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篝火烤的发烫的脸上掩盖不住一抹得意:“午门问斩那日,我眼看着‘秦朗’被杀,那时我真的伤心欲绝万念俱灰。但是,当我亲手摸到尸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死的那人不是你。”

“为何?连我自己都以为,那易容天衣无缝。”

“那张脸的确跟你一模一样,毫无破绽。但是,当我无意间看到尸体的脖颈,就发现了端倪。”

我伸手挑开秦朗的衣领,见他右肩颈上那暗红色的伤疤犹在,在瘦骨嶙峋的身上愈发突出。

“箭伤!”秦朗会意。

那是当年,他救我出三千营时受的致命伤,险些丢了一条命去,亦铭记着我与他的开始。

“发现那尸体右肩上没有箭伤,我便存了疑心,假借哭诉之际,端详了那尸体的手掌。”

若说我对秦朗之熟悉,莫过于那双曾握过千百次的手,“我一摸便知,那不是你的手。谨慎起见又细细观察了一番。”我拉起他的手,摊开在我面前,“你是惯于右手使剑的,故而你右手虎口和指腹都有一层茧子,左手虽然也有,却比右手茧子薄得多。而那尸体的左右手上茧子薄厚相同,说明他是个惯使双手兵器之人。那时,我便笃定死的不是你,也就是说,你还活着。”

如今说来可以云淡风轻,天知道那一日,姑娘我经历了天堂地狱般的大喜大悲,偏又要竭尽全力掩藏着自己的情绪,是何等的煎熬难过之事。

尤其是那句“骗子”脱口而出后,姑娘我竟能临危不乱、声情并茂地圆了回来,以及最后那凄凉断肠……其实是实在演不下去的“晕遁”,如今想来我都委实的佩服自己。

“所以,你每隔五日去上坟带的祭品,果然是给我吃的?”

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喂野狼的!”

自认“野狼”的某人一脸满足的样子:“所以,聪明的月儿早知道死得不是我,但你又如何发现了刀九就是秦朗?”

“我一开始还真没发现。”毕竟,他如今这一身僵尸样的死人气,实在令人生畏,“尤其是你一刀‘杀’了豹子之时,我简直恨你入骨。直至后来想起了一件事。”

“何事?”

“刀九,我曾是见过的。”我垂了眼眸慢慢回忆,“当日在秦淮河畔的清怡院被紫烟设局暗杀,杀手之中便有刀九。我记得那时他身受重创,左肩被你一剑刺穿。时隔不过几个月,那么刀九左肩上,理应有道剑伤。

巧得很,那日午门问斩,‘秦朗’的尸体左肩上恰巧有道伤疤。是以我在心中做了个大胆的假设:若午门问斩死的是刀九,那么如今的刀九便可能是秦朗。

然我又不能相信,秦朗会对豹子下毒手,是以始终不敢确定,直至今日二皇子遇刺……”

“看你今日临危不乱的样子,二皇子遇刺你显然是早就知道的。”秦朗看我的眼神颇为叹服,“自从你被抓进了二皇子府邸,我生怕你出事,一刻不离左右地看着你,竟不知你是如何一手策划了二皇子遇刺之事?”

我再度得意:“这还要拜那只豹子所赐。”

某狼眼神微酸:“张口闭口皆是豹子,我不在这些时日,你与他往来颇多?”

我毫不留情地一个白眼飞去:“是啊,怎样?”谁让你诈死骗我……

某狼幽幽道:“看来我那一刀下手轻了些……”

我脑补了一下某豹子听到这句话时炸毛的样子……“说正事,我自当了二皇子的俘虏,共计吃了三顿饭,竟顿顿皆有桂花茶鸭。拜那鸭子提点,我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二皇子府邸中,有太子殿下的人。

于是,经与送饭的青衣小厮确认过眼神,我便明白,他们会想法子助我逃出去。而我见你追来的那一刻,便愈发笃定了之前的猜测。”

秦朗有些不明觉厉:“我追出来又有何不妥?”

“若你真是刀九,你家主上遭遇不明刺客袭击,而你彼时又是他身边唯一的侍卫,那你是会选择护在他身边,还是扔下主子跑出来,追一个素不相识的俘虏?”我口中嗔怪着,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柔情,“且明明是个旱鸭子,明明知道姑娘我水性了得,却还执意跳下河去救我……秦朗,你这就叫,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秦朗喃喃念着这几个颇有温度的字眼,“诚然,一旦见了你,我便乱了分寸,只怕这辈子都要这般没出息了。”

“只是如此一来,以鬼金羊的狡诈,只怕又要对你起了疑心。”

“放心,我自有分寸。”秦朗将一面暗金铜牌交到我掌心,“鞑靼犯境,二皇子十五之夜便要造反逼宫,月儿,如今只能靠你去向太子殿下传信了!”

“我晓得。”我低头看看手中的铜牌,“这是……”

“锦衣卫亲军的手令,你拿着它出入皇宫,无人拦你。这是豹子被我捅了一刀,‘临死’前暗中给我的。”

我不可思议:“也就是说,豹子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将你认了出来?!”果然,你俩才是真爱啊。

“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自然是有些不同寻常的默契。”秦朗说着,重新将我抱紧,“月儿,此一去,便是图穷匕见、成王败寇,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平安地等我回来。”

我明白,短暂的重聚后,又到了分别的时候,只得闷闷地答句:“好,你也要保全自己,平安地回来。”

“你曾问我,是否愿意跟你浪迹天涯,我那时在心里答了一千一万个愿意,却碍于责任,一次次地负了你。如今,我也想问你一句:待一切尘埃落定,你……可还愿意要我?”

我脸上蓦地发烫,却想起之前为他撕心裂肺的苦,不愿轻易原谅了他:“看你表现,看我心情。”

“甚好。”他对这答案已十分满足的样子,低头在我额上留下一个轻吻,“一路小心。”

我一路匆匆赶回皇宫,已是破晓时分。

凭借豹子的手令,我顺利从侧门进了皇宫,行了不远,便见乾西殿正在眼前。

之前听紫烟对二皇子道,织羽君等人带来的大批军火,如今便藏匿在乾西殿,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鬼使神差地,我便向之前被抓的屋檐下摸去。

隐约听到屋内一男一女在低声交谈,声音低沉听不甚清楚。须臾便听微弱的脚步声,二人已至门口。

我终得以听清了那女子的一句话:“事成之后,还望你们信守承诺,放我归去。”

沉吟了片刻,便听一男子低沉道:“好。”

一个“好”字,却着实的令我后颈一凉:怎么会是……

不容我惊诧完,便听推门之声,我赶忙闪身躲进了树丛。

依稀间一身披白色斗篷的男子从屋内出来,匆匆离去。

徒留我百思不得其解。

东宫,思齐殿。

“你都知道了?”

我颔首,“秦朗说的,都是真的?”

眼前的胖子,脸上划过意味深长的神情,沉吟了一下方道:“是真的。”

直至此刻,我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殿下这一步,可谓棋行险招。”死胖子,你可知把那头狼祸害成了什么样?

“不瞒你说,那日秦朗向我坦白,已与你月下定情的时候,我真的连杀了他的心思都有。”胖子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可叹我朱高炽堂堂太子,此生第一次爱上个女子,第一次想要守着一个人地久天长,却被自己的贴身侍卫抢了去,我岂能不气。”

我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能道一句:“对不起。”

“你没什么可道歉的。”胖子摇头道,“感情之事,本就讲究个两情相悦、你情我愿,尤其是在心月这样不落世俗的奇女子面前,太子或是侍卫,并无什么不同。

秦朗跟随我五载有余,数次舍命救我于生死之间。我待他如同兄弟手足。故而当这个计划中需要一个卧底之人,平信而论,我不愿让他去以身犯险。”胖子说着望我,“心月可信我?”

“我知道,他是毛遂自荐。”

“是,当时我也颇感意外,而后才明白,这头狼是想拼上身家性命,为他和你换个未来。”胖子苦笑,“他能为你做这样的决定,我既佩服,又慨叹。

我那时便提醒他:人人皆知奎木狼是我身边的心腹,想要博取二皇子的信任,可谓难上加难,一着不慎便是性命不保。故此一去,便是刀山火海、修罗地狱。

他当时求我两件事:若他此番有命回来,求与你一生一世;若他回不来……让我绝不要告诉你这些事,护你此生平安喜乐便好。”

“这傻瓜……”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抬手抹了抹,口中忿忿道,“你们男人,总是自以为是的。”

他若一去不归,我此生,便是恨她、怨他、恼他、念他,何来平安喜乐?

“两日后,便是决战之日。”胖子仰天叹道,“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心月,无论到时候状况如何,万望你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