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儿……”赵柘苍白的脸像是有了一丝血气,又像是更加糊涂了,根本就不管她的辩解,上气不接下气的继续絮叨:“你与绵泽的婚事,是本宫亲自与你父亲订下的。本宫也不信你父亲会和李成仁一起串通北狄谋逆。可证据确凿,绵泽是本宫的亲儿子,他生性纯厚,本宫相信他。”
听他说到那件往事,夏初七索性闭上嘴。
不承认,也不否认,看他能说出什么过往来。
可没有想到,赵柘说到这里,径直换了话题。
“楚儿,绵泽当年那样对你,你如今可还愿意嫁与他?”
嫁给赵绵泽?夏初七都恨不得捅死他了,还嫁个鬼啊。
身子紧绷着,她仍是带着笑,一副就事论事的医官样子,岔开了话,“太子殿下想是神思过劳了。放心,您的病一定会治好的,下官从不打诳语,不敢说百分之百,但希望极大,请相信我。”
赵柘恍然一笑,“好,我相信你。我终归是相信你的。”
什么意思?莫名其妙!
夏初七估计他的脑子糊涂了。
可接下去,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更糊涂的话,“我这辈子,好像活得太长了,我等那一天,等好久了,一直在等,等得头发都快白了。活着不得,不能到了黄泉,还不得吧?也不晓得来生,还能不能与你遇上?”
听着他毫无神智的叙述,夏初七突然壮了胆子,往身后一望,见寝殿里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问:“殿下,您可曾丢过儿子?”
赵柘目光一愣,定定看她良久,然后摇了摇头。
夏初七失望地耷拉下眼睛,却听他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
“本宫没有丢过儿子,却是死过儿子。本宫的大儿子……绵恒,不到八岁就夭折了。”
“这么说,皇长孙殿下是不是嫡长子?”她问得急切,隐隐还带了一丝惊喜,可问完才发现不对劲儿,那赵柘正皱眉奇怪地看着她。好在她脸上的“口罩”挡了一些情绪。
“太子殿下请恕罪,下官一时好奇,嘴欠了。”
赵柘沉默一下,没有收回视线,“绵泽是本宫的次子。可楚儿,你又如何知晓这等皇室秘辛?”
知道是秘辛还轻易告诉别人?
夏初七微微一笑,提醒他,“太子殿下,是您告诉我的。”
轻“哦”了一下,赵柘像是反应过来了,转开视线,像是没有力气说了,摆了摆手。
“你去吧,楚医官……”
又换了称呼。
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
在外间开方子的时候,仍然由夏初七口述,李邈来代写。
“甘中黄五分,元参三钱,茯苓三钱,黄柏一钱五分,用盐水炒,细生地四钱,贝母一钱五分,绿豆衣三钱,金银花三钱,知母一钱五分……”
开了三副汤剂和外用药,夏初七等煎好了看着赵柘服下去,又亲自给黄明智示范了一次对疮口感染的处理,才嘱咐他什么情况下用什么样的药,末了还格外交代了一些卫生消毒和防止感染的问题,才带着李邈出了东宫。
没有见到东方青玄。
也没有见到她一直好奇想要目睹芳容的东方阿木尔。
还是那一辆马车,还是原路,还是从东华门驶出来的。车夫是东宫派的人,夏初七没有机会问李邈去办的事情如何了,只能把玩着刚得的一锭金子,心情很是愉快。
居然得了一锭金元宝,太爽了。
瞧一瞧,晃一晃,听听金子的声音,她突然发现还是金子银子这样的东西更容易勾起她的兴趣和占有欲。果然她是贪财无敌小霸王啊!愉快地哼着小曲,在李邈一次次无解的鄙视中,她一直在考虑要怎样把这些钱无声无息地藏起来,不让赵樽打它们的主意。
可不等她想明白,马车已然停在了晋王府门口。
帘子外头,响起了总管田富的声音,“可是楚医官回来了?”
夏初七对这个总管印象还不错,笑眯眯地撩开了帘子。
“田总管找在下有事?”
田富白白胖胖的脸上,是四季不变的恭维笑容。
“楚医官,主子刚才差人回来,说是今儿得晚些时候才能回府。”
他晚回来,为什么要告诉她?
对!晚回来好啊,她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先消化掉金子。
夏初七乐得翘了翘唇,“我晓得了,谢谢田总管。”
“主子爷交代说,让楚医官先在承德院里候着,不许乱跑,等他回来了,你得兑现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夏初七想了想,耳根倏地一红,也是应了。
“嗯,我晓得了。”
“了”字还咬在嘴里,不过转瞬,一个更大的打击来了。
田富说:“主子还交代了,请楚医官务必带上你的金银。”
夏初七咬牙沉默一会儿,板着脸冲入了晋王府,虽然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显然是气急眼儿了,吓得门口两个扫地的小丫头,生生被骇退了好几步。
她的金子还没有捂热呢,凭什么?
李邈平静地按着剑鞘跟在她后头,一路到了耳房,见她嘟着嘴坐在那里,小脸儿气得通红,不由挑了挑眉头,“还用我宽慰你几句吗?”
原本夏初七一肚子的火儿,可被她这么严肃的一问,嘴巴抽搐几下,忍不住又笑了。
“你就会火上浇油!”
她拿出金元宝瞅了又瞅,寻思赵樽早晚都盯着她的钱袋子,怕是要留也留不住。实在不行,仅当是付给他的房租费、水电费、物管费和保护费好了。
她是一个乐观的妞儿。
叹口气,心思一转,她看向了李邈。
“表姐,你今天可有找到线索?”
“原就想与你说这事——”李邈将金元宝往她怀里一丢,紧着她的身边坐下来,自顾自倒了一口冷茶喝了,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你走后,我潜入了赵绵泽的院子和东宫典药局,却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那只红嘴绿鹦鹉没有瞧到,那个典药局的局郎崔良弼也没有瞧见。”
“地方都找过了?”
与她对视着,李邈缓缓摇头。
“没有,我不敢多耽搁,怕被人发现了行踪。”
微微眯了眯眼睛,夏初七了解地点了点头,“你做得对。咱们不急,来日方长。总归这些时日我会时常去东宫,你都随了我去,寻着机会便去打探,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李邈轻应一声“好”,突然又说,“楚七,会不会是传言有误?”
把玩着手中的金元宝,夏初七淡淡地翘起了唇角。
“这个也有可能。”
毕竟她与李邈都不是事情的亲历者。
那些关于“魏国公案”的传闻都是她两个从各个渠道打听来的。认真说来,当年魏国公夏廷赣与韩国公李成仁被定为“谋逆罪”的起因,荒唐得比秦桧杀岳飞的“莫须有”还要让人唏嘘。
洪泰二十二年,被大晏王朝严重摧残过的北狄,在经过十来年的休养生息之后,国力渐渐得以恢复。那一年,他们得知晋王赵樽南下抵制乌那,而大晏多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军事首领都被老皇帝以各种理由“雪藏”了之后,北狄又开始不断出兵南下,与大晏边境发生摩擦,老皇帝欲派德高望重的魏国公夏廷赣前往镇压。
可当时,夏廷赣正抱病在床。他举荐了自己的胞弟夏廷德,老皇帝欣然应允,任命夏廷德为征虏左副将军,领二十万大军前往北疆。没有想到,夏廷德狂妄自大,在一战胜利之后,轻敌冒进,误入北狄军的埋伏,死伤好几万人,被迫领着残余军队退到了努鲁儿虎山以南,等待援军。
十日后,夏廷德将剩余军队和随后赶到的援军十万进行整合,再次扑向北狄军。答剌海一役,大晏军队大捷。然而,在北狄兵败后撤之时,夏廷德不仅缴获了金银无数,马、驼、牛、羊若干,还意外缴获了一只长得非常漂亮的红嘴绿鹦哥,进献给了老皇帝。
那只鹦哥品相好,很罕见,不仅长得漂亮,还特别会说人话。它在老皇帝面前讲的第一句话,便是模仿他的原主人——北狄大将图门乌热,叹着气说了几个字。
“上次得胜,多亏了魏国公的密信……”
如果单凭一只鸟的话来对一个权倾天下的开国功臣定罪,这样肯定会很荒唐,鸟语不比人言,在没有别的证据的情况下,老皇帝除了心里不舒坦,也没有动夏廷赣。
可事情却接二连三。
紧跟着,当时在太医院任职的太医崔良弼,奉了老皇帝的命令前往魏国公府,替养病在家的夏廷赣诊治。回来之后,他密报说,看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出入魏国公府,单看长相,有一点像北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