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揣测,这位女中豪杰马小姐,看来在淮安城并不怎么好人缘。

众人不情不愿地随平安侯移步后院,但见一座三层的绣楼已是张灯挂彩、喜气洋洋,阁楼上赫然立着一位一身红衣的女子。

见他爹带着众宾客来到楼下,红衣女子伸手一把扯了脸上的红色面纱,“不戴了不戴了,闷死人了!”

适逢我抬头向上望去,见这位侯府千金的真颜不禁骇然:这不是昨日跟我抢冰粉的赛公子,又是哪个?

平安侯府的千金,侯爷的掌上明珠,难怪一副飞扬跋扈状,恨不能在淮安城里横着走。

我一碰身边的秦朗,悄声说笑道:“谁娶了这位惹事生非的姑奶奶,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凤眸一扫:“某个姑娘说别人倒是轻巧,好像她不惹是生非似的。”

嘿……我忍不住伸手在他腰肋上掐了一把,他倒唇角一勾,浑然不觉一般。

却听平安侯道:“我这女儿自幼弓马娴熟,这招亲择婿自然也不能与那些弱不禁风的女儿家一般,来人,给小姐上弓箭!”

一听“上弓箭”三个字,众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丈,平安侯鄙夷地扫了一眼,解释道:“此乃择婿箭,箭头缠了绣球,一会儿我女儿在楼上相中了那家的儿郎,便将箭射向她的意中人,此事就算成了!”

在平安侯的催促下,宾客中的年轻公子们不情不愿地向前几步,站在了绣楼下。

我觉得这霸王招亲颇为有趣,正打算凑前两步看个仔细,却被秦朗拉住胳膊拽了回来:“你凑什么热闹?你也想娶她?”

我撇撇嘴,却不禁对他打趣道:“我也是为你好啊,万一你被这位马小姐看上了,中了彩箭做了侯府的女婿,可比当锦衣卫有出息多了……”

姑娘我向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但是妖魔鬼怪,便是历来被传得玄乎的诅咒、巫祝、通灵之类,我也是统统的不信。

但今日之事,却犹如我下了巫祝一般,我话音未落,却见一只缚着绣球的箭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秦朗肩上。

纳尼?

我尚未缓过神儿来,满院的宾客已迸发出一片喝彩鼓掌之声,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在众人喝彩中,平安侯龙行虎步地走了过来,抚掌大笑道:“早闻金陵白家的公子文武双全器宇不凡,我家小女好眼光,哈哈哈哈哈!”

听闻平安侯爷这么一赞,一时间满堂的宾客,虽说之前没一个认识秦朗的,又是齐齐的一片赞誉之声。

我恨恨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这种拿别人倒霉事自己乐呵的心态!

在这一片虚伪客套的称赞中,秦朗勉强定一定神,冲平安侯抱拳礼道:“侯爷父女一片眷眷之心,白泽十分感激,然今日晚辈不过是携四弟来拜望侯爷,顺便凑个热闹,并不知有侯爷千金招亲之事。再者婚姻大事,向来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家家规森严,晚辈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将锅甩给了百里之外的白家家主百思孝。

不料平安侯爷依旧哈哈大笑道:“我侯府千金,还不至辱没了你。若你爹百思孝怪罪下来,尽管让他来与本侯理论!本侯半辈子以德服人,还没有我说不通的道理!”

我皱眉看着平安侯簸箕似的大手拍着自己胸口,大喝“以德服人”的样子,暗想你大刀架在人家脖子上,确是没有说不通的道理。

这场招亲,表面上看是招夫婿娶他女儿,却处处透着一种要抢个中意男子上山去当压寨夫人的既视感。

想至此,我不禁一脸担忧地望了秦朗一眼,但见他暗自咬了咬牙,“晚辈是怕辱没了侯府千金。实不相瞒,晚辈在家中……已由妻室。”

我愣了愣,随即明白他所谓妻室,大约就是我给他安上那莫须有的“一妻八妾”了。

平安侯虎目瞪了瞪,随即大手一挥:“那也无妨!我家赛赛素来大度,嫁过去之后给你前妻留个如夫人的名分,也不算辱没了她!”

我对这位平安侯的无赖执着精神着实的叹服,无论秦朗找什么托词,他皆回以“哈哈哈无妨”五个大字。

鉴于众多宾客在场,若再推脱下去可能驳了平安侯的面子,搞不好他会分分钟掀桌子砍人。无奈之下,秦朗只得答应考虑一下,明日再做定夺。

回到盐栈已是夜深,秦朗显然也被今日招亲之事搞得有些心烦,道了晚安之后便闷闷地回了房间。

我却望着窗外的一片白月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秦朗,竟被马赛赛招了亲……

这件事仿佛化作一块巨大的石头,被人“咣”地扔进了我心里,沉沉地坠得五脏六腑都说不出的难受。

看今日平安侯爷选女婿的态度,跟我师父选徒弟走得是同一派路子,确认过眼神就算找到了对的人,说什么也不撒手,明日,秦朗却要如何答复才好?

鉴于姑娘我不得出个答案来,今夜怕是再难睡着,我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去敲了秦朗的门。

不料,他也是一样的夜未眠。

开门的瞬间,我看到他熬得有些深邃的眼眸里,却明明白白地划过一丝惊喜。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化在那凉如水的夜色里,溶溶地入耳,让我莫名地便有些安心。

“睡不着。”我闷闷地叹了口气。

他勾唇一笑,“又是饿的?还是……有心事?”

“我想问你……”我垂下眼眸不敢看他,“究竟是如何打算?”

“什么如何打算?”

我索性说出口:“关于那个马赛赛。”

听我不情不愿地说出这个名字,秦朗眯了眯眼,盯了我一阵,方悠悠道:“她么,侯府千金,身份高贵,长相……也不算难看,只是性子骄纵了些。不过,以她的身份配白家的公子,倒是门当户对。算起来,还是白家赚了。”

“所以,你倒是打算应下这门亲了?”我心头顿觉一股无名火起,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最终选择了一句十分其人之道的评价,“前有云谣后有马赛赛,秦朗,你可以的。”

说罢,愤愤地转身便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干嘛?!”我被他拉得原地转了个身,无比恼火地瞪着他吼道,却撞上他一双戏谑的眼眸。

“我说得是白家的公子与她般配,又不是我,你生个什么气呢?”

我这才意识到被他戏弄,一张脸登时红到了耳根,“我……哪有生气?!”看他眉眼笑得欢快,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的样子,我却愈发觉得尴尬,赶紧换个话题,“不过,你若替白家公子应下门亲事,也是不妥呀。”

且不说人家真正的白三爷乐不乐意娶这位活祖宗,就算他愿意,迎亲时平安侯见新郎换了人,不知以他的暴脾气,会不会当场把真正的白泽斩于马下。

“我想着也是如此,所以打算明日一早便去侯府,将这门亲事推辞了。”

我心底立时一松,却故作个为难的样子,“只是今日看那马赛赛,明明就是看上了你,平安侯也对你满意非常。”如今想来,只怕那半碗冰粉已让马赛赛对秦朗芳心暗许,这才回去求了她爹,着人给我们送了请柬,可谓用心良苦。

秦朗,何时变得如此有女人缘了?

想至此,我心里又酸了酸,“你打算如何请辞呢?”

他倒故意卖了个关子:“我自有办法。”

翌日一早,秦朗果然往平安侯府而去。鉴于拒婚属于人家的私事,十分的不足为外人道也,我便不好跟着,只是留在盐栈等消息。

虽知秦朗全然没那个意思,但我心里依然七上八下地不安宁,在屋里来回踱了百十圈之后,索性出门在偌大的盐栈里转转。

不想一圈转下来愈发的添堵:金陵白家三爷将做平安侯女婿之事早已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盐栈,是以一路上不时有人与我拱手作贺,甚至有热心的连贺礼都张罗了起来。

一番客套还礼下来,我郁闷得直想哭。

正寻了个树木茂盛的角落躲个清静,不料后背被一柄扇子一拍,正愣神的我便条件反射地转身一肘撞去……

“哎呦呦呦!”

再度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的贾公子,捂着被撞得生疼的胸口一阵龇牙咧嘴。

“抱歉抱歉,贾兄没事吧?”我惭愧之余又有几分无奈:似您这般神出鬼没的吓唬人,挨打也不亏。

贾公子缓了半天,方有些郁闷道:“只听说白三爷武功高强,不想四公子身手也如此了得。”

说罢,似乎想起来今日来跟我搭讪的初衷,遂站直了身子拱手一揖,脸上也瞬间换上了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听闻白府不日将与侯府接亲,白三爷与侯府千金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在下先恭喜了。来日令兄大婚之日,我贾家定要送上一份厚礼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