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驱车到了十字巷，只见仿古的门牌下面熙熙攘攘的，到处人头攒动。叶承俊远远地看见就皱起眉，正思索着往哪里停车，只听背后“滴滴”两声刺耳的喇叭，他磨蹭着找停车位显然妨碍了后面的车。此时正巧左前方马路边有个车正欲走，叶承俊也顾不得是不是禁停地带了，就准备扎进去。一个拿着旗的老人走过来，敲敲他的窗示意叶承俊下车，北北在车窗里看见老人激动地比比画画，叶承俊叉着腰无奈地前后看看，大概是他们的车太长，在这里妨碍后面进进出出。老区本就街道狭窄，左右两边又横七竖八停的都是车。叶承俊的车停在这里，的确自己出也不便又影响后面来车，片刻，叶承俊上来尴尬地看着路北北，笑笑驱车离开了。

“我们还是走吧，下回想来你就不要开车嘛！”北北看看密密匝匝的人群问：“都几点了？你晚上还来得及吗？”

两人终于离开十字巷，北北打开车窗，吐口气：“好挤啊。”

叶承俊眉头终于舒展了，他摇摇头笑笑，路北北的表情，就好像她好不容易挤出来似的。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北北扭头看看他。

“上次你说你想去电影院看电影，我以为你喜欢这些热闹的地方。”叶承俊道。

北北明白了，他本意是想讨她高兴，虽然有点弄巧成拙，她心里却是一暖，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是你喜欢。”

两个人相视一笑，叶承俊道：“现在怎么办？”

北北看着窗外的24小时便利店道：“你停下，等我一下。我保证你吃到最好吃的美味。”

“随你吧。”叶承俊随便地答道，到底有些扫兴，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约会时间就这样浪费掉了。

叶承俊将车停在人民广场，两个人就着渐薄的夕阳吃泡面……

二

离放寒假还有一个多月，林沐阳就已经打了两个电话了。叶承俊对待孩子跟别的人都不同，非常有耐心，也非常不吝时间和精力。这点路北北也是不能比的。比如说叶承俊在开会的时候从来不接任何人的电话，但是林沐阳的则例外。他会接起来，跟他说叔叔在开会，一会马上打给你，还会和蔼而耐心地跟他说“拜拜”。

林沐阳打电话无非是跟他一再确认今年的家长会的事，叶承俊明白他的心思，每次都坚定地承诺一定做到。

终于到寒假放假前夕，叶承俊先一日飞抵家乡。几乎是下飞机的第一秒林沐阳的电话就打来，确认了他的叶叔叔确实是到了，还询问了礼物，才终于满意地挂了电话。

叶承俊先回了家，父母对他的到来又惊又喜，晚上，二弟叶承亁也特意赶回来。一进门，侄子侄女脆脆地叫大伯，叶承俊看着如花似玉的一对孩子，自然也是十分开心。

叶承亁斜睨了一眼叶承俊，得意地叫：“闺女，过来！”

女孩子应声过来，叶承亁摸摸她的头：“去，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晚上不用做饭了，下了班到奶奶家吃饭，说你大伯来了。”

女孩子高兴地跑开了，叶承亁又喊：“儿子，给爸爸倒茶，用老爸常用的杯子，知道放哪吧？”

赵妈妈打了一下叶承亁：“嘚瑟什么？承俊难得回来一趟。”然后拉着承俊，“别理他，咱们吃饭。”

一家人围坐着，叶爸爸腿脚不方便，脾气很是暴躁，精神也不如前，跟小十几岁的赵妈妈坐在一起，越发显得苍老。叶承俊跟叶承亁的母亲去的早，赵妈妈是后来组织上又介绍给叶爸爸的，他们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也就是他们的三弟：叶承承，现在还在读研。叶承亁看看爸爸身边神清气爽的赵妈妈，又揶揄他大哥：“哥，咱们家泡女人的本事是有优良传统的！你怎么到现在还孤家寡人？”

叶爸爸“啪”地一拍桌子，喝道：“胡说八道！我跟你妈，还有你赵妈妈都是革命伴侣，是经过组织批准的，哪像你小子，一天到晚胡作……”不及说完，赵妈妈看了一眼老二媳妇，打断他：“你这个老头子，孩子们一句玩笑话。”又看看老二媳妇，承亁媳妇倒不在意，两个人相视笑笑，继续吃饭。

叶承亁的太太于玲玲出身非常好，父亲早年是当地的父母官，母亲是中学老师。如今老人早已退休在家，含饴弄孙。承亁跟玲玲两人同岁又是同学，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双方父母对两个孩子也都非常满意，两人也顺应父母意思，早早结婚生育。

叶承亁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也有野心，敢拼，工作没几年，就出来自己干。开过饭店，倒过服装，折折腾腾十几年下来，领着老婆孩子换了好几回房子，越住越大，越住越好。俗话说，机遇总是给会折腾的人，当然，此话是叶承亁自己总结出来的人生哲理，市里一家集体企业的棉纺厂倒闭的时候，叶承亁把工厂买了过来。垂死挣扎的棉纺厂不几年渐渐发展成了国外某名牌服装的加工厂。新改名的“天乾制衣有限公司”还吸收了棉纺厂原来下岗的职工，瞬间成了市里的明星企业，不仅积攒了许多的名气和口碑，还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现在的天乾公司已经由当初单纯的制衣厂发展成了颇具规模的集团，还涉足了餐饮业、连锁超市和房地产。叶承俊下飞机这一路过来，就见着好几片新的住宅小区，楼壁上赫然印着“天乾置业”。如今的叶承亁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他不同于沉默寡言的叶承俊，他代表青年企业家参加创业论坛，上电视接受采访，捐款建学校，接受各种荣誉表彰。年轻的企业家叶承亁毫不掩饰地彰显着他勃勃的野心。

而最让叶承俊这个做大哥的佩服的却是叶承亁处理家庭的能力，财大气粗的叶承亁不时也传出些风流韵事。然而，叶承亁跟于玲玲两个人自始至终和和睦睦。这种和谐不同于他跟顾倩雯，叶承亁跟于玲玲两个人是幸福的，他们的这种幸福从他们的举手投足中都能体现出来。叶承亁在这点上相当明白，女人可以有很多，但是只有她于玲玲是他孩子的妈，家里房子变现的时候，于玲玲是跟着他住过工厂的患难妻子。这些年，他之所以这么成功，跟“家有贤妻”是分不开的，于玲玲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别的女人永远无法替代的，因此他对于玲玲和孩子都是真的好。于玲玲是个聪明的女人，有些事情也是睁眼闭眼就过了，知道他不会出格，也就自顾自地过自己的好日子。幸福的叶老二因此在家里觉得特有发言权，常常教育叶承承，甚至常常拿叶承俊这个大哥开涮。

叶爸爸看不惯叶承亁这一套，在他眼里，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合心意的，老大媳妇去世之前好几年都没回来过了，可见两人闹得家不是家的，连个孩子也没有。好在老二家算是儿女双全，偏偏老二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在外面折腾，钱够花就行了，在叶爸爸眼里，老二已经变成彻彻底底掉进钱眼里的资本家了，老三叶承承对他二哥崇拜得五体投地，基本上对他是言听计从，从大学毕业就被叶承亁送出去读书，热血沸腾的叶承承梦想着学成归来跟他哥一起创建他们所谓的“家族企业”，让叶家发扬光大，青史留名。

此刻叶承亁又聊起他野心勃勃的“家族大业”，他看上了华海的一片烂尾楼。心里有很多想法，正迫不及待地跟叶承俊商讨：“哥，房地产绝对还有很多年的上升期，那片烂尾楼的地角绝对是没问题，周围的90年代二手房都卖到几万一平了。我考察过，之所以烂在那好几年，无非是资金链断裂，换了好几波儿开发商，后面的就没信心了，就怕投入了也卖不动，回笼很麻烦。老百姓看烂了这么多年，也没信心买了，大的开发商争相建立规模社区，又无暇这一小片地，我偏不这么想。”叶承亁给他哥倒满酒，碰了一下：“你想，这样一个成熟的商区，地越来越少，新建的70年大产权住宅绝对屈指可数。上回我去，专门看过，那一片根本就没有新的住宅楼可买，我想好了，建两栋超高层，50以上，一应设施完全现代化。周围学校、购物什么的非常方便，地铁口就在门前，只要起来，必定大赚！”叶承亁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他进军华海的梦想。

叶承俊插空问道：“你看好了？”

“嗯，百分之八十了吧，我已经托人约见了华海几个负责部门的领导，政府也想改造这片地，也很支持，拿地应该不成问题，但是不便宜！”叶承亁看着叶承俊道。

“多少？”

“前期启动差不多就要4亿。”叶承亁答。

跟叶承俊估算的差不多，他问：“你现在的公司什么情况？注册资金是多少？”

“天乾注册资金3000万，服装厂这两年情况不怎么样，规模小，盈利有限，但是厂子占的40多亩地皮是自己买的，楼也是自己盖的。还有30多家连锁超市，年盈利有2000万，只是目前在建的天乾花园第三期在银行还有8000万贷款，哥，这个情况，你觉得前期能在银行贷多少？”两兄弟已经离开饭桌，在书房一面坐着喝茶一面专心讨论，老人跟孩子们坐在客厅看电视。

“我给你找企业连保，两个亿应该是没问题。”叶承俊问：“你这里能筹多少？”

“哥，说实话，我存款不多，基本上都在公司里流通了，但是依照天乾花园一期跟二期的情况看，三期开盘后应该很快有部分资金可以回笼，加上前半年的利润，我再筹点，我这里凑足1个亿是可以的。”

“嗯，我再找找看能不能给你多贷五千万，剩下的五千万我来想办法。”叶承俊说。

“哥，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叶承亁问道。

他很了解叶承俊，叶承俊拿百万美元年薪也就是这几年的事，而且前几年搬出来自己买房子又花掉不少，又用银子吊着顾倩雯的病这么些年，五千万对他目前来说，不是那么容易拿得出手的。

“我自己有2000万存款。”叶承俊笑笑：“别墅不是那么容易出手的话，就先卖掉现在这个公寓。”

“哥，”叶承亁咬咬牙，哽咽道，“哥，别卖房子！”

叶承俊捶了他一拳：“放心，我自己有数，不会没有房子住。”他看着叶承亁：“大人都好说，孩子们的退路你可想好了？”

“哥，我不做违法的事，大不了就是破产，再一穷二白！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是没过过，怎么也饿不死！”叶承亁点根烟，狠狠地抽了两口：“真到那一步，叶家就这两个孙子，玲玲也是家里独生，老人不会亏待了孩子们。至于玲玲，她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跟着我叶承亁能有享不完的福，也得有吃得了的苦。”

叶承俊看着叶承亁坚定的态度，点点头。

叶承亁重重地拍了拍叶承俊：“哥，你相信我，这次一定能成！”

叶承俊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是他了解叶承亁，在做生意上，他确实比自己有头脑。重要的是，他了解他，他的这个弟弟，一直有着心比天高的昂扬斗志。这么些年的摸爬滚打他也一直在等着这样一个机遇，若摔倒了，那就是他叶承亁没有这个命。但是这之前，他是不会甘心的。他是他的亲哥，母亲过世的时候，兄弟两个曾跟着父亲相依为命，这份感情是无法用理性去对待的。就算前面是一条险路，他要走，他也只能支持他，更何况，他相信，高风险也是有高回报的。退一万步，就是叶承亁的那句话：“大不了重新一穷二白！”。这个事，老父亲势必是不会同意的，叶承承还小，现在能帮他的只有自己了，就算叶承俊心里还有很多顾忌，此刻也只能抱着最乐观的态度跟他站在一条船上。

兄弟两人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叶承亁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哥，忘了问，你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

“一个是你这个事，在电话里也说不清，再有……”叶承俊犹豫了一下，“顾倩雯有个孩子，现在……”

叶承亁愣了愣，看看叶承俊。

叶承俊苦笑了一下：“我也是才知道的。”

“哥，不是你的吧？”承亁笑笑，“你到底是上辈子欠了顾倩雯什么？”

叶承俊吐了口气，缓缓道：“这事别让爸知道。”

“嗯，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先不用。”

承亁一家回去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也跟着走了，偌大的房子一下子寂静下来。父母都睡下了，叶承俊坐在黑暗里想心事。

此刻，眼前的这个屋子是他离开家之前住了多年的小窝，还是带床头柜的单人木头床，他以前读书用过的写字台。玻璃板下面常压着他背不过的英语单词。若不是回到这里，叶承俊都不知道他心底里对家的渴望还在，那种渴望经历过这么多年的种种变故，承受了这么多漂泊奋斗的压力，在心底深处被埋没得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有回到这个家，这种压抑多年的心情才重又回来，让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个时候，他忍不住想起跟他相隔千里的北北，他摩挲着电话，想打给她，又觉得没什么事，终究作罢。他本就不是个会聊天的人，更不会主动找话说。于是，在这样一个难得没有太多打扰的夜晚，他就任凭自己这样想着她，想他们在一起的种种，脸上挂着一丝温暖的笑。

对叶承俊来说，在恋爱课上，他没有及格就结婚了，在婚姻里，他还未领悟婚姻的真谛就失去了。如今的他虽已近不惑，却始终没有交齐这个学费。有多少美丽的爱情，都发生在男女主人公最好的年华，相对他，这些人能早早相遇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有大把的青春跟精力为爱不顾一切。对他而言，已经过了这份可以奋不顾身为爱痴狂的年龄，因此现在的他面对这份迟来的爱情反倒比小男生初恋更无所适从，自然也不会跟北北诉说他的想念。

三

叶承俊终于如约给林沐阳开了家长会，早上他来接他的时候，在家门口的林沐阳看见他，十分兴奋，几乎是飞奔着跑过来的。

中午，林沐阳高兴地提议去吃大餐，叶承俊自然是应许的，载着他去了当地一家十分高级的西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