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时惊得瞪大了双眼:心脉不足之症……也就是心脏病……冷心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姓冷的,你险些把我害死了!不过……
“师父,我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病啊……”若早知道,我岂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你明明心脉已严重受损过一次,到如今还没完全康复,怎么会不知道?”
受损过一次……我凝神十分努力地回想了一番,的确从未出现过心脏难受的状况。
忽然灵光一现:莫非,是我穿越前的冷心月?
是了,去年八月十五的花船上,她确是喝了不少酒的。
想至此,我不禁问道:“师父,若我因过量饮酒致使心脉伤得严重了……会怎样?”
老道士一幅恨不能抽我的表情:“会死啊会怎样!要不你再喝半斤试试?”
这么严重……我讪讪地不敢答话,赶紧顾左右而言它:“师父,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还不是你那个心上人把你送来的?晚来一步,你就飞升极乐世界了。”老道士化身怨妇似的叨叨,“不过,话说他一脸铁青的样子,守到你性命无碍就匆匆走了……你跟他闹别扭了?”
“没有……”我口中说着,心中却一片惶惶然:
不听他的话,继续涉身女鬼的案子;乔装清倌人,穿着十分暴露地跟别的男人喝酒,还险些把自己喝死了……
换做我是他,都不愿意原谅这样作死的女朋友……
我额角一片黑,冷汗都滴了下来。
老道士却依旧在一旁叨叨,“自从道爷收了你当徒弟,你半点本事没跟我学过不说,不是中毒就是酗酒,次次要道爷出手救你,你说,你对得起我这个师父么?”
我暗想:当年确认过眼神,非要收我为徒的可是您呢。但想来自从拜了这个师父,确实收益颇多,于是乖乖巧巧地低头:“师父我错了,徒儿今后一定细心聆听您的教导,多学本事,少惹事生非。”
讲真,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见我认错态度良好,老道士的哀怨终于平息了几分,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个蜡丸:“把这护心丹吃了,吃完没事儿了就给我滚蛋,别打扰道爷清修。”说罢又叨叨,“护心丹、犀水丹,道爷多少好东西,都被你们俩给我霍霍了。”
我不禁唇角一勾,将那丸丹药放进嘴里,不想味道极苦,呛得我一阵咳嗽,却不知这房里众多瓶瓶罐罐里,究竟哪一种喝不死人。
老道士终看不下去,给我指了指院里的水井。
老道士这院子,真是步步惊心……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姑娘我,忽然心中一凛,“师父,这世上可有无色无味,且不会被勘验出来的毒?”
老道士闻言冷嘲一声,“你方才不就差点喝了一盏。”
我心有余悸地瞥一眼那盏十日断命散,忽觉自己问对了人:“师父,那有没有一种毒是会致人发狂,犹如鬼上身一般见人就咬的?”
“多了去了,道爷我随手就能给你配出七八种。”
“哇!那师父,有没有……”
我的问题被老道士一个冷眼打断:“你身为唐门弟子,问这些问题觉不觉得丢脸?再说了,”他抬头望一眼日暮的天色,“晚饭时间,你若不走,就给我做饭去。”
说罢负手一步跨出门去,徒留我暗自撇嘴:这是对待刚从鬼门关转回来的病人的态度么?
夜色朦胧下的小院里,老道士正对着一盆野山菇炖鸭子大快朵颐,而我却望了夜色中的远山出神。
经老道士这么一提点,我愈发认定那四个发狂的女子不可能是邪祟上身,而是中了高段位的毒。
至于那两个禽兽不如的高官:罗东阳和吴孝义,他们究竟是如何死的……
我收回目光:只怕答案也要落在这位吃得满嘴流油的“世外高人”身上。
“师父……”我换上一副十分乖巧讨喜的表情,“您吃完了饭若闲来无事,能不能跟我去……”
“不能!”老道士塞满肉的嘴里发出一声含糊却断然的拒绝,“道爷即便闲来无事,也不多管闲事。”
嘿你……我火大:您老就不知道什么叫吃人家最短么?
说到吃么……我望着风卷残云般啃光了鸭肉,正意犹未尽地嘬着鸭骨头的老道士,脸上堆了愈发谄媚讨好的笑容:“师父您活了百余岁年纪,也算吃遍天下,可有道人间美味,您未必吃过。”
说到吃,老道士果然感兴趣:“什么人间美味?”
“二十四桥明月夜!”
“臭丫头少糊弄我,二十四桥是座桥,二十四桥明月夜是句诗,跟人间美味有何关系?”
“这您便有所不知了。”我故弄个玄虚状,“这真是道菜,通体洁白温润如月,入口即化回味绵长,更奇的是似荤非荤似肉非肉,食之能令人三月不知肉味!”
老道士明显眼前一亮:“真的?此等佳肴,道爷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佳肴并不流传于世,而是记载于一本奇书之上,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了做法。”
我不会告诉您,这本奇书,叫做《射雕英雄传》。
“师父若愿意跟我走一遭,我回来便给您做这道佳肴如何?”
老道士嘬了嘬满是鸭油的手,表情纠结了一下,终于敌不过内心深处对美味的向往:“你要让道爷跟你去哪儿?”
“应天府的停尸房!”
“不去!”老道士一幅“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毅然决然地起身一甩袖子,“那什么桥我也不吃了,你赶紧给我走吧。”
嘿你……我只觉心中一阵火起,顺势捂住了自己胸口:“哎呦呦,胸口痛得厉害!不行了,若不吃上十颗护心丹,二十颗犀水丹,十来个千年冰蟾什么的,我可是挺不下去了……幸好师父藏药的地方,我都还记得……”
老道士脚下一个踉跄,转过头来脸上一副欲哭的表情:“无量你奶奶的寿佛!老子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孽徒!”
夜黑风高,鸦雀无声,应天府的停尸房里,格外阴冷逼人。
为了防止尸体腐坏,仵作在停尸房里堆了许多冰块,然依旧不能阻止一阵皮肉腐烂的腥臭气味扑面而来,合着丝丝的冷气,如同附骨之蛆般钻进了衣领、贴上皮肤、又仿佛深深钻进了骨缝里……
再加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滴答,滴答”声,便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部恐怖电影现场。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着自己满身的鸡皮疙瘩和发软的腿脚,故作轻松地聊天道:“停尸房这样的重地,居然一个守卫都没有,让我们轻轻松松就进来了。这应天府也太疏于管理。”
身旁的我师父老道士十分不满地冷哼一声:“人家干嘛要守卫?但凡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像个神经病似的干夜探停尸房这样神经病的事!”
我只得“呵呵”尬笑两声,心知老道士对这趟差事颇多不满,赶紧在一众形态各异的尸体中搜索,奈何每具尸体都被一条白布盖得严实,我只好壮着胆子一个一个地揭开来找。
每揭开一具尸体,那车祸现场般的遗容都能给我一次不同的视觉冲击,更罔提还有没脑袋的。在如是经历了若干次惊吓之后,我强忍着欲哭的冲动,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冷心月你个神经病!
只怕这一夜之后,我的噩梦能足足做一年。
反观来的路上絮絮叨叨诸多不满,如今却在众多尸体中闲庭信步若无其事的老道士,我忽然有种强烈的反差失落感。
我于是提了灯盏悄悄来到他身后,将灯举高又拍了拍他的肩。
“啊!”老道士回头看见烛光中我一张白森森带着诡笑的脸,果然不负我望地一哆嗦,“你你你……想吓得道爷提前飞升啊?”
“不是的师父。”我脸上掩盖不住一个得逞的笑容,“我找到了罗东阳的尸身,想请您过过目。”
老道士满脸不满地“哼”了一声,待到罗东阳尸身前,却俨然换了个气场。
从怀里取出一副不知何等质地的月白色手套戴上,老道士犹如一名严谨的外科大夫般,将罗东阳身上的衣襟解开查验了一番,而后让我将随行带来的一只葫芦递给他,将葫芦里的褐色液体仔细地涂抹在尸体的每一寸皮肤上。
“师父,这是什么东西?”我拿了它一路,一直以为是壶酒,乃是老道士为自己壮胆之用,如今从这刺鼻的酸涩味道来看,是我判断失误。
“酽醋。”换了气场的老道士,连说话都简洁了许多,“用以泼敷尸体皮肤,可以使隐藏不见的伤痕现行。”
我由衷钦佩地点点头,感觉这趟差事真是找对人了。
然而,酽醋泼洗过的罗东阳尸首,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伤痕。
“这就奇怪了。”老道士喃喃自语着取出银针,在罗东阳五官、喉管和胃肠等处探了探,又撑开他的口腔嗅了嗅,“确无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