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眼波一黯,低头饮茶,没了再往下讲的意思,但接下来的情节已无甚意外,不过是世俗门第的棒打鸳鸯,有缘终无份而已。

我自行脑补一段,徐皇后已将情绪缓了回来,问道,“你既是冷兄之女,又为何谎称济南府人士,进宫来又所为何来?”

涉及敏感问题,我不得不打起精神谨慎应对,“回禀娘娘,家父日渐年迈,幼弟尚未长成,臣女为冷家生计,便接手了报房的营生。大约一年前,因机缘巧合与太子殿下相识,之后颇多往来,日渐亲厚。年前,殿下遭人行刺暗害,虽幸而无恙,却令臣女心有余悸。不日前,臣女无意间竟撞见行刺殿下的凶手出入宫内,万分担心太子殿下安危,是以与殿下商议,借宫中选司典女官之计,乔装济南府杨清月入宫来,以便在暗中调查真凶,保殿下安全。”

徐皇后听闻,目光一转:“久闻宫中人闲传,炽儿在民间觅了个红颜知己,秀外慧中机智过人,便是你罢?”

这绯闻传得,居然连皇后都知道了……我脸颊一红,低声道:“恐怕正是臣女。”又赶紧补上一句,“但臣女与殿下朋友之交,并无其它。”

徐皇后却笑了:“你这丫头,性子与我年轻时,倒有几分相像。年纪轻轻便要赡老抚幼,也是苦了你了。只是,你方才神色匆匆地闯进坤宁宫,又是为何?”

我这才想起跑来坤宁宫的初衷,面露苦涩道:“只怕是太子妃娘娘,对臣女有些误会……”

徐皇后执掌后宫多年,自然一点既透:“太子妃么……”看她不经意微蹙的秀眉,便知她对这个儿媳妇也不甚喜欢。

正说着,听宫女通传,说太子妃在坤宁宫外,求见皇后娘娘。

该来的终是来了,我怯怯地抬头望了徐皇后一眼,见她思量片刻,“你既是冷兄之女,本宫自会保你周全。”

她一脸郑重,带上了几分国母的威严,“你今日说得话,本宫姑且信了,只是如今陛下抱恙,朝堂上下各怀心思,宫中也是云波诡异,炽儿这太子当得本就步履维艰。你即为炽儿好友,本宫望你事事以大局为重,切莫给炽儿平添不必要的麻烦,你需谨记。”

我忙低头称“是”。看来,在储君之事上,徐皇后还是向着太子的。

“儿臣见过母后,愿母后凤体安康。”

“平身罢。”徐皇后说话间,将手中几本佛经递到身旁的我手里,又对太子妃淡淡道:“你们东宫这女官选得不错,装帧手艺娴熟精良,我瞧着喜欢。且让她替我将这几本佛经修葺一番。”

我心下清楚,这是徐皇后在借佛经之事保我性命,遂答到:“是。”

“好。我宫里还有几卷素色云锦,做佛经封皮甚好,明日让人给你送去……太子妃此来何事?”

我瞥一眼太子妃,见她脸上青白一阵,终咬牙道:“无事,特来向母后请安。”

听闻我被太子妃“追杀”之事,箕水豹表示十分后怕:“你呀,今后还是老实在东宫待着,莫要乱跑知道么?”

说罢,却打量着我从头到脚一身黑的装扮,额角跳了跳:“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我瞬间有种做坏事被人抓了现形的尴尬:“乾西殿……”

“你啊!”豹子索性伸手戳了戳我脑门儿,“难怪老狼说,你这丫头不吃苦头是不长记性的。”

夜色阑珊中,我跟着身手矫健的豹子在宫中穿行摸索。“关于乾西殿的那个素心姑姑,我派人打听过了。”蹲在树丛里躲避巡夜侍卫期间,豹子在我耳边轻道,“那素心姑姑,本是废顺妃和亲时带来的贴身侍女,跟着顺妃一道进了冷宫。大约半年前,一场大雨过后,乾西殿后院杂草丛中,竟露出了一截森森白骨!”

豹子讲得声情并茂,配上夜半三更天,着实令人有些后颈发凉:“……然后呢?”

“白骨被值守乾西殿的老太监看见,吓得七魂飞了五魄,便要去向金吾卫禀报,却被顺妃按了下来,说不过是自己养的狗死了,埋在了后院里,无须大惊小怪。”豹子不屑地撇嘴,“老太监不敢多言,心中却敞亮得很:顺妃那条小巴儿狗,还没个板凳高,哪里来尺长的骨头?”

“也就是说,真正的素心姑姑,可能早就死了。”我有些疑惑,“既然顺妃愿意让紫烟冒充素心待在她身边,便说明她与二皇子早已串通一气。只是我不明白,二皇子笼络一个打入冷宫的失势妃子,又有何用处呢?”

“你别忘了,顺妃可是出身鞑靼,她爹阿鲁台大汗手下有几万鞑靼骑兵,觊觎关内已久。”豹子一副“你懂的”的表情,“再者说,这偌大皇宫之中,若要找个最不引人注目,方便密谋成事的地方,非冷宫乾西殿莫属。”

我十分佩服地点点头:“豹兄这智商谋略,当个侍卫可惜了。”

“是吧。”豹子满脸得意地冲我挑了挑眉毛,“巡夜的过去了,我们走。”

夜色下的乾西殿,愈发显得阴森萧索。

见前殿没有半点光亮,漆黑一片,我们便一路往后院摸去。

正如豹子的形容,乾西殿后院一片杂草丛生,格外荒凉。加之刚刚听说的白骨之事,让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哪一步踩在了别人的天灵盖上。

忽见前面的豹子脚步一滞,蹲下去将一只手按进了土地里。

我一阵惶然:“你……摸到骨头了?”

豹子做个“禁声”的手势,索性伏下身将耳朵贴近地面,屏息倾听了一阵,起身对我低语:“地下有动静……”

这话说得诡异,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然来不及胡思乱想,便被豹子拉着一路向西,在一座偏殿窗外停下来。

隐约见那偏殿中有微光闪动,细细听来还有低语人声。

我俩对视一眼,熟门熟路地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向里望去。

果见偏殿一隅人影晃动,似有人搬着偌大的重物从墙角处来往出入。

联系方才豹子说“地下有动静”,我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乾西殿中,有地道?”

我说着向身旁看去,却惊悚地发现:身边哪里还有豹子的身影?

不过一瞬间,便觉被一只带着诡香的手掐住了脖子,紫烟妩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哗啦!”

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兜头泼下,让我从昏迷中转醒。

我晃了晃满头的水珠,勉强睁开眼,便见一间幽暗地牢,自己正被铁镣绑了双手,拴在一根木柱上,而我身旁……

“豹兄!”

“放心,还没死呢。”被打得满身是血的豹子抬起头来冷笑道,“他们这点小伎俩,不过给爷挠个痒而已。”

我心中一阵发痛,眼泪都要掉了下来:打成这样还逞英雄……

“箕水豹兄弟果然硬气,是条好汉!”

我寻声看去,见到了一张平生最厌恶的脸,没有之一。

“但多管闲事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鬼金羊负手走到箕水豹面前,“念在你我曾同为锦衣卫的份上,我给你个痛快死法,不必谢我……冷姑娘,好久不见,在下甚为惦念。”

我冷笑:“难得师侄一片孝心。不过,你师叔我素来不待见你,你我死生不复相见最好。”

我占便宜的话说完,一旁的豹子便十分应景地笑了几声:“小月,你这师侄好生无礼,见了师叔竟不知下拜!”

“哎,师门不幸啊!”

我俩这一唱一和,让鬼金羊一张土黄面皮都白了几分,咬牙道:“死生不复相见……好,我这就遂了你的心愿!来人,送他们去见阎王!”

我忽然有点后悔,刚才调戏这只臭羊,是不是太过冲动了。

毕竟,因逞一句口舌之快被人弄死了,去了阴曹地府也不光荣。

正犹豫要不要迫于压力向这只羊“暂且”服个软,便听门口传来一声“且慢”。

便见一个身形瘦削,背缚长刀的黑衣人疾步而来,冷眼扫过我俩,在鬼金羊耳边道:“主上有令,速带这女子去见他。”

我长吁一口气:二皇子要见我,看来暂时死不了了。

鬼金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挥手让人将我放了下来,目光却落在豹子身上:“此人乃是自诩水性天下第一的箕水豹,锦衣卫二十八宿中人……刀九,你若杀了他,主上面前也是大功一件。”

那被唤作刀九的黑衣人听罢,两步来到箕水豹面前,目光轻蔑地将他打量一番。

刀九?记起秦朗曾与我说过,刀大至刀九,是二皇子手下的顶级死士,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眼前这人,身形瘦削如同麻杆,棕黑色面皮上,一道蜈蚣似的长疤从左太阳穴延伸至右嘴角,看起来面向格外骇人。

我依稀想起来,这人我是见过的。

箕水豹亦抬眼打量了刀九一眼,忽而笑道:“看你也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敢不敢将你豹爷爷放开打一场,你若打得赢我,这条命拿去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