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善儿双手抱住额头,直到眩晕感消失,数据构成的城市也随之消失,周围的声音才又重新传入耳廓。
“……善儿,善儿,你怎么样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听到段总焦急的呼唤,点点头:“我没事,我能听见……毒药呢?他怎么样?”
毒药举起手示意:“我还活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发生爆炸?”
“不知道……”
老高扑灭桌子上的火,拿起变形的笔记本电脑:“好像跟这个有关。”
毒药扑过去,看着桌子上被炸的面目全非的各种部件,和严重损毁的电脑,心疼的快要哭了:“我的电脑啊……”
杰出安慰他:“人没事就好,一本破电脑,没什么大不了。”
“说的轻巧!这里面存储的数据和程序,比我的生命都重要!”
冬善儿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眉头紧锁,爆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
休整了一夜后,段舍一行人准备出发。
姜狱长依依不舍地握住段舍的手,加重语气交待:“小段啊,别忘昨晚咱们谈的事儿。”
“放心吧,如果还能找到组织,我一定帮你转达。”
“好好,我相信你!”
“可是,姜狱长,我不得不提醒您,这里剩下的粮食,你们这么多人,维持不了太久,我还是建议您该决断的时候,早点决断。”
“我这里的储备粮食够吃三个月了,三个月的时间,外面还不能恢复秩序吗?”
段舍轻轻摇摇头:“我不想骗您,外面的情况很糟,也许三个月能搞定,但也许三年、三十年,也不能赶走入侵者。”
“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是,把轻犯放了让他们自谋生路,至于重犯……”
姜狱长眉头紧锁:“小段啊,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而且如果照你说的那样,外面已经全毁了,我现在放他们走,他们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啊。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生存下去。”
段舍没再说下去,点头道:“您说的有道理,放任他们出去自生自灭,确实有违人道。那,我只能祝您好运了。”
“我是唯物主义者,相信事在人为,办法总会有!”
跟姜狱长道别分开后,杰出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不太合尺寸的眼镜,道:“这姜所长,保守、固执、不懂变通,死抱着他自己的道理,都成这样了,还不如放大家各自谋生,他还在坚持什么?”
老高不同意:“他坚守职责,没错啊。”
段舍深深吸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坚守的东西,站的角度不同,看到的层面也不同。”
毒药挠挠头:“你们说的都太有哲理,善儿,我们还是聊聊昨晚上的事儿吧,你到底把我的电脑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做啊……”
“不可能啊,什么都没做,它怎么可能突然爆炸?”
“或许是你改装的哪里不对吧……”
“是吗?不可能啊,到底哪里出bug了……”
*
一行人沿着山间公路走,三天后,终于走出山区。
望着前面一马平川的平原,毒药张开双臂:“终于走出大山了!不容易啊!我爱平原!”
大家都显得很兴奋,只有冬善儿高兴不起来,毒药那句话,让她又想起卓航。
卓航也是从大山里出来的孩子,他每次谈起来到城市的感受,是一种庆幸自己终于摆脱大山的解脱感。
现在她有点理解卓航了,这片山脉,远不如湘西十万大山林密山深,但这些天的体验,已经让她深知山民生存的不易。人都想生活的更美好、更舒适,这一点毋庸置疑。
老高紧了紧瘪下去的背包:“这几天走山路,食物消耗得差不多了,需要补充给养了。”
段舍拿出地图:“地图上标注,从这儿向南五十公里,是易县,我们去看看。”
出了大山,越靠近县城的坐标,被灭世风暴侵袭的痕迹就越明显。暗文明果然是选择人口密集的区域发动袭击的,想必世界各地都不能避免。
路上经过几个加油站,和一个村庄,都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偶尔看到间超市或小卖部,也早被洗劫一空。有时,会窜出来一条流浪狗,用发红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他们。
毒药有点紧张,一个劲儿地往老高身边凑。
老高有点不耐烦了:“喂,你小子干什么呢?老挤我做什么?”
“高大哥,你有没有发现,那些狗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们刚开始出来时,遇到流浪狗,它们都是尽量躲着人,随时一副准备逃走的样子。可现在,它们好像不但不怕我们,还随时一副进攻的样子。”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这些天,它们都是靠吃死人肉生存下来的。现在二十天过去了,死尸就算没吃完,也腐烂完了,它们要想生存,当然要寻找猎物,我们就是它们最好的目标。”
老高这么一说,把杰出和善儿也吓得不轻,刚才还是呈松散状各自行走,这会儿,一下子聚在了一起。
段舍看了四个人一眼:“你们要是一直这么抱团就好了。”
一听这话,四个人马上分开了一些,明显是老高跟杰出一伙儿,毒药跟善儿一伙儿。
段舍摇摇头,这一路上,毒药跟老高、杰出没少打嘴仗,总是看对方不顺眼。其实之前他们三个关系还不错,这次闹得不可开交,起因还是因为冬善儿。
冬善儿也就变得更沉默寡言了。
她并不想大家为了她闹矛盾,但这种情况似乎越演越烈。
她也不想为自己辩白解释,毕竟这场灾难确实因自己而起。
如果不是段舍要求自己弥补过失,她根本就不会跟这些人一起出现在这里。
想到段舍,善儿目光很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自己何德何能,值得他拼了命也要保护自己周全?
在她心目中,他一直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可望不可及。如果不是这场灭世风暴,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降临在自己身边。
但,自己真的值得他这么做吗?也许到最后,他会发现,自己除了会把灾难招来,根本一无是处,更不用说赶走入侵者,恢复地球文明了。
*
“姐姐,救我,姐姐……”
路过一个叫“梁庄镇”的加油站废墟时,忽然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善儿一愣,停下脚步。
“姐姐,救我……”
那声音断断续续,细若游丝。
善儿循着声音找过去,终于,在钢筋水泥的预制板夹缝中,看到一只沾满血污的手。
她赶紧扒开那只手周围的碎石块,朝缝隙里张望,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被死死压在巨大的水泥块下。
“段总!这儿有人受伤了!”
杰出第一个跑到,飞毛腿似的,连老高都望尘莫及。这是他的职业本能,当年做记者时,比的就是谁跑得快。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在这儿附近吗?被压在下面多久了?还有什么亲人可以联系到他们吗……”
善儿愣愣地看着杰出一口气问出一长串问题后,好容易等他喘气的时候,插嘴问:“我们是不是先把他救出来再说?”
杰出推了一下眼镜:“呃……好吧,我忘了,现在已经不需要记者,职业习惯……”
“你们的职业习惯就是,不管遇难者多痛苦,多需要救援,也要先采访吗?”
“这个嘛……可能这种职业习惯,在大多数人眼中看起来很冷漠、无情,但其实我们也每天都在纠结,到底是个人的道德感、同情心重要,还是把这些第一手的信息传播给千万人,唤醒大家的道德和同情更重要。”
冬善儿还在琢磨杰出的话,老高已经找了一根很粗的钢钎过来。
大家一起动手,把压在那孩子周围较小的石块都清理开后,那孩子的头部基本露了出来。
“水,我想喝水……”
段舍蹲下身子,用棉球沾了些清水,让孩儿咬着湿润了一下干涸的嘴唇。
“我要喝水……”男孩儿显然觉得那点水太少,伸出仅能动弹的那只手,去抢段舍的水壶。
“孩子,你现在还不能大量喝水,坚持一下,我们想办法救你出来。”
他和老高一起检查了压在男孩身上的水泥块,最后,两个人相视摇了摇头。
冬善儿注意到他们的神色了,过去问:“怎么还不赶紧把那孩子救出来?”
老高看了她一眼,满脸不高兴地走开了。
段舍走得更远一些,确保那孩子听不到,才道:“没有大型机械,凭我们几个人,根本移不开那块水泥。”
“我们有激光枪,可以进行切割。”
“善儿,我知道你想救他,可是,那么重的水泥压在他身上,他的五脏六腑是否还完好无损,很难判定。我看到他嘴角不断地流出血水,说明,他有严重的内出血,靠那块石头挤压着,才延缓了死亡的时间。如果现在挪开石头,我们又没有相应的急救措施,只能加速他的死亡。”
“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万一他没有受内伤呢?我们不是就错过了一次救人的机会?”
段舍安静地望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下,一双眼眸藏着深深的悲悯。
冬善儿也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回望他,目光中满满都是绝望和悔意。
好半天,她才道:“这都是我的错,他让我救他,我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我这个罪魁祸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虽然你现在救不了他,但只要你往前走,还有机会去拯救别人。但如果你现在放弃,你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地球上所有的人,所有的物种,真的要因为你而灭绝了。”
冬善儿痛楚地垂下头:“这条路好难走,心好累……”
“还有我们陪着你呢,你累了,我还可以背你往前走,只要你不放弃,我们就绝不会放弃你。”
她仰起脸,在他脸上寻找着答案:“真的?”
他认真而坚定地点了一下头:“君子一言。”
“那,我们现在还能为那个孩子做点什么?”
“陪他说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