话。只一边儿腹诽着宋氏的真正死因,一边儿附和地笑着说了两声“是呀是呀”,就把手里的汤药递与赵柘,打断了他对赵樽婚姻问题的深究。
“殿下先喝药,温度刚刚好,再凉,药性就淡了。”
“好。”赵柘微微一笑,配合地把药送入口中,又把药碗递给了侍立在旁的黄明智,才蹙了蹙眉头,淡淡地吩咐他说,“去把人给带进来。”
黄明智应了声“是”,便退下去了。夏初七不知道赵柘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多问,只是出去仔细净了手,又亲自为他处理身上的病痂。
看着她专心致志,赵柘又是一阵唏嘘。
“这些日子以来,得亏你了。”
夏初七笑道,“殿下不要总这般客气,这是我应当的。”想了想,她又抬起头来,“殿下,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后天,不,得等过了二月初二的龙抬头,我就能拿新药过来。只要没有过敏反应,您的病,很快就能痊愈。”
“新药制成了?”
温和的笑问着,赵柘的脸上,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多欣喜。
大概他是吃药太多,已经不太相信了吧。夏初七也没有与他解释青霉素的效用,只是愉快地眨了眨眼睛,“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好!”赵柘笑了笑,话锋突地一转,“你想要见的人,本王给你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