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办公大楼

一

路北北经过花银大楼，看看广场的大钟，差一刻五点，这个时候的叶承俊该要下班了吧，他们已经很多日子没见，他见到她会开心吗？

她这样想着，决定上去找他。

花银大楼坐落在沿海一线的人民路上，右手边就是人民广场，占尽繁华和商机。

路北北站在四十几层的花银大楼前面，抬头望向天空，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对着电话道：“叶承俊，我在楼下。”

他接电话很快，说明他此刻空闲，路北北高兴地想，他忙的时候从来不接她的电话。

“哦，有事？”叶承俊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事，想上去找你。”路北北欢快地说道。

“上来吧！”叶承俊任何时候都是这般沉着冷静。

路北北没想到进来一趟这么不容易，她先要在大厅接待处用身份证登记，笑容可掬的服务小姐一听她是找叶承俊的，立马拨通了他助理的电话。然后她又在大厅的沙发上坐着等了好一会，才被一个同样标准笑容的年轻男人带进了他的办公室。

她进来的时候，他站起来道：“吉米你先出去，我亲自招呼她。”

北北站在他面前，走近他，似笑非笑地看他。

“怎么了？”叶承俊问。

“没什么？你的英文名字是什么？”路北北问。

“我只有中文名字。”

“老外不是很难搞清楚中文发音吗？所以才都叫英文名字，你刚才不是也叫人吉米吗？”路北北不依不饶。

“我只有一个老板，他分得清我的名字。”叶承俊说的是实话，他现在升职到花林（中国）银行副行长，只有一个顶头上司是个美国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北北问。

“前天。”叶承俊看着她，“北北，”叶承俊道，“你来，确实没什么事？”

“没有呀，”路北北老实回答，“今天下午我在外面有事没回学校，路过，所以……”

觉察到他有一丝不开心的情绪，路北北道；“你在忙是吗？”

“北北，这里是工作的地方。”叶承俊看着她，毫无表情，“我不喜欢在这里谈其他的事情，而且几乎每天5点以后都还有工作要处理，我说这些，你了解吗？”

“嗯，我知道了。”路北北有点小失落，“那你今天有事吗？”

“你来了就没事了。”叶承俊终于眼睛含笑地看着她。

晚上分别的时候，叶承俊叫住她：“北北，今天……”

“我都明白。”北北笑着看他，她的小人形在他的眼睛里那么清晰，这双眼睛近在眼前，此刻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叶承俊点点头，他扭过头去：“嗯，那再见。”

路北北前一刻的喜悦还未及落定，此一刻的小失落就漫上心头，她不像他，她是个不擅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她的这一蹙眉被叶承俊尽收眼底。

她的眼睛那么诚实，这一丝小小的失落在她黑黑的眼睛里蔓延的时候，看得叶承俊着实有些心动，他忍不住靠近她，伸手抬起她无处可藏的低垂着的稍显尴尬的小脸……

他捧起她的小脸，靠近他，终又停下……

北北刚想闭上眼睛，却看到他的脸靠近又离去，这让她觉得有点害羞又尴尬，红着脸道了声再见，迅速逃走了。

叶承俊叫住她，她在距离他百米开外的地方回头，长发飘飘的。

随后，北北微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她的心他都懂，只是他的心意却无法和她说明。

叶承俊对这份感情始终不知如何放定的好，他无法控制对北北的感情，更无力控制现在的局面。上次去见顾倩雯，那些事实已经够让他无可奈何的了，而她还把她未成年的孩子托付给他。相对顾倩雯的问题，这个孩子的问题现在更是左右为难。按照顾倩雯的说法，孩子的爷爷奶奶已经走了，现在暂时住在亲戚家。她无人可托，她求他看在十几年夫妻的份上，婚后，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而且她认定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她说他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这话让叶承俊相当气愤！顾倩雯凭什么这样自以为是的凭空指给他一个孩子？！

这段时间，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些东西，更不知道怎么解决，若她执意如此，他该怎么办？且不说那孩子确实无辜，就是她顾倩雯，也到底是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妻子，这在以前，就叫“结发夫妻”，她这种临终托孤叫他怎么不管不问？更重要的是，他跟那个孩子根本不认识，就算他愿意抚养他成人？他愿意接受吗？他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东西，他有自己的思想，他们该怎么走到一个屋檐下？

这种情况越来越复杂，这么多的事情，好像没有一样是因他产生的，却怎么都需要他解决？叶承俊苦笑着：老天把他玩得也太过了吧！？

二

路北北跟朱雅在甜品店里吃甜甜圈。她们两个有无数的共同爱好，甜食也是一种，他们从来不应景似的点个来玩玩气氛，两个人每次都是真吃，面前的盘子都是满的。

“朱朱，你怎么回事？”路北北见她面前的盘子里进度不怎么样。

“不爽！”朱雅道。

“咋了又？”路北北笑她。

朱朱没有说话。

“怎么了到底？”觉察出她的确情绪不高，路北北问。

“李冬冬就是个混蛋！”朱雅恨恨地说。

“是个混蛋啊，那你还跟混蛋混了这么多年！”路北北嘲笑她。

“你真烦！”朱雅道，“看来你是云开月明了？”

“没有。”路北北吸了一口果汁，“我们也没你想得那么好。”

“怎么了？”

“说不上。”路北北道，“你找我干吗今天？”

“哦，你借我五万块钱。”朱雅说。

“怎么不跟李冬冬借，他家那么有钱。”北北想都没想：“五万块对他来说什么事啊？”

“别提他！”朱雅火大起来。

“好好好，不提他，什么时候要？”路北北看朱雅不想说，也就不问了。

“现在吧，有就给我。”朱雅说，“我要拓展自己的事业。”

路北北快笑喷了，她笑她，“得了吧，还‘事业’！”

她拿出钱包，递给她一张银行卡：“密码是我生日，五万应该是有，不够也差不了多少，你就都取了行了。”

朱雅拿出笔：“我写个借条给你。”

北北摁住她：“你还能为这五万块钱不做人了？就跑了不还了？”

朱雅低下头，突然红了眼眶。

北北一惊：“你至于吗？别来这套，我可受不了。”

朱雅勉强地笑笑，拿起一个甜甜圈大咬一口，却默不作声。

“我知道你有心事，若是为钱，大可不必，若是为李冬冬，那更没必要了。”北北觉察出她的不开心，没问原因，就劝了劝她。朱雅要想说，根本不用问，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路北北并不看好李冬冬，抛开朋友这层关系，她自始至终不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朱雅托付终身的男人。

大学的时候，有次他们三个相约去成都旅游，两个女生聊得非常兴奋，只有李冬冬，从候火车开始就不停地跟她妈通电话，汇报车次，到达时间，甚至是座位号，是否靠窗。路北北烦了，问他：“你妈又不在成都等你，说这些干吗呀？”李冬冬却不以为然，到了又事无巨细地汇报酒店情况，在哪吃饭等等等等，烦得两人不得了。眼见朱雅跟她两人碗里的红油抄手都见底了，李冬冬才终于撂下电话，却不开动。朱雅催他，却回道：“我妈晚上不让我吃辣的，说上火！”北北当时就哭笑不得：“你没跟你妈说你跟我们两个女的一起来的吗？”“说了呀，我妈说让咱们自己花自己的！”李冬冬的一句话让两人都无语。

北北看着面前的朱雅，从他们一谈她就不明白她看好他什么？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这么一傻妞，死心塌地地跟他谈了十几二十年，从能分得清男女开始就跟李冬冬一个人纠缠到现在。北北说她是一叶障目，世界上的男人多了，她却看不见，可是既然如此，到底是为什么就是走不到最后一步呢？感情这种东西？到底怎样才叫圆满？她也真正是困惑了……

2.莲花池

一

顾倩雯走的时候，叶承俊在外出差，他没有赶回来送她，也许那个时刻，她希望守在她身边的人也不是他吧，叶承俊心里想。

顾倩雯走后，叶承俊去看望她的老父亲。总要安排一下她的后事，倩雯说的对，叶承俊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但是她的这个评价把他架得太高了，这高度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顾爸爸看着墙上顾倩雯和妈妈的遗照，见他进来，顾爸爸摘掉老花镜，看着叶承俊说：“小叶，对不起，整个事情我都是知道的，但是，小雯是我亲闺女，从小没了她妈，我……”

“爸，别说了，我都知道，您……也不容易，我会替倩雯为您养老送终。”他把一串钥匙放到茶几上，“这是我们房子的钥匙，以后，那里就是您的家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小叶，大房子我就不住了，对于孩子，我恐怕是没有能力了，我也老了，也不久人世了，我们对不起你，但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顾爸爸拿出一个档案袋子放在桌子上。

叶承俊拿出来，是一份顾倩雯签了名的离婚协议。

当年，顾倩雯提出离婚不久就查出病了，肝癌晚期，离婚也就这么搁浅了。从那以后，顾倩雯就住疗养院专心养病，精心照顾之下竟也维持到了现在，这几年，面对这份早就名存实亡的婚姻，叶承俊到底没有狠下心去签那纸协议。现在顾倩雯人已经走了，这份她已经签字的离婚协议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他把它装回去，放回桌上，问道：“孩子的事，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孩子现在跟他姑姑，条件不是很好，他们自己也还有孩子，小雯的意思是希望你能抚养他成人。”顾倩雯的父亲看着叶承俊的脸，轻声说。

“是需要我出钱还是希望把他接过来跟我？”叶承俊问。

“原本倩雯是希望你能亲自管教他，但是现在，恐怕还得看实际情况再说。”顾倩雯的父亲犹豫着说。

“那就先见见他们再说吧，他们现在在哪儿？”

“还在华海，就在前面的招待所住着。”

“今天还有些其他事，明天晚上吧。我再打电话给您。”

叶承俊离开顾家后回了趟他们原来的家，这是一个独立别墅，顾倩雯很好面子，他一回国他们就买了这个房子。当时两人没这么大经济实力，还贷了些款。后来，叶承俊另买公寓搬了出去，顾倩雯住疗养院，他就更没回来过，现在才发现，他在这个家里基本就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一些衣物，甚至还没办公室的常备物品多。

锁上大门，叶承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十几年啊！这个叫顾倩雯的女人，占据过他十几年的时光！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这段年轻岁月，都被她占据，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自问对她算仁至义尽，现在终于不用再被这些所困。

他拨通一个号码，这个在他心底里重复了无数遍的名字。

二

叶承俊来电话的时候，路北北跟朱雅约了吃饭，刚点好东西坐下。

路北北看见是叶承俊的电话，心里先是一喜，随即又一惊，他这个时候来电话，不是有什么事吧？

叶承俊在电话里叫了声“北北。”

“喂，北北。”

“嗯……”

“你在哪？有空吗？”

“怎么了？”北北问。

“没事，只是突然想见你。”叶承俊的话让路北北的心里跑小鹿了，他第一次跟她说这样的话。

“我在华风百货。”

“我现在过去，你在1号门等我。”叶承俊说完就挂了电话。

路北北将盘子向朱雅面前一推，不好意思地笑笑：“朱朱，我先走了，改天我再打电话给你。”说完不等朱雅回话只管提包起来要走。

朱雅一把拉住她：“你急什么，你不问他在哪？这样出去说不定要等很久。”朱雅用头点了点她不满道，“这么久了，才想起打给我，刚到就要把我甩了！”

路北北嬉皮笑脸地对着朱雅：“好朱朱，明天！明天晚上我什么事都不干，专门听你改邪归正的励志故事。”

她摁住她：“北北，让他等你一会比你站在那儿等他好！真的，别急着去。”

路北北此刻哪里坐得住。果然她到的时候，他还没个影子，她就站在路边等着他。

面对这份感情，路北北是认真的，也是很看重的。她以往的任何一次恋爱，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大学的日子是很孤单的，离开家，年轻的小女生男生本来就很容易彼此吸引，那种吸引是不需要负太多责任的，没有太多经济问题，不需要担当太多的社会压力，人际关系都相对简单，彼此就是互相做伴。一起吃吃饭，上上自习，家里给钱稍微多一点的或者自己能打个工挣个零花的，顶多了去看看电影，唱个歌，顶顶了不起了去旅个游。这样的感情发生得很容易，正因为纯真，分手的时候伤害也较少，北北不知道别人的大学恋爱是怎样的，但是对于北北来说，校园爱情就是这样的。这些东西从她年轻的生命里经历到现在，带来的最大的收获是她现在很清楚什么是自己爱的。

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是爱。

路北北这次是真的动心了。正因为如此，他们从真正相识后这段时间，说不上在不在一起，她总是患得患失。他每一个不经意的冷漠和背影都让她觉得失落，因此喜悦来临的时候也是发自内心的。这喜悦就是那么真实，路北北是个爱憎分明、善于表达、不太掩饰自己的人，不管是什么样的情感，都基本可以从她脸上看出来。因此，当这份大过于天的恋爱发生的时候，她散发出的那种甜蜜气场还是很容易让周围人觉察到的，更何况是叶承俊这个当事人，他怎么会不明白？他不远不近，似是而非的态度让路北北着实伤感了很多日子，在路北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带着积极的态度来了。她打心眼里希望他们都能用心培育，并最终开花结果。

于是，叶承俊远远地就看见了路北北。

他很庆幸，当他能站在这里等她的时候，她还在。

那一瞬间，看着绿树盈盈下她美好的身影，他突然有些感动，他走向她，迎着她发现他时候开心的笑容。

“你今天怎么这么闲？”路北北弯弯的眼睛，遮不住的笑意。

“等很久吗？”他问。

“是啊，等很久。”北北道。

“是我的错，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