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五位驸马跳湖后,我就开始强迫自己莫要去想他们。

其实仔细算起来,我与五位驸马之间也并非像话本中的才子佳人那般你侬我侬,也没到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我的五次大婚,皆因我到了婚嫁的年龄。

第一位驸马是皇兄亲自给我挑的,大婚前我也只见过几回,也没怎么说上话。后面的几位驸马除了第三位驸马之外,也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而到了第五位驸马的时候,我心中更期盼的并非与他喜结良缘,而是我要成亲,我要打破明玉公主的克夫之说。

思及此,我心中愈发沉重。

不远处的宴席飘来丝竹之声,偶尔能听到女子的软声细语,夜色已然全黑,有寒星在闪烁,没由来的我心中一派怆然,对于秋日宴竟有了几分抵触。

尤其是今日之宴,那些胆小如鼠的公子们寻了这么多可笑的措词,马车翻了,受了风寒……

“公主?”冬桃在我身后轻声唤了一句。

我道:“她们开始抚琴了,年年都是如此,赏菊赋诗奏乐,本宫有些厌倦了。冬桃,你进去吧,若有人向你打听本宫,该如何说想必你也晓得。”

见冬桃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摆摆手又道:“不必多说,去吧。”

冬桃只好应了声。

入夜后,山庄里有些凉。我拢了拢衣袖,径自往碧波湖行去。路上遇到行礼的侍婢,我吩咐道:“去做几个小菜,再拿几坛美酒,送到湖心亭。”

我心情不佳,唯有杜康和肉食可以解忧。

碧波湖有个湖心亭,顾名思义,建在湖心处,夏日时在湖心亭里乘凉是再惬意不过。尤其是下蒙蒙细雨时,碧波湖便如同蓬莱仙境一般。

侍婢很快便送了小菜与美酒过来。

明玉山庄里的侍婢都摸清了我的喜好,晓得我无肉不欢,送来的几个小菜皆是肉食。

我见四周无人,干脆用手抓起鸡腿,低头一咬,撕下一块烫热香滑的肉片,佐以美酒,闻得菊香,心中的怆然之情倒也消散了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喝得半醉时,眼前倏然出现一道青影。

眼前摇摇晃晃的,好似地动山摇,我定定神方瞧清眼前一截半旧的淡青衣袖。不用抬眸我也知是君青琰,只有君青琰才会穿这样的衣裳。

我牵唇一笑,打了个酒嗝,说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君青琰先是看了我一眼,而后目光缓缓地落在石桌上。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喝了两坛酒,吃了大半的肉食。

我笑眯眯地道:“师父,我没醉呢。来,我给你倒杯酒,师父和我一起喝吧。杜康当真是好物,喝多了忧愁也跑了,想抓也抓不回来,脚底轻飘飘的,赛过活神仙呢。”

我摸来酒壶,正欲给君青琰倒酒时,君青琰蹙眉说道:“我不喝。”

我的手一顿,但还是斟满了一杯,我道:“师父不喝,我喝。”

我仰脖一饮而尽。

我又打了个酒嗝,醉眼迷蒙地说道:“师父,其实我刚刚骗你的。杜康喝完,忧愁还在,杜康赶不了它走的。可是酒喝多了,脑袋一难受起来便什么也想不起了。”

许是我喝多了酒,我心里头像是有一处装满话语的匣子,轻轻一开,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便藏不住了。

没有人知道我心底在愧疚和自责,五位驸马的死多多少少都与我有关,是我让他们年纪轻轻便丧命黄泉。想起第三位驸马的母亲,我心底就更难受。

我平日里表现得极佳,连皇兄也看不出我心底的难受。

可今夜月色正好,酒意一上来,我便忍不住了。我抓住了君青琰,说道:“师父,我心里难受。”

君青琰沉默许久,才道:“为何难受?”

我又喝了一杯酒,说道:“阿妩难受,阿妩心里不舒服,师父你告诉阿妩,正道大师有没有骗我?我哪里像是有福气之人?我的五位驸马都被我克死了,若没有我,他们现在一定都娶妻生子了。师父你说,他们是不是在黄泉路上聚在一起,等着我下去好一起讨伐我?”

君青琰道:“你想多了。”

他在我对面坐下,又道:“是你亲手杀了他们吗?”

我连忙摇头:“没有!”

君青琰说:“既然没有亲手杀人,你又何必介怀?”

我苦笑一声,又道:“是我克死他们了。”

“是,你克死了他们。”君青琰的声音忽冷。我一怔,他冷冷地道:“既然你心中自责,不如跳湖死了吧。”

我沉默了。

过了会,我倏然抬眸,红着眼睛说道:“跳湖的人尸身浮肿,不好看。”

说来也怪,本来我的心情不佳,尤其是在湖心亭喝了半宿的酒后,我也愈发自责,可君青琰这么冷酷无情的一句话下来,我心中陡然来气,可接下来却释然了。

五位驸马已死,我再自责也无用,与其苦恼倒不如看开一些,善待他们的家人,五位驸马泉下有知的话也能心安。

我又斟了一杯酒,灌入肚里后,我擦了擦眼角,说道:“师父方才真是无情呀,我都拜了师父为师,师父竟然让自己的徒儿去跳湖,真是闻所未闻。”

我又喝了一杯酒,认真地道:“我不喜欢跳湖,也不喜欢上吊,我最最最不喜欢随意轻生的人了。”

“嗯。”君青琰应了一声,说道:“我也不喜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君青琰此时颇为随和。我睁大了眼,想要看清君青琰的表情,可他一直在晃动,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师父。

我揉揉眼睛,说道:“师父,你晃得我脑袋疼。”

君青琰说:“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醉,本宫喝酒很少醉的。我若醉了哪里还会知道你是师父,阿妩从来都不会喝醉的。”我又摸来酒壶,刚想要倒酒又觉得麻烦,干脆抱着酒壶灌了一大口酒,我打了个嗝,笑嘻嘻地道:“师父不喝酒么?”

“不喝。”

我道:“为什么?”

君青琰说:“我不好酒。”

我又灌了几口酒,过了好一会,我晃悠悠地说道:“说起来,这几个月我都没见过师父喝过酒呢,似乎……似乎……”

我努力地想了想。

唔,不说酒,我似乎真的没见过师父在我面前吃东西,只有第一回在竹秀阁的时候见到师父让人给他送瓜果。

我睁大眼睛,问道:“师父,你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呢?你这么清心寡欲,不好,不好。”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走到君青琰的身边,说道:“师父,你尝一尝,这是宫里带出来的美酒,喝过一回你便会惦记着它的滋味。”

我把整个酒壶塞到君青琰的怀里。

君青琰嫌弃地放到一边。

我不满,说道:“师父,你尝一口,就尝一口,味道十分销魂。”我用力地闭眼,又睁眼,道:“师父,你能不能别晃了,真的晃得我头晕。”

劝酒不成功,我又道:“那师父要不尝尝我的肉羹,我瞅瞅呀……”我看了看石桌上剩下的肉食,发现只剩下一小碗鱼肉羹了。我当机立断,捧起盛鱼肉羹的小碗,说:“师父,这鱼肉十分鲜美,制成肉羹味道也极佳。师父你吃吗?吃吗?吃吗?”

“不吃。”

我忽然听到君青琰叹了声:“醉态如此疯癫……”

我眼睛一眯:“师父在说什么?”

君青琰说道:“没说什么。”

我凑上一张脸,说道:“师父说我醉得如此疯癫,哼,阿妩的耳力是极好的,别以为阿妩听不见。竟然敢说本宫疯癫,本宫便让你知晓何为真的疯癫。”

话音未落,我就一掌拍上君青琰的左肩。

有一抹绿光迅速没入他的体内。

我笑哈哈地道:“师父,我把青虫蛊用在你身上了。师父快夸阿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父前浪被阿妩后浪拍死了!”

君青琰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我忽然想起君青琰是师父,蛊术一定比我好得多,我这青虫蛊也不过是雕虫小技。且我的重点不在这里。见君青琰还不能动弹,我连忙捧起石桌上的鱼肉羹,挖了一勺,一股脑地塞进君青琰的嘴里。

我哈哈大笑,说道:“师父好不好吃?”

君青琰面色铁青。

蓦地,他的身体似有白气冒出,我见到我的青虫蛊正在慢慢地被他逼出。眼见虫头冒了出来,我连忙脚底抹油迅速溜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早。

晨光晃花了我的眼,我惺忪地睁开睡眼,只觉头疼欲裂。我嘤咛了一声,冬桃与秋桃齐齐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揉揉额穴,问:“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辰时刚过。”秋桃道。

额穴疼得厉害,脑袋也是沉沉的,我使劲地拍了拍,吓得秋桃冬桃两人脸色白了白,她们紧张地道:“公主可是哪儿不适?”

我道:“头疼,想来是昨夜喝了太多酒。”

提起“酒”字,我蓦然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我心情惆怅,独自一人去了湖心亭,喝了很久很久的酒后,似乎遇到了君青琰,然后……然后……

脑子里倏地出现一幅场景。

湖心亭,公子如玉,可惜却满嘴肉羹,动也不动地盯着眼前手舞足蹈的姑娘。

我咽了口唾沫。

我抓了抓头发,问:“昨晚……我做了什么?”离开湖心亭后,我压根儿就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了。

秋桃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最后还是冬桃回我:“公主爬到树上唱了一宿的歌。”

我的额穴顿时开始腾腾地乱跳。

听冬桃一说,我隐约想起了。我离开湖心亭后,似乎撞到了一棵树,之后为了征服它,我扔了鞋袜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我至今也觉得难以置信,以我的身手竟然……能爬到树上去。

想来昨夜明玉山庄里混乱得很,我爬上去后不肯下来,底下若干侍婢和侍卫也不敢碰我,只能眼巴巴地在树下听我唱了一宿的歌……

虽说是自家的侍婢仆役,但我还是觉得丢脸丢大发了,这样的事情不用一会就能传到皇兄的耳中,皇兄若是晓得我干了这么丢脸的事情,回去后铁定要责怪我的。

我一拍脑门,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秋桃说道:“公主,奴婢熬了醒酒汤,喝了后脑袋就不会疼了。”

我说:“捧来吧。”

我喝了一碗醒酒汤后,又歇了会,脑袋也没那么昏昏沉沉了。而后我传了早膳,我绷着张脸用完早膳后才离开了偏阁。

一想到昨夜的事情,我的耳根就微微有些红。

秋桃问:“公主要回宫了吗?”

我道:“不急,如今时间尚早。”往年都是秋日宴一结束我便回宫了,如今在明玉山庄里耽搁了一夜,倒是破天荒地头一回。

不过横竖都耽搁了,再待多一会也无妨。

我吩咐道:“让人给皇兄传个话,便说我迟些再回去。”

秋桃应了声。

我走了一会,又问:“师父住在哪儿?”

冬桃道:“住在明竹园。”

我咽咽唾沫,昨天对师父做了如此丢人的事情,我这怎么说也得去跟师父表示下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醉了,醉得有点疯癫……

我屏退了冬桃与秋桃,独自一人过去。

我活了这么久,还真没醉过。昨天夜里也不知怎么的,与君青琰说了几句话,竟然就醉了。

明竹园外有两个小厮守着。

他们见到我,连忙行礼。我摆摆手,道:“本宫的师父可有醒来?”

小厮说道:“君公子昨天夜里回来后就吩咐小人没有他的吩咐不得打扰。”我瞅了眼日头,已经快日上三竿了,莫非真的还没起来?

另外一个小厮张张嘴,说道:“公主,小人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说吧。”

他道:“昨天夜里君公子回来时,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小人问君公子要不要热水时,君公子也说不要,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几分虚弱。”

我看了小厮一眼,道:“本宫明白了,你们都退下吧。”

我推开君青琰的房门。

绕过屏风后,我见到君青琰躺在了榻上,明明刚过立秋,可他却足足盖了好几层的棉被。我怔了下,喊了一声:“师父?”

君青琰没有应我。

我走上前,低头一看,君青琰面色绯红,呼吸粗重。我伸手一探他的额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烫!我又喊了声:“师父。”

君青琰还是没有应我,估摸着是烧得神志不清了。

“师父,你发热了,我去让人给你寻个大夫。”我刚要转身,君青琰却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明明烧得迷迷糊糊了,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师父?”

“别走。”

我一怔,他加重力气,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又道:“菀儿别走。”

我明白了。

君青琰烧糊涂了,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了。我道:“师父,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菀儿,是阿妩,是明玉。”

君青琰仿若未闻,不过他也不说话了,但是仍然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

我挣脱不开,只好任由他抓着。

自从和君青琰学艺后,我便多了个习惯,就是随身携带蛊虫。我摸出青虫蛊,正想借此脱离君青琰的魔爪,君青琰竟倏地睁开了眼,与我手中的青虫蛊撞了个正着。

我干巴巴地笑了声,重重一咳,说道:“我怕青虫无聊,特地带它出来遛一遛……”

我面不改色地收回青虫蛊。

我这脸面委实丢不起了,昨夜对师父用了一回,今天又当着他的面被抓个正着,我昨夜醉酒说了什么来着,拍死师父?

君青琰此时也放开了我的手。

我又干巴巴地笑了声,说道:“师父,你发热了,我去给你找个大夫过来。”

我刚要转身,他忽然道:“可懂音律?”

我一怔,他又声音沙哑地道:“会吹笛吗?”

“……会。”

他说:“桌案上有玉笛,你给我吹一曲吧。”

君青琰真是怪矣,发热了不看大夫却要人给他吹玉笛。我正想说些什么,他又道:“你给我吹一曲,昨夜的事一笔勾销。”

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压抑,仿佛在隐忍着什么,面上的绯红也深了几分。

能一笔勾销自然是极好的。

我连忙应下:“师父想要听什么?”

君青琰问:“那天你听到我吹的曲子,可记得?”

我道:“我的记性不太好……”

君青琰面上的红晕越来越多了,他说:“你随意吧。”我微微沉吟,随后一曲小调信手拈来。

一曲毕,我看向君青琰。

我笑吟吟地问道:“师父还要听吗?”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或是说的笛音有安抚人心之能,君青琰的面色好看了许多。

不过他的声音仍是气若游丝的:“猫。”

我怔了下:“猫?”

君青琰说:“有猫吗?”

我下意识地便说道:“应该有的,我记得上回来明玉山庄的时候看到灶房里有人养了猫。”

君青琰道:“是白猫吗?”

“……忘记了。”我连人都记不住,能怎么可能记得是白猫还是什么猫,我能记住有人养猫已经算是不错了。我问:“师父要猫做什么?”

君青琰的眼神里添了分窘迫,他道:“我生病时喜欢抱着猫,白猫最佳。”

我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我……真没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会有这么特殊的癖好,简直就像是孩童得病后闹着要吃糖一样。我轻咳了一声,转身出去唤人把猫抱来。

不到片刻,山庄里的侍婢抱来一只黑白相间的猫。

我对君青琰道:“师父,猫来了,虽然不是全白的,但好歹也是有白色的。你就将就一下吧。”

君青琰伸出手抱走了猫,山庄里的这只家猫也不怕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君青琰的怀里。我瞅着榻上的一人一猫,道:“师父,真的不用找大夫吗?”

君青琰说:“我歇一会便好了。”

他如此坚持,我也作罢了。临离开前,我又看了看君青琰,他似乎已经睡着了,面上仍有绯红之色,不过比起我之前进来时看到的他倒是好了不少。

我在心中嘀咕了声。

师父真是个怪人,不过……

我看了看他怀里的猫,猫咪蜷着身子,一点也不抗拒君青琰的怀抱。

没由来的,我心底竟有几分柔软。

我离开了明竹园,走了会路后,遇到了秋桃。秋桃屈膝行礼。我问:“可有让人转告皇兄了?”

秋桃道:“陛下问公主何时回宫?迟些是迟多久?”

我之前是打算等会就回宫的,可如今师父得病了,我也不好把他扔在明玉山庄。我道:“本宫改变主意了,明玉山庄秋菊开得正好,本宫赏多几日再回去。”

主意已决,我又吩咐秋桃:“横竖也是闲着,本宫兴致来了,去吩咐贾总管,把昨天夜里所有听过本宫唱曲儿的人都叫来。就在本宫爬上去的那棵树下等着,本宫要一展歌喉。”

秋桃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道:“本宫主意已决,你不必劝我,去叫人吧,一个也不能少。能听本宫唱曲,乃是他们的三生之幸。”我想起一事,又补充道:“对了,本宫唱完曲后,准备静心下来读圣贤书。不过寻常圣贤书本宫倒也读厌了,你去把历届状元郎的考卷都寻来吧。”

秋桃瞪大双眼看着我,她咽了口唾沫后,才战战兢兢地说道:“公……公主,您又喝酒了?”

我睨她一眼,道:“本宫哪里像是醉了?”

秋桃这才应了一声。

一炷香后,我伫立在一棵约摸有两丈高的树下,我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会,像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醉酒后竟能爬上这么高的树,莫非当真是醉酒之人潜能无限?

“公主殿下,人都来齐了。”贾总管在我身后道。

我“嗯”了声,转过身来,粗粗一扫,十步之外站了足足有二十来人,有宫里带出来的宫娥和侍卫,也有明玉山庄里的侍婢和小厮,宫里带出来的面孔我倒不陌生,明玉山庄里的,我一年只来一两回,看起来个个都面生极了。

我问:“贾总管,昨天夜里听过本宫唱曲的人全都在这里了?”

“回公主的话,全都在了。”

“很好。”我眯眼一笑,旋即一脸深沉地看向他们,我问:“本宫昨天夜里唱得如何?”

他们你望我我望你的,好一会,人群中陆陆续续地响起几道声音。

“公……公主唱得很好。”

“是……是的。”

“公主歌喉宛若黄莺出谷……”

“……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我轻笑一声,道:“都拖出去砍了吧。”

众人顿时噤声,面色如土。我笑吟吟地道:“本宫向来不喜欢有人见到本宫的醉态,你们都见着了,便都去地府里和阎罗王见一见,死因都记到本宫头上来。你们觉得可好?”

众人抖如筛糠。

我又轻笑一声,说道:“不过一下子死这么多人,本宫倒是于心不忍,你们说吧,昨天是谁最先见到本宫的?本宫菩萨心肠,杀一儆百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站在中间的粉衣侍婢。

我笑道:“其余人都退下吧,不过你们记着,本宫只喜欢说真话的人。本宫再问你们一遍,本宫唱得如何?”

“……魔音入耳。”

我心满意足地点头,意味深长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除此之外还有谁知道本宫歌喉不好,你们就通通去地府里相见吧。”

众人连忙称“是”。

待众人离去,我眼前就只剩下粉衣侍婢。她低垂着眉眼,有冷汗从她鼻尖滚下。我温柔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道:“奴婢叫杏杉。”

我道:“杏杉,名字倒是不错,你在明玉山庄也当了好几年的侍婢吧。”

“回公主的话,有八年了。”

我笑道:“八年了呀,果真不短了。兴许是本宫来得少明玉山庄,所以底下的人胆子倒也大了不少。”我慢条斯理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字条,我问:“是谁收买了你?”

我之所以在明玉山庄多留几日,原因有二。

一是师父,二是方才我在明竹园里摸青虫蛊出来时发觉了袖袋里的异样,少了个青虫蛊,且平白无故多了张字条。

上面写着八字,还是那八个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过却不是第三位驸马的字迹,至于是谁的字迹,还有待确认。只不过我唯一肯定的是这字条是昨天夜里我醉酒时有人悄悄放进来的。

之所以确认是杏杉放的,这得多亏了君青琰教我的青虫蛊。

我的青虫蛊已认我主,寻常人若是摸进我的袖袋,青虫蛊定然会主动攻击。如此一来,杏杉便会抱住大树以为自己是青虫。

树这么高,若无人给我当踏板,我又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我又吵又闹的,很快便会把周遭的侍卫吸引过来,是以我才确定第一个发现我的人就是将字条鬼鬼祟祟放进去的人。

果不其然,杏杉大惊失色。

想来是方才我不按常理行事的方式起了作用,她很快便招了。她跪下来,说道:“公主,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公主饶命呀。”

我笑眯眯地道:“饶命?你现在倒是怕了。不过你若肯老实招来本宫便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这法子我是从皇兄身上学来的。

皇兄最可怕的模样便是笑眯眯地问话,明明是笑着的,可从他眼底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而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能被他看穿,面对这般人物,除了说实话之外也只能说实话。

杏杉说道:“奴婢也不知对方是何人,只知是个穿黑衣的男子,他只交待奴婢把字条放到公主身上,事成后便会给奴婢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倒是大方。

我问:“他把银子给你了?”

杏杉道:“还有剩下的二十五两银子。”

“他如何给你银子?”

杏杉说道:“约好了事成后,奴婢在山庄外的树林里的最南边的第六棵树上挂一条红色缎带,他见着后就会树下埋好二十五两银子。”

我问:“哦?你挂了吗?”

杏杉道:“还不曾。”

我心中微喜,说道:“本宫便放你一条生路吧,你即日起便离开明玉山庄,至于那二十五两银子本宫也不与你计较,不过今日之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

杏杉连忙磕头。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晌午过后,秋桃回来了,还有整整三箱的考卷。

秋桃担忧地看着我,道:“公主,您真的要看这些考卷吗?”我道:“自是,去唤灶房做些小菜吧,本宫有些饿了。冬桃你也去吧。”

两张字条的事情,我都没有告诉她们。

不是我信不过她们,而是目前从此事看来,给我传字条的人似乎不愿意声张,仿佛在极力隐瞒着什么。待我查清一切后再禀报皇兄,由皇兄处置。

我只认得第三位驸马的字迹,无关其他,而是他的字丑得让人忘不了。至于其他四位驸马,其实我连他们的脸孔都不太记得,每次几乎都是皇兄指了婚,我乖乖地穿上凤冠霞帔待嫁。这张字条,我可以排除掉第三位驸马,至于其他四位驸马中,第二位和第五位驸马都是当过状元郎的人。

我迅速翻阅,小半个时辰后,我找出了第二位和第五位驸马的考卷。

与字条上的字迹一对比,我的心情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沉重。

果真不是巧合,此乃第五位驸马的字迹。

我从袖袋里摸出上次的字条,两张字条大小不一,从笔墨上看来,落笔的时间有些长,而两张字条的质地也不一样,第五位驸马的笺纸质地绵软坚韧,洁白而细腻,是上好的熟宣纸,寻常名门贵子都爱用这样的笺纸。而第三位驸马的笺纸则普通得多,用手搓揉,手感极涩。

我估摸着寒门子弟比较常用这样的笺纸,这也的确是以前第三位驸马给我鸿雁传情时爱用的笺纸。

两位驸马已死,我是亲眼确认过的,这两张字条定不可能是他们写了特地来吓唬我的。

此时,外头有人敲了敲门。

我收起字条,道:“进来吧。”

是贾总管。

他行了一礼,方恭恭敬敬地道:“公主殿下,大理寺卿周云易求见。”

我一怔:“周云易?”

贾总管道:“是的,周大人如今正在大厅里候着。”

我皱眉,道:“他来做什么?”

贾总管说道:“小人也不知道。”

周云易来得不巧,现在我哪有心思去见他,遂道:“不管有什么事情,让他明天再来,本宫乏了,要歇一会。”

如今有人千方百计地把两位驸马的字条送到我手中,必然是想单独见我一面。正好我也要去会一会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找到红缎带后,又随意捏了个措词支开了山庄南门的守卫。

我独自一人离开了明玉山庄,前往杏杉所说的树林。我身上有五个青虫蛊,若有敌来袭,我也勉强能撑上一会,起码是可以跑出树林的。

树林离明玉山庄不远,若遇到什么情况,只要跑出了树林我的安全就无忧。

我寻到了杏杉所说的那棵树,我踮脚挂好了红缎带,然后躲在一旁守株待兔。约摸有两柱香的时间,寂静得只有风声的树林蓦然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我屏住呼吸,循声望去。

杏杉说对方是一个黑衣男子。

如今出现在我眼前的男子也的确身着黑衣,其相貌平平,是个陌生到极致的男子。他四处张望,随后他取下了树梢上的红缎带。

我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待他挖出一个洞埋下一个藏蓝色包袱时,我终于能确定他就是杏杉口中所说的男子。

我迈前数步,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字条到底是何意?”

男子浑身一颤,旋即转身,我以为他想要逃跑,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只听噗通一声,他竟在我面前跪下。我愣了愣。他道:“公主,有人杀了驸马。”

我又是一愣。

“哪位驸马?”

他道:“苏景须。”

我的第五位驸马状元郎正是姓苏,双名景须。可是状元郎明明是自己跳湖死的,且为我亲眼所见,又怎么可能是他杀。

我问:“是谁杀的?证据是什么?”

那人张嘴,正欲说些什么。我身后忽有脚步声响,紧接着我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明玉公主?殿下怎么会在此处?”

我扭头一望,数十步开外的小树旁站了个蓝袍玉带的公子,容貌俊朗赛若潘安,正是京城里千千万万闺中女子的梦——周云易。

而此时,跪在我身前的黑衣男子又如同风一般迅速消失,我回过头后,就只能见到风中有一方飘摇的黑色衣袂,不过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心中懊恼之极。

难得我快要捕捉到蛛丝马迹了,如今却被周云易硬生生地打破了。我心情不佳,待他自然也没什么好态度。我没好气地道:“周大人,本宫在此处有何不妥?”

周云易说道:“公主只身一人,身边又无护卫侍婢,微臣担忧公主的安危。”微微一顿,他又道:“方才公主……”

他一提方才我心中就更是来气。

若不是他我早就识破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了!

我横他一眼,道:“方才本宫怎么了?嗯?周大人看见什么了?”

周云易说道:“公主不是与一个……”

我打断他的话,扬起下巴,声音冷冽:“周大人方才什么都没见到。”我重复了一遍,又说道:“周大人是聪明人,想必也应该晓得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该一辈子死在腹中。”

他深深地望我一眼,随后微微一笑:“微臣明白。”

他这话一出,我就懊悔了。瞧瞧我这嘴巴,刚刚心中一恼我就口不择言了。以周云易的聪慧,我这般恼羞成怒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就应该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才对的。

我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周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微臣离开明玉山庄后,想着时间尚早便想去四处走走,未料这么巧,竟在这儿遇到了公主。”周云易说得云淡风轻,望我的目光却有探究之意。

我想起之前对贾总管的说辞,也觉有几分窘迫。

我干巴巴地笑了声,说道:“周大人来明玉山庄做什么?”

周云易面上顿时有了丝不自在的神态,只听他道:“云易昨夜有一事忘了向公主禀报。”

我听他改了自称,便知他要说的事情是私事而非公事,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我扬眉道:“何事?说罢?”

“昨夜秋日宴云易归还公主帕子,忘了告诉公主一事,云易拾到公主的帕子时有条土狗在上头撒了一泡……尿,云易回府后亲自洗了很久至今仍留有黄渍。”

他抬眼望向我,说道:“公主若是有留意到帕子上的黄渍,请莫要误会云易,这……这不是云易弄的。”

周云易大老远赶来明玉山庄说的就是这事?

那条帕子昨夜拿回来后我就让秋桃给扔了,哪里会去注意上面有什么黄渍。

我瞅瞅周云易,他面上的不自在愈发浓厚。不过话说回来,周云易此人倒是有趣,为了这丁点小事还专门过来向我禀报,一副我千万千万不要误会他的模样。

我道:“若我误会了你如何?”

周云易道:“云易会搜罗证据向公主表明,人与狗是不一样的……”

我险些都忘了,周云易可是我朝栋梁,我们大安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卿,查案破案是他的专长,连无头公案都能破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这般芝麻大的小事。

我笑道:“不必了,本宫信你便是。今日之事还望周大人莫要声张,本宫自有缘由。”

方才凶巴巴地威胁了一番,如今再来个怀柔政策,应该能封住周云易的嘴吧?

周云易送我回了明玉山庄。

秋桃与冬桃在南门见到我们时,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周云易离去后,秋桃兴奋地问我:“公主,周大人这是要当六驸马吗?”

我瞥她一眼,道:“什么六驸马?说得本宫好像在养面首似的。”

秋桃更正,又说道:“不不不,奴婢的意思是周大人看起来似乎对公主特别不一样?奴婢听闻平日里的周大人虽然温文儒雅,对姑娘家送来的帕子簪子也不拒绝,但至今却从未见过周大人与哪家贵女走得特别近。且奴婢还听说周大人的母亲给周大人寻了好几门门当户对的婚事,但周大人都婉拒了。如今京城里的姑娘都在猜周大人是不是有心上人呢。莫非……莫非……”

秋桃双目贼亮贼亮的。

我一戳她的脑袋,道:“你这脑袋瓜子尽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否认道:“本宫心如止水,已经看破红尘了,不打算再成亲了,什么六驸马,本宫可没打算要去祸害周家。”

若我当真和周云易成亲,恐怕京城里的那些姑娘们都能哭得水淹京城了。当天红事,第二天白事,本宫这么有能耐的人才不能便宜了周云易。

冬桃却忧心忡忡地道:“奴婢失职,竟不知公主离开了明玉山庄,若发生个好歹……”

我摆摆手道:“无妨,本宫有事要办。至于是何事,暂时不能与你们说。”我瞅瞅外头的天色,已然将近黄昏,我道:“师父可有醒来?”

秋桃道:“侍候君公子的小厮小半个时辰前去灶房拿了一盘黄梨。”

这么说来,师父是醒过来了。我道:“去明竹园吧。”

师父的身子果真不错,今早额头这么烫,我摸上去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没想到歇了一日便好了,连大夫也不用看。

到明竹园后,一进去,我就瞧见君青琰坐在竹椅上,怀里抱着今早那只黑白相间的猫儿,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在逗弄着它,猫儿被抚弄得似乎很舒服,头一直蹭着君青琰,嘴里时不时“喵喵喵”地叫。

我看了看君青琰,面上的绯红早已消失,唇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整体而言比起今早还是好了许多。

蓦地,我注意到桌案上的一盘黄梨。

方才秋桃说小半个时辰前小厮才去灶房里端了一盘黄梨,如今竟然全都吃光了,啃得一干二净。我出声道:“师父。”

君青琰抬眼,他怀里的猫儿也一并懒懒地看向我。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君青琰时,他怀里也抱了只白猫,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是一场前世不经意的梦。

我下意识地就道:“师父,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君青琰一怔,迅速否认:“没有。”

我道:“那为何在福华寺的放生池旁,师父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君青琰说道:“为师认错人了。”

原来是君青琰认错人了。

我问:“师父是把我当成菀儿了?”

君青琰的手一顿,他怀中的猫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看我的眼神也颇为深邃。我连忙道:“今早我来看师父的时候,你把我当成菀儿了,还抓着我的手喊菀儿别走。”

能让君青琰烧得浑身发烫时嘴中挂念着的名字定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吧。我笑道:“看来师父要找的人就是菀儿了吧?莫非是我的师母?”

未料君青琰却道:“是或不是,得找到她后才知道。”

我一怔,诧异地道:“莫非师母不喜欢师父?”

君青琰苦恼地道:“我……不知道。”

提起菀儿,清冷高傲的君青琰也难得露出这般患得患失的神情,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离开明竹园后,我边走边道:“秋桃冬桃,你们说,我的几位驸马可有真心喜欢过我?”会不会像君青琰那样提起自己的意中人再平静再冷淡的神情也会被打碎?我的几位驸马可会像君青琰那样心心念念着自己心尖上的人?

秋桃理所当然地说道:“公主是我们大安王朝的金枝玉叶,驸马怎么会不喜欢公主呢?”

我停下脚步,忽然笑了声。

这问题倒是不该问了,不说他们有没有真心喜欢我,这五门婚事都是皇家的旨意,一道圣旨下来,又有谁敢不喜欢我?更何况扪心自问,我也未必有多喜欢他们。

只是方才看到君青琰那样的神情,突然间心底就十分羡慕。有个这么清雅绝伦的男子对菀儿念念不忘的,这样的滋味……我也想尝试一下。

秋桃笑眯眯地道:“公主怎么突然这么问?莫非是因为周大人?”

秋桃不说周云易还好,一说我就头疼。

都是周云易不好,本来那黑衣人要说的话快呼之欲出了,现在人也跑了,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儿寻他。不过幸好的是我见过他,也记得他的相貌。

我横秋桃一眼:“不许再提周云易,再提本宫就拔你的舌头。”我又吩咐道:“另外,去寻个画师回来,本宫要在半个时辰后见到画师的人。”

秋桃沮丧地道:“……是。”

秋桃虽然嘴碎,但办事效率不错,不到半个时辰人就把画师给找回来了。我形容了下黑衣人的相貌,画师很快也画出来了,虽然没有十分像,但也有七分。

我满意地打赏了画师银钱,又吩咐秋桃与冬桃两人暗中寻找此人,随后我又准备去树林里守株待兔。

从那一日看来,黑衣人是看到周云易过来了才迅速离开的。

所以我琢磨着,兴许我还能在树林里逮到他。

我在树林里又守了两日,可惜毫无收获。秋桃和冬桃也没有寻到人。冬桃说道:“公主,若能由陛下出面的话……”

我摇头,说道:“这只是小事,无需惊动皇兄。”皇兄日理万机,我这点小事还不足惊动到皇兄面前。若朝堂上那群大臣晓得皇兄为了个小人物动用羽林郎,恐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

我又道:“本宫再想想。”

我就不信黑衣人神秘到连我也找不着,一定还有其他法子的。又过了一日,我正准备继续出去守株待兔时,我在南门前遇到了君青琰。

歇了几日,君青琰的脸色已然恢复正常。

他问:“公主是想半途而废?”

君青琰不说我险些都忘记了。之前我拜君青琰为师,君青琰答应向我传授蛊术,每隔三日便去他那儿学艺。这几日我想着君青琰身子抱恙,我又满脑子都是黑衣人的事情,遂也忘了这回事。

我道:“不是,我从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只不过这几日我一直忙着找人。”

“找什么人?”

这事倒也不怕与君青琰实说,我叹了声,说道:“秋日宴那一日,有一人买通了山庄里的侍婢,我顺藤摸瓜的,本来也寻到了那人,可是后来他却逃了。我着秋桃冬桃两人去寻了数日也无果,唯有去树林里守株待兔。”

君青琰道:“哪个树林?”

我一听,瞅了他一眼,问:“莫非师父有法子?”

君青琰微微沉吟:“先去看看树林。”

我心中一喜,连忙带了君青琰去了那一日的树林。我指了指那棵树,道:“当时我就是在这里见到他的,他和杏杉约好在这里接头。”

我期待地问道:“莫非师父有什么蛊虫可以寻人的?”

君青琰问:“有他触碰过的物什吗?必须得是他最后一个触碰的。”

我本想摸出字条,但听到君青琰的后半句心思顿时就歇了。我道:“有他触碰过的,只不过最后触碰的人是我……”话音未落,脑里灵光一闪,我立即改口道:“不!有!”

我指着树下,说道:“这里面有他埋下的二十五两银子,他是最后一个触碰的。”

我又道:“我去唤人挖出来……”

“不必。”

只见君青琰身上银光一闪,迅速没入土中。我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真不愧是师父!使得一手好蛊术呀!

不过片刻,银光又从土中冒出,回到君青琰手里。

这一次我清晰地看见了银光为何物,原是一只银白的飞虫。我问:“师父可知结果了?”

君青琰道:“跟着我走。”

君青琰放开飞虫,飞虫扑腾了几下翅膀,缓缓地飞在半空中,速度不快,刚好能让我和君青琰跟上。我问:“师父,这是什么蛊?”

君青琰道:“迷踪蛊。”

我道:“师父,我也想学。”

他道:“此蛊颇难,待你突破了二重蛊后再说吧。”

“好!”南疆蛊术委实奇妙,比以往我在宫中所学的琴棋书画都有趣多了。虽然君青琰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但是作为师父,他还是相当尽职的。

我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他,恰好被君青琰抓个正着。

我赶紧移开目光。

幸好君青琰也没问我为何要盯着他看,我暗自松了口气,开始全神贯注地追着银白飞虫。

飞虫飞出树林后,停了一会,随后又转了个弯,往福华寺的方向飞去。快到福华寺时,它又停下来,往西边飞去。

它足足飞了有半个时辰,方在郊野外的一处空地停下。

我环望四周,是个极其偏僻的地方。

我诧异地道:“师父,就是这里了?”四周连丁点人烟也不曾有,周围寸草不生,甚至不远处还有腐臭的味儿传来。我掩住鼻子,说道:“师父,这怎么看都像是个乱葬岗呀。”

君青琰说道:“迷踪蛊从来都不会出错,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可是……”方才一路走来,方圆十里之内莫说人影,连个鬼影也见不着。我仔细地观察了下附近,又看了看飞虫所停下的位置,心中蓦然一紧。

我腾地抬眸:“师父的意思是……”

君青琰颔首。

“对,就在这黄土之下下……”

只有死人才会在土下的。

思及此,我的双脚有些发软,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数步,不敢置信地道:“死了?”

君青琰道:“你若不信大可挖出来看看。”

我咽了口唾沫,问:“师父有什么蛊虫是能挖土的?”

君青琰瞥我一眼:“莫非你当为师的蛊虫是万能的?”

我道:“……不如师父去挖出来看看?”

君青琰淡淡地看着我。

我伸出一根手指:“回宫后,我给师父找一只白猫,倾尽全力,天下无双的白猫!”

“……”君青琰寻来铁铲,开始挖土。

师父的软肋果真是白猫呀。

我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君青琰一扔铁铲,道:“挖好了。”土下果真埋了个死人,看起来刚死了不久,只不过……

我胸中泛出一股恶心。

他的脸面容全毁,压根儿就认不出他原先的相貌,除了能从身形上认出他是个男子之外,其余根本看不出什么。且从此人死状看来,生前估摸受了不少折磨。

我道:“这……该如何认人?”

蓦然,我注意到一物。

他的衣襟里一抹艳红,我问:“师父,这是什么?”

君青琰双指一拈,是一条红缎带,正是我那一日挂在树梢上的红缎带。

是他!果真是那个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