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深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笑,说:“不,是我得感谢上天,让我能有幸遇见努曼先生和您。”
皮阿诺先生严肃地点点头:“这倒也是,感谢努曼先生吧,他已经十几年没有正式承认的弟子了,这个消息宣布出去之后,你这个小女孩肯定会震惊整个时尚界的。”
“真的吗?我也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叶深深捧着脸露出幸福的笑容,一边又在心里想,希望消息能迟一点传出去才好呢,因为她希望自己震惊时尚界,靠的是自己的作品。
仓库到了,叶深深跳下车,跟着工人进仓库去,在层层叠叠的布匹之前,一眼就看到了被拿出来的丝毛面料。
她上手轻触布料的质感,百分之八十三的真丝,百分之十五的羊绒,织成极其柔软光泽的面料。其余的部分,是高分子纤维,将这柔软的面料撑起,使其容易定型,但又恰到好处地并未改变质感,只会在衣服裁剪好之后,隐藏在最深处支撑出完美的弧度。
“这,这简直是百分之百契合的面料……”叶深深激动得身体轻微颤抖,胸口一热,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但,随即她的心便冷了下来。
这是作为婚纱准备的面料,所以虽然是纯白色,却不是原色的纯白,而是经过印染处理的白。
换而言之,它的颜色光泽已经固定,没有办法再进行印染了。即使勉强再在布上进行印染,颜色也必定会发生偏差,完全不可能得到精确模拟的图案。
白白空欢喜一场,让叶深深颓然地放开面料,脱力地蹲了下来,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皮阿诺先生诧异地问明了情况,叹了口气,说:“那也没办法了,只能再寻找其他替代面料了。”
叶深深点点头,但在极大的失望之后,却终究无力站起。
正在此时,皮阿诺先生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接起后,简短地应了几声,然后交给叶深深:“努曼先生找你。”
叶深深勉强控制自己,尽量正常地接过电话:“努曼先生……”
“我忽然想起来,那白色的面料,可能已经进行过染色处理了吧?”
叶深深点头,声音略有黯哑:“是,所以可能不能用。”
巴斯蒂安先生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有点为难地告诉她:“这种面料当时生产了很少,因为没有商业价值所以只出了几百米,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试织时候出的废品。我刚刚已经打电话去Luigi botto帮你询问过了,工厂中原存的样品,之前在参加一个展会的时候遗失了,所以虽然资料参数还在,如果我们要的话,他们也要现制,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叶深深觉得所有的门都在朝自己一扇一扇关上,她只能绝望地说:“那,我只能修改设计了。”
“不,永远都不要推翻自己最开始的构想,更不要因为现实的无奈而将自己作品中最大的亮点抹去。”巴斯蒂安先生在那边说道,“而且你还未到绝望的时刻,因为Luigi botto的人对我提到了一件事——在七年前那场盛大婚礼之后,萨维尔街有一家定制店对这种面料很有兴趣,所以向他们提出购买。但因为Luigi botto本身自己也就那么一点存货,所以只给了一匹白坯布料,让他们去试试看,是否会有大量需求。结果对方自此后并无音讯,估计那布料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兴趣。”
叶深深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问:“那么,那家店的名称呢?”
“时间太久了,对方已经记不住了,但确定是萨维尔街的没错。我想,乘坐欧洲之星从巴黎到伦敦不过两三个小时,以你的速度,去各家的店铺中一看面料应该就能发现的,说不定还能赶上回来吃晚饭呢。”巴斯蒂安先生戏谑地笑道。
叶深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说:“是,我马上过去。”
在回城区的路上,叶深深给沈暨发了个消息:“沈暨,你在哪里?”
沈暨很快回复:“布鲁塞尔,Scabal这里。”
他居然找到那边去了,叶深深简直又佩服又感动。不过她算了算,从布鲁塞尔回巴黎至少要一个半小时,便说:“那我马上去伦敦了,我找到了一款非常合适的面料,努曼先生告诉我,萨维尔街可能有存货。”
沈暨有点迟疑:“萨维尔街每家店都有两三千款面料,你准备去找吗?”
“嗯,到时候过去指定要Luigi botto的,相信有了筛选条件之后,找起来并不难。”叶深深看看已经到了自己的公寓楼下,便说,“那我马上就走了,你等我的好消息哦!”
她飞奔上楼去,将卡和钱塞进自己钱包,转身要走的时候,目光却落在门口的挂历上。
二十日。
忙得要疯掉了,居然差点忘记了,明天就是顾先生的生日。
她愣了片刻,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出抽屉最深处的盒子,打开看了看那对袖扣,然后塞进包里,狂奔下楼。
欧洲之星穿越英吉利海峡,一路平稳,只是在进入海底隧道时,叶深深看到车窗外似乎有骚动,围栏外远远有人在起冲突。
身旁的英国大爷气愤地和身旁的大妈说:“法国人赶紧把这些难民全部拖回去吧!千万不要让他们偷渡到英国来!”
叶深深有点诧异,不明白英法之间为什么还有人偷渡,直到用手机上网查了查才知道,法国那边难民觉得英国的难民政策比较好,所以很多都爬围墙跳卡车,企图通过海底隧道前往英国,也因此酿了好几起悲剧。
还没等她放下手机,车厢中的人忽然骚动起来,纷纷指着车窗外议论。
她转头一看,一个鲜血淋漓的难民正艰难地扒在一辆卡车上,他身上挂满了被别的车刮擦的血迹,却依旧不屈不挠地挂在车沿上,不肯放手——当然也无法放手了,因为若掉下去的话,在这样的隧道中肯定会被后面飞速驰来的车子碾压过去。
欧洲之星开得飞快,转眼赶过了卡车。就在那个难民要移出他们视线之际,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了,双臂脱力,从飞驰的卡车上掉了下来。
在一车厢目击者的惊呼声中,有人趴在窗玻璃上拼命往后看,却一无所见。
“死了,肯定是死了。”身旁的人这样讨论着。
叶深深茫然而难过地发了一会儿呆。毕竟物伤其类,眼睁睁看着一个同类在面前死去,心口尽是淤塞的悲哀。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回归到自己手中的素描本上,想着那组丹宁洛可可的修改。她的笔尖无意识地擦过纸张,在上面勾画着,等她惊醒觉察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纸上画下了一个侧面。
在黑夜中被照亮的面容,面容与背景是异常鲜明的白与黑对比。他的侧面,是比水墨山峦还要秀美的曲线,比电光火石更为攫人的气质。
那个雨夜,顾先生的侧面。
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深深刻在她的心上,让她永远也不会再遗忘的美好线条。
她怀着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望着纸上的他许久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将素描本合上了。她把脸贴在上面,静静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像贴着自己难以言说的秘密。
讨厌的顾先生啊……说走就走,将她一个人丢弃在巴黎,然后,就连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也没有。
明明他亲过她的额头,明明他们曾经在异国街头漫步一个下午,明明他给她送过花、礼服与珍珠……
所有一切都似乎已经明朗了,最后却终于还是归于模糊。
一走了之的人,最讨厌了。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她听着自己悠长的呼吸,在心里说,“你不来看我,那我就去找你吧。”
因为,再没办法见到顾先生,她恐怕会慌得连最后的比赛都无法进行下去吧。
她到达萨维尔街已经是两点多,春日的下午,每家店都比较安静。
街口有人在等待她,看见她这样一个孤身的女孩子过来,便碰了碰自己的帽檐向她致意:“你好,是叶深深小姐吗?”
叶深深有些奇怪,因为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满脸雀斑的高大男孩:“是的,你好……”
“Flynn跟我说,他有个朋友从法国过来,要找一匹七年前Luigi botto生产的特殊布料,看来那个神奇的女孩子就是你了?”他笑道,“我是Brady,之前和Flynn在同一家店里的,现在他离开三年多了,不知道还好吗?”
“是的,他还不错。”叶深深这才想起,当初沈暨被艾戈逼得在巴黎待不下去的时候,曾经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的打版师。
本来她还担心自己过来能不能让店员们放自己进去看面料,现在顿时放下了心。
Brady带着她去各个店里晃悠,萨维尔街就这么十几二十家店,Brady又在这边好几年了,彼此都熟悉,听说她千里迢迢过来找一匹布,店员们个个都是无语。
也有热心的男孩带她进入后面的样布间,帮她将店内所有的Luigi botto面料都搬出来看,但最终一家一家店寻过都是徒劳无功。
有人说:“七年了,我猜想可能是早就已经用掉了。”
也有人说:“不一定,那样的料子太过柔软细腻,恐怕不适合男装,我敢保证至今还堆在某个角落里。”
更有人说:“或许因为没人选择这样的衣料,所以早已被丢弃了吧。”
找过的店越多,叶深深心中也越绝望。一直到所有的店都走完,一无所获的叶深深看看街道的尽头再没有定制服装的店面了,才黯然对Brady说:“多谢你了,但看来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我很遗憾,没能帮上你的忙。”他说着,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向她示意,“不如到我们店里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再走吧?”
叶深深摇摇头,本想离开,但想想又问:“你们店里,我是不是还没去过?”
Brady顿时笑了:“不过我们那个老头子很固执的,我不认为他会买什么特殊的布料回来。”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带着她到了当初沈暨待过的店中。
留着小胡子的店长果然很固执,一听说叶深深是沈暨的朋友,顿时吹胡子瞪眼:“那个混蛋,第一天说要走第二天就不来了,那种说走就走不负责任的人,我永远忘不了!”
Brady悄悄地对她说:“别听他的,昨天还在骂我们打的版稀烂,在怀念Flyn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