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动只是一瞬间的事(1/1)

秦真想起了还在车上的程陆扬,醉成那种二百五的姿态,恐怕不会太好过,于是朝陈涵和章钟林挥挥手,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地来到车边。

她敲敲窗,看见白璐费力地探着身子把副驾驶的车窗打开,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靠窗这边那个闭着眼睛的男人身上。

英俊冷冽的面容,坚毅优美的曲线,西装革履,神情倨傲……等等,这是谁?

秦真愣住,又朝后座看了眼,发现空空如也,于是怔怔地问白璐:“人呢?”

白璐也是一惊:“什么人呢?不是在这儿吗?”她指了指坐在身旁的男人。

“他是谁啊?我不是让你去接程陆扬吗?”震惊之下,秦真终于意识到白璐接错人了,一想到程陆扬在万达广场孤零零地等了几个小时,心下顿时一紧。

可她又不能怪白璐,人大晚上的开车去替她接人已经够任劳任怨了,她还能埋怨不成?

“我现在立马过去找他!”秦真转身往医院外面的车道上走,步伐很急很快,想要拦车去万达广场。

白璐赶紧开车跟了上去,按响了喇叭:“上来,我送你去!”

秦真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刚才闻到一股酒味,看样子也是个醉鬼,只得说:“你把你接错的人给处理好,我自己去接程陆扬就好。这么晚了,我们还大老远赶回来,恐怕你的车也没什么油了。”

说着,她已经招手拦下了一辆空车:“你到家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白璐绝望地坐在那里,看着身边从天而降的祸害,岂料这祸害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侧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盯着她,薄唇一掀,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Hi?”

白璐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那什么,真是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男人微微一笑:“我刚才说什么了?”

“……”她要装失忆。

见白璐一脸悲催的表情,那男人抬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云淡风轻地说:“陪你耗了这么久,酒意也退了。作为时间赔偿与精神损失费,劳烦你载我去吃个宵夜,今晚这事我既往不咎。”

他的语气与动作看起来都不是普通人,白璐心头也觉得尴尬,毕竟逮错了人,不容分说把他拽上了车,还无论如何都不信他说的话……

她毅然点头:“行,去哪儿吃?”

那男人微微一笑:“你决定。”

眼眸里有浅浅的光华流转,意蕴无穷。

而白璐一边开车,一边嘀咕:“明明就是按照她的吩咐逮了个最帅的来,居然也会搞错……”

她只顾着专心开车,却没有发现身侧的男人唇边那抹慢慢晕开的笑意。

秦真赶到万达广场的时候,跳广场舞的人已经散了很久了,商场和餐厅早就关了门,偌大的广场上空空荡荡,只剩下LED屏幕在三楼上闪闪发光。

天气好像变了,等到她下出租车时,已然感觉到有几颗雨点打在脸上,风也呼呼地刮着,行人皆是神色匆匆的模样。

她站在广场中央东张西望,借着路灯的光芒寻找程陆扬的身影。这场雨来得很急,很快就从豆大的雨点变成密集的阵雨,噼里啪啦往她身上打来。

她漫无目的地快步走着,焦急地四处张望,转头间才恍然发现那个人的身影。

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程陆扬非常端正地坐在长椅上,任由雨点湿了衣服也岿然不动。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灰色的棉质休闲裤,看起来像是个居家大男孩。

整个广场上只有几个疾步走过的身影,偏他如此可笑地端坐在那里,傻得连躲雨都不知道。

秦真心头一顿,脚下也跟着顿住,片刻之后,终于朝那盏路灯跑去。

她的衣服和头发都被打湿了,可眼前的人比她还要狼狈,漆黑柔软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白色的T恤完全湿透了,还有水珠顺着下巴淌下来,一路沿着胸口滑下去。

见她来了,程陆扬忽然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你来了?”

面颊还很红,说话时酒意浓浓,天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而且喝了酒也就算了,竟然还坐在这里淋雨?

秦真气得凶他:“你有病啊你?都下雨了,不去躲雨坐在这里干什么?”

程陆扬局促不安地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嘴里嗫嚅道:“我,我怕你找不到我……那你就要,就要淋雨了……”

秦真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压根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从来没见过如此神智清明的酒鬼,竟然在喝得烂醉的情况下还能这么替人着想。

程陆扬还在局促地望着她,眼珠子黑漆漆的,睫毛上还泛着雨水的光泽,因为雨势太大而滴落下来,整个人像是个孤零零的孩子。

秦真的心不知为何忽然有点酸,她没去深究,只是一把拖着他的手去寻找躲雨的地方。察觉到程陆扬步伐踉跄,她微微停住脚步,扶住了他的肩膀:“能走吗?”

像是惦记着她在电话里说过的那些狠话,程陆扬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说不能走的话,你是不是会收拾我?”

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和神情令人整颗心都塌下去一块,柔软得说不出话来。

秦真不知道胸口忽然升腾起的那阵愧疚是怎么回事,只能凶恶地用手肘在他胸前不轻不重地撞一下:“叫你大半夜的喝成这副德行!叫你下雨了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叫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总让人担心!你给我等着,看我收不收拾你!”

说得气势汹汹的,但实际上下手的力道却很轻。

程陆扬被她扶着没头没尾地乱跑一气,最终被她推搡着躲进了路边的电话亭。

如此狭窄的空间里,两人无可避免地近距离接触了。秦真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一抬头就看见他那黑漆漆的像是宝石一样纯粹透明的眼睛。

程陆扬有些不安地低头望着她,小声说:“我以为,以为你不会来了……我等了好久,又冷又难受……”

语气慢慢地变得很委屈,又因为染了醉意,一字一句都显得模糊而柔软。

秦真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安慰似的说一句:“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来了吗?”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程陆扬的睫毛上有水珠慢慢滚落下来,渗入眼眶里很难受,他忍不住抬手揉揉眼,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以前她说会来找我的,可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她,每年都是一样……”他把手放下来,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红红的,是因为雨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秦真不得而知。

“她是谁?”秦真怔怔地问他。

“陆舒月。”程陆扬很气愤地说,片刻之后又颓丧地垂下眼睛,“他们都是骗子,说好会来接我,可是从来都没有来过……”

他的状态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失望、颓丧、伤心、任性……还很受伤。秦真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却见他忽然又笑起来,毫无征兆地伸手环住她的背,将她抱了个措手不及。

秦真大惊失色,还以为他酒后乱性了,正欲挣脱出来,却听他高兴地说:“幸好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那种语气她还从来没从他口中听到过,至少清醒状态下的他从来不会这么说话,这么欣喜若狂,这么感动万分,这么真实简单。

她的手已经抵在他的胸口了,却无论如何没能推开他,反而慢慢地放松下来,划至他的背后,然后一下一下拍着他。

她说:“嗯,不会丢下你的,当然不会。”

于是程陆扬很快笑起来,最终和她一起坐在电话亭里,等待雨停。因为喝多了的缘故,他很快就靠在玻璃上睡了过去,只剩下秦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睫毛,还有微微起伏的胸膛。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个嘴巴很贱脸皮很厚性格很糟糕的男人的确拥有一副好皮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用指尖在半空中沿着他的面部轮廓一点一点勾勒下来,从眼睛到鼻尖,从嘴唇到下巴。

宛若冬日里的雪山,拥有与太阳交辉的璀璨夺目。

宛若悬崖上的松柏,虽孤零零的不易接近,却以昂扬挺拔的姿态伫立在空中,令人挪不开眼睛。

她静静地望着他,听着外面稀里哗啦的雨声,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这个狭窄拥挤的电话亭里,连她自己都觉得茫然,为何心情竟像是坐在午后的阳光下喝咖啡一般轻松惬意。

就好像所有的压力和烦恼都不翼而飞,她只用放松地坐在这里,看着一个所有面具都被剥落的男人在她面前显露出最脆弱的一面来。

这样想着,她的手指微微一动,在半空中停留了几秒,然后微微凑过身去,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他的睫毛。

湿漉漉的,像是早晨的露珠。

她坏心眼地沿着他的睫毛一路滑下来……呀,皮肤很好嘛,鼻子也真的很挺!

这是一种毫无意识的举动,就好像好奇心上来了,于是就随着自己的心意随便乱来,反正程陆扬喝醉了嘛,不会和她计较。

而手指滑到他的唇边时,他好像忽然感觉到了痒,于是一把拽过她的手腕,迷迷糊糊地往身边一拉,秦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扑倒在他身上,胸口居然和他的胸膛完全贴合在一起……

她大惊失色地抬起头来,看见程陆扬傻愣愣地睁开眼来,用那种毫无防备的信赖眼神看着她,然后又惊又慌地问她:“怎么了?”

好像不甚明白她为何会忽然跑到自己身上来。

秦真在三秒之后,迅速爬了起来,面红耳赤地说:“雨小了!赶紧的,我们出去拦车!”

然后看也不看程陆扬,匆匆忙忙地拉着他往外跑,挥手、上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而电话亭在身后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程陆扬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像个乖巧的孩子,什么也不问。而在秦真心里某个地方,也许是知道刚才失神的那三秒钟里,她为什么没来得及推开他。

因为那时候她在想,这样漂亮的眼睛,要是轻轻地亲上去,会是怎样一种感受?

把一个浑身酒气的醉鬼扶到床上需要花费多少力气、消耗多少卡路里?

秦真好不容易把程陆扬给推到床上去了,还得气喘吁吁拉开衣柜替他找干净的衣物,这么湿淋淋地睡过去,恐怕第二天早上他就得被120送进医院。

程陆扬扑在床上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说话,秦真倒是没去注意他在说什么,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这一柜子颜色各异的衣物给吸走了。

程陆扬的衣柜是一个大大的衣物间,拉开门之后,可以看见各类衣物归类挂在两侧。秦真张着嘴扫视一圈,红橙黄绿青篮紫……彩虹之子这个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

她忍不住开始想象程陆扬一天一个色系地往公司里走时,沿途员工那精彩纷呈的表情,这大概是他们见过最骚包最张扬的总监了。

可是咧嘴笑的同时,她的心里又隐隐有些酸涩,只因张扬和骚包其实并不是这个男人的本意,他也许比谁都更渴望正常的色系搭配,只可惜他的眼睛不允许。

看着那些颜色惨不忍睹的西装,以及撞色撞得面目全非的套装,她摇了摇头,只拿了一套干净的家居服出来,扔在床上那家伙身上:“赶紧的,把衣服换了!”

说完就往外走,在门口等了几分钟也没听见有动静,于是又推门探了个头进去:“换好了没?”

床上家伙毫无反应。

秦真走到床边去推他:“喂,叫你换衣服啊!”

程陆扬迷迷糊糊地把头抬起来,睡眼惺忪地发出一个单音:“啊?”

秦真气绝,索性自己动手扒他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把白T恤给脱了下来,然后把灰色的棉质上衣扔他脑袋上:“赶紧穿上!”

“好困……”程陆扬看她一脸凶巴巴的模样,只得可怜兮兮地动手穿衣服,湿漉漉的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与平常整洁干净的样子相去甚远。

秦真一开始只觉得酒鬼太可怕,可看他换衣服的时候才注意到一个问题……她居然硬生生地从一个大男人身上把衣服给……扒了下来……

视线沿着那张好看的面庞一路向下,她发现看似修长纤瘦的程陆扬竟然拥有令人吞口水的好身材,肌肉恰到好处,弧线优美性感。有水珠从头发上滴落下来,沿着脖子一路滑到胸口,然后继续向下,被人鱼线给吸引过去。

果然是夏天到了,热死人了!

秦真面红耳赤地去开空调,回过头来的时候,程陆扬已经十分自觉地把裤子也换好了。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端坐在床上,仰起头来问她:“可以睡了吗?”

亮晶晶的小眼神里仿佛还有星星在闪烁,秦真怀疑他把自己当成了妈,于是咳嗽两声:“头发还是湿的,你等等。”

念在前几天她受伤的时候他对她的悉心照料,她也从卫生间里拿了条浴巾出来,走到床边去替他擦头发。

喝醉了的程陆扬当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让不许动就乖乖不动,让他坐好就正襟危坐,只间或打个喷嚏,然后从浴巾下面露出那种亮晶晶的小眼神,对她笑得又傻又天真。

秦真有些哭笑不得,心下柔软了几分,而擦到一半时,程陆扬更是忽然间伸手环住了她的腰,一下子把脸贴在了她的腹部。秦真浑身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听见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这一次你不会忽然跑掉了吧?”

“……”

那声音慢慢地软下来,带着点说不出的委屈和幽怨:“你说过要我在书店等你的,结果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你那么久,天都黑了……”

她猜他是把她当做了陆舒月,他的母亲。

程陆扬久久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情绪低落下去,然后慢慢地松开了她,抱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闷闷地说:“既然迟早要走,那你现在就走!”

秦真拿着浴巾不知说什么好,却看见他隐隐有些颤抖。

他……他不会哭了吧?

她无语地扶额,酒精的力量究竟是有多强大啊?居然把那个拽得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家伙变成了一个智商为负数的小孩子!

心下还是有些可怜他的,她叹口气,打算上去劝劝他,结果才刚掀开被子,忽然看见程陆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床,冲向了洗手间……片刻之后,大吐特吐的声音传了过来。

秦真愤怒地直起腰来,原来是她脑洞开太大……

程陆扬进了洗手间很久,久到她忍不住走到门边去看,看见那家伙对着马桶吐得丧心病狂,整个洗手间都是酒味。

他吐的只有液体,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她猜到了他大概什么都没吃,空腹喝酒最伤胃了。

等到他什么都吐不出来时,她才慢慢地走进卫生间,也没嫌弃他脏,就这么把他扶回床上,然后打冷水替他洗了把脸。

程陆扬很快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太安稳,睫毛隐隐颤动,像是随时会醒过来。

她叹口气,低低地说了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吵架呢?”

是因为那个优秀的大哥,还是因为他那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脾气?

明明比谁都渴望亲情、渴望关爱,却偏偏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她从电话里就听出来了,可他的父母却听不出来……多可笑的一家子。

秦真磨蹭了很久,直到程陆扬完完全全地睡熟了,她才替他把湿的衣物扔进洗衣机里,然后又跑到他的衣柜里参观了一阵子,最后把洗干净的衣服都晾好了,这才离开。

因为不放心他,她甚至走到楼下又买了一袋醒酒药,以防他第二天早上头疼,结果返回时才发现自己没有他家的钥匙。叹口气,她把药挂在他的门上,然后才重新离开。

最可笑的是一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忙活了大半夜,这身衣服居然快给她穿干了……简直是人体烘干机。

因为太累太疲倦了,她回家冲了个热水澡就倒在床上,一分钟都没到就睡过去了。

明明精神已经很不好了,她竟然还做了个梦。梦里那只酒鬼和她还在电话亭里,她一不小心重演了一次被他拉到身上的场景之后,程陆扬那张好看的脸居然急剧放大,然后把眼睛凑到她的嘴边,十分得意地问她:“怎么,你不是想要亲亲看吗?来啊,给你亲一口,要不要试试?”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时,她大惊失色地盯着天花板发呆良久,模模糊糊记起这个梦……可是到底亲了还是没亲?哪有这样的!前半部分明明记得很清楚,怎么最关键的结尾部分偏偏不记得了?!

不对,重点是为什么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啊?

秦真烦躁地冲进厕所洗漱,结果好死不死发现大姨妈又来了,整个人无力地坐在马桶上,抱着面红耳赤的脸长吁短叹。

正发疯之际,忽然听见手机响,她赶紧冲进卧室,铃声在她拿起手机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她默默地看着来电人的名字,闭了闭眼,然后拨了过去:“喂,孟唐吗?”

程陆扬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胸口闷闷的,坐起身来的时候还摇摇晃晃的。

他坐在床边发呆好一会儿,模模糊糊记起了昨晚的一些场景,但也只是很朦胧的记忆,譬如他坐在广场上等秦真,譬如他们淋雨跑进出租车,再譬如她似乎替喝醉的他擦了头发?换了衣服?洗了脸?

很多片段都只是一晃而过,他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那种晕乎乎的感觉赶走,然后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钟,走进了衣物间。

原本还有些晕眩的大脑在看见周遭的一切时瞬间清醒过来,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缓缓伸手拿过一套西服上的便利贴,上面用秀气纤细的字体写着两个字:白色。

下一张:黑色。

再下一张:红色。

所有的套装与西服上都贴着一张小巧的便利贴,无一例外以那种清秀的字体标明了颜色。

他姿态僵硬地沿着衣物间走了一圈,也看清了所有的标签,就连鞋子和围巾也被她细心地做了标记……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缝从心脏正中碎裂开来。

她发现了?

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但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程陆扬如遭雷击地站在原地,阴晴不定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便利贴,脑子里嗡嗡作响——难道是他昨晚喝醉了一不小心说出来的?

手上的那张便利贴轻飘飘地滑落在地上,他闭了闭眼,慢慢地走了出去,拿起床头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那头,那个女人用一如既往亲切爽朗的声音说:“喂,你醒啦?”

“……”他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秦真噼里啪啦地又来了一大串问题:“怎么,头还痛不痛?昨晚你喝那么多,东西也没吃,还淋了一晚上的雨,现在感冒没?”

他吸了吸鼻子,开口想说话,这才发现喉咙沙哑难受,显然是肿了。

秦真听见他发出一个嘶哑的单音,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行了行了,快去门外看看,我昨晚买了药给你挂在门上的,感冒药和醒酒药都有。赶紧吃了,免得病情加重!”

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问她:“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她忽然间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说,“你忘了吗?我有个老同学也在欧庭买了房子,他对装修的要求比较高,所以现在在陪他看房子的细节呢。”

程陆扬刚好打开门,指尖在触到那个白色的塑料袋之前忽然顿住,声音一冷:“你说什么?”

“啊?就是我老同学——”

“那个姓孟的?”程陆扬的语气变得非常不友善,本来就粗哑的嗓音硬是把这句话说得犹如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

“你赶紧吃药,我不跟你说了!”秦真怕他在电话里说出点什么来,孟唐又在她旁边,万一听到就尴尬了,于是果断挂了电话。

那边的程陆扬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拎着塑料袋重新进了屋,砰地一声把门合上。

很好,那个姓孟的还有脸来找她?

呵呵呵呵,撞枪眼的事情没有他程陆扬怎么能行?姓孟的要撞,他不去开这一枪简直对不起那混蛋!

这么想着,程陆扬把塑料袋重重地扔在茶几上,然后面色阴沉地进屋换衣服。

那满柜的便利贴令他心烦意乱,而心底深处还有一种山摇地动的感觉,像是深埋已久的秘密忽然被人挖掘出来的恐慌感,间或夹杂着一种不知所措的情愫。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帮他做这些?

他烦躁地揉揉头发,穿好衣服走进客厅,本欲直接拿起钥匙走人的,可是视线落在钥匙旁边的塑料袋上时,又忽然顿住了。

指尖僵硬了片刻,最终还是触到了袋子里的药,他慢慢地拿出那些药盒,看着上面熟悉清秀的字迹:一天两片、一次三颗……每个盒子上都有不一样的标注,但相同的是那个笔迹。

程陆扬平生一恨进医院,二恨吃药,可是沉默了片刻后,竟然破天荒地倒了杯温水,按照那个女人的吩咐全部把药吃了下去。

温热的水滑进嗓子时,他忍不住想,她昨夜是冒着怎样的大雨跑去给他买药的?

他怕苦,就连喝杯咖啡也习惯性地要加三颗糖,可是眼下,喝着一直以来最厌恶的药,好像感觉也没有那么苦了。

他告诉自己:喝药是为了迅速恢复作战能力,呵呵,那姓孟的丧心病狂,明明有了未婚妻还来勾引他那脑残志坚的秦经理,绝对该被枪毙!秦真那蠢女人也是,明明知道那男的不安好心,居然也顾及什么同学情谊!

这么想着,他砰地一声把水杯放在桌上,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孟唐买的房子是欧庭最新的一个楼盘里最贵的户型,跃层式,面积大约有一百五十平米。

秦真和他约在楼下见面,远远的就看见孟唐站在花坛前面,打着把深蓝色的格子雨伞。朦胧细雨中,他身姿挺拔地立于葱郁翠绿的林木之下,面容沉静好似画中人。

秦真的脚步顿了顿,握着伞柄的手也不由一紧。

这场面太熟悉,熟悉到让她有种重回过去的错觉。

高二那年,因为她贫血,而食堂里的伙食不好,李老师特别批准了她走读的申请。某个夏夜的晚自习之后,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她拎着书包在教学楼的大厅里站到所有住校生都慢慢走光了,却仍然没能等到雨停。

她是坐公交车上下学的,早上出门比较匆忙,没料到今天会下雨,雨伞也忘在家了。眼下除了等待似乎别无他法,只是再这么耽误下去,恐怕会误了最后一班公车。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打算冒雨冲向出校门左转几百米的公交站,最终都因为雨势太大而没勇气迈开步子。

就在她万分沮丧地盼着老天爷能稍微体谅她一点,让她早点回家吃上热乎乎的饭菜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没带雨伞吗?”

她吓了一跳,回头却发现孟唐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把深蓝色的格子雨伞,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没等她回答,孟唐已经把伞撑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旁:“我刚才去办公室问题,出来晚了,你没带伞的话,刚好一起走。”

和她一样,孟唐也是走读生,他的父亲是大学的数学老师,每晚在家辅导他的功课更方便。

孟唐的笑容如此温和,那句“一起走”也并非询问,而是个肯定句,秦真不由自主迈开了步子,和他一起踏入雨幕之中。

最后一班公交车果然已经走了,下雨天出租车几乎都载着乘客了,两人只得走路回家。

朝思暮想的孟唐就走在他旁边,规律的步伐声传入她的耳朵,雨水滴答滴答落在伞上,道路两旁的树木也在雨水的拍打下飒飒作响,一切都像是一首令人魂牵梦萦的交响乐,响彻秦真十七岁的夏日。

她忍不住祈祷时间走慢一点,这样才好留给她多一秒的时间和他共同走过这段短短的路程。

只可惜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走到了孟唐居住的小区外面。秦真原以为他会把伞借给她,让她走完剩下的路程,岂料他却连步伐都没有停下来,带着她径直走过了小区的大门。

她疑惑地问他:“你不回家?”

孟唐低下头来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抬头若无其事地说:“刚好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送你一段路。”

秦真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又惊又喜?感谢公交车下班这么早?还是感谢他刚好要去超市买的那个必需品?

可是直到孟唐又花了半个小时的功夫一路把她送回家时,她才从恍若做梦般的状态清醒过来,意识到沿途已经错过了无数家超市,而他的终点根本就是她住的小区。

她站在单元门前,呆呆地望着还在雨幕之中的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唐笑着问她:“怎么还不进去?”

借着头顶昏黄的灯光,她注意到他的左边肩膀已经湿透了,白色的衬衣变得清晰透明,湿哒哒地贴在左肩上。

秦真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谢谢你……”

孟唐没说话,身子微微前倾了一点,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赶紧上楼吃饭吧。”看着她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而秦真就这样呆呆地站在楼道前面,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眼睛也一点一点红了。

她觉得在这样的年纪遇见这样美好的男孩子,实在是像童话一样的故事。

而就在那个身影即将消失在小区大门口时,孟唐却忽然回过头来,像是有预感一般与她的视线交汇在一起。隔着雨幕,明明看不太清楚,可她就是无比确信孟唐对她露出了惯有的那种笑容。

他用没打伞的那只手朝她挥了挥,像是在让她赶紧上楼,而她也傻气地一个劲朝他挥手,最终踏进了漆黑一片的楼道。

她没有出声惊动那敏感得一听声音就亮起来的灯,而是蹑手蹑脚地往上爬,像是这样小心翼翼就可以藏起自己那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

她喜欢他,谁都不知道。

隔着遥远的时光,秦真顿住半天的脚步在重回现实的那一刻又迈了出去。她看见孟唐对她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哪怕当初的少年早已成为今日英俊成熟的男人,可是那眼神里的和煦与唇边的温暖却是一分不减,好似冬日的阳光一般柔软清新。

孟唐打着雨伞朝她走了几步,用那种带着笑意的声音叫了一声:“秦真。”

像是读书时代每次回头将数学练习册递给她时那样,眼神里只有她一个人。

秦真心神大乱,有一种分不清现实与回忆的慌张感,最终只能死死捏着手心,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等了很久了?”

他摇头,说没有。而她故作镇定地和他一起踏入大厅,直奔主题。

她不断深呼吸,告诉自己:秦真,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程陆扬说得对,孟唐绝非善类,更不是你一直幻想出来的那个温柔少年。

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如今对你笑也好,对你温柔也好,那都是纯属礼貌,或者现实一点来说,是为了要你帮忙。

醒醒吧,别这么矫情了,十七年都过去了,昔日的少女心早已荡然无存,已经没资格这么伤春悲秋了。

她秉承职业精神,和孟唐一起参观了他的新房,并且中肯地提出了装修意见。

“阳台很大,并且向阳,没被对面的房子挡住阳光,你可以尝试在这边做一个空中花园,不大不小刚好合适,肯定很好看。”她想起了程陆扬的家,忍不住笑起来,指了指角落,“喏,那里可以安个水池,养点儿鱼什么的,家里也会多点生气。这边可以摆些盆栽,夜来香和月季都挺好,赏心悦目又好闻……”

说着说着,她发现自己滔滔不绝讲的全都是程陆扬家里的摆设,而提到他,不知为何心情无端好起来,就连刚才孟唐带来的惆怅也消失了很多。

她忽然停下来,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程陆扬的一切这么上心了?

孟唐一直专注地望着她,听她像个小女生一样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憧憬的房子,而见她忽然停下来时,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不说了?”

她尴尬地笑起来:“明明是你的房子,我在这儿指手画脚的好像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孟唐走到她身旁,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在阳台门口。

因为外面在下雨,所以不好再往外走,于是玻璃门把雨幕与干燥的室内隔成两个世界。她抬头看他,却意外地看见他眼里清晰的影子……依旧是从前那样,全世界只剩下她的倒影。

秦真忍不住后退一步,想要说点什么来破除这种沉默到诡异的气氛,而孟唐却在这时候开口道:“我叫你来,本来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秦真,其实这次我回来——”

突然间,一道刺耳的铃声打断了孟唐的话,秦真抱歉地从挎包里摸出手机来,看见程陆扬的名字后,抬头抱歉地望着他:“不好意思啊,我接个电话。”

孟唐也看见了屏幕上的名字,顿了顿,合上了嘴。

秦真只用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结束了这通电话,原因是怕孟唐听见程陆扬在对面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居然和这么一个坏心肠的男人讲什么同学情谊。她十分果断地赶在程陆扬发脾气之前掐断了电话,然后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对孟唐笑道:“刚才说到哪里啦?你继续!”

孟唐看着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生动表情,忽然间就说不下去了。

该说什么?

——其实这次我回国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你?

——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也对你的情况了如指掌。

——其实一直以来并不是你在单相思,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在乎你,在乎到算计到了每分每秒,以及我们今后的每一个可能性?

他可以把法律的漏洞算得一清二楚,也可以把对方律师在法庭上可能出现的一切攻击和反驳预料得分毫不差,可是关于爱情,关于人心,他失败得彻底。

不为别的,就为秦真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对那个叫程陆扬的人所表露出来的关心与在意。

她问他头还疼不疼、嗓子痛不痛、是不是感冒了,她说她淋雨替他连夜买药挂在门口,她说她帮他把衣服洗了,就挂在阳台上的……短短几句话令孟唐再也开不了口。

可是他是谁?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两个字。

孟唐沉默了片刻,继续若无其事地询问她关于装修的意见。秦真见他这么鼓励,也就没再顾及那么多,专业地以多年来的售楼经验给他提一些中肯的建议。

将近十来分钟过去了,她也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包里准备好的矿泉水,抹抹嘴巴:“差不多就这些了,多的我也提不出来了,毕竟我不是专业搞装修的,就是个卖房子的罢了。”

孟唐露出惯有的笑容,忽然转过头来问她:“你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

“很好啊!”秦真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在哪里?”他不紧不慢地追问。

秦真想了想:“位置好——因为它坐落在市中心。户型好——因为它设计非常合理。环境好——毕竟这个小区的绿化是出了名的。还有主人也好——因为是个肯花大价钱搞装修的,房子一定会很漂亮。”

她努力表现出一个老同学应有的友好态度来,因为程陆扬让她要学会放下,而学会放下的最好方法,不是逃避这个人和关于他的所有过去,而是用正确的态度去面对他。

可是在她不懈努力之时,孟唐仅用了一句话就摧毁了她的全部心血。

明亮的房间里,他忽然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用那种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你喜欢就好,因为它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短短一句话,让她震惊地站在原地,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只能怔怔地抬头看他,试图去分析这句话的语义关系以及前后逻辑,可是大脑似乎发生了故障。

他说什么?

她喜欢就好?

因为房子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

秦真震惊到连包里的手机铃声都难以令她回魂,只是惊呆了似的望着孟唐。

整整五分钟,电话响了无数次,她却像是感官完全消失了一样站在那里。

孟唐给了她五分钟的时间消化这一切,然后才开口说:“秦真,接下来的话,请你仔细听我说。我曾经喜欢你,从初中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一直都喜欢你。甚至毕业以后,我到了国外读书,都一直没有变心。也许你不知道,我在国外的这些年一直都密切关注你的情况,你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做朋友,身边有没有伴侣……这些我都知道。在向你解释清楚之前,我只想告诉你,我并没有所谓的未婚妻,甚至没有一个女朋友,因为我回国来的一切都只为了你。我希望你能考虑我,和我在一起。”

而同一时间,虚掩的门外,在两分钟前终于千辛万苦找到这里的程陆扬亲耳听到了孟唐的这段话。

那张总是傲慢又不可一世的面庞忽然间沉了下去,冰冷得恍若寒冬里不化的坚冰,而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也已经紧紧握成拳头。

一种没来由的滔天怒火瞬间燃烧。

那个姓孟的说什么?

整整十七年过去,他令屋内的女人念念不忘了这么久,而今她终于准备好要放下他,去迎接属于自己的人生了,他竟然又跑来她面前说这些蛊惑人心的肮脏话语?

卑鄙!恶心!

程陆扬想用全世界最难听的语言去攻击他,因为秦真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好到随便一个不认识的残疾女人她也会伸手相助,好到下雨天不顾自己却为了他这样一个总是对她恶语相向的混蛋奔波忙碌到半夜,好到可以不计较姓孟的冷眼旁观她陷入单相思苦恋十七年,仍愿意继续帮他的忙……

而他何德何能,值得秦真这样对他?

最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他竟然还敢来招惹她!?

程陆扬像是紧绷的弦,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砰地一声踹开了虚掩的门,大步冲了进去。

明亮的房间里亮着一盏吊灯,像是要将窗外的疾风骤雨纷纷赶走一般,独留下一方安稳干燥的空间。

秦真恍若在梦中,耳边尚且回荡着孟唐温柔深情的话语,眼前是他好看得不染一尘一垢的干净容颜。

那些她过去以为的关于单相思的“事实”在被她盖棺定论多年以后,忽然间被全盘否定,而那个始作俑者告诉她:其实他也喜欢她。

秦真的大脑一片空白。

而这时候,大门口忽然传来重重的推门声,下一秒,程陆扬以凛冽灼人的姿态冲进屋子,在看清孟唐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一拳朝他砸过去。

这一拳来得又快又猛,孟唐压根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重重地打了脸,一个踉跄退至墙角。

秦真惊叫了一声,却被程陆扬猛地拽住了手腕,被他挡在身后。

“你——”孟唐又惊又怒地想要指责程陆扬。

岂料程陆扬丝毫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怒火滔天地看着他。

素来好脾气的孟唐也变了脸色,右手捂在受到重击的侧脸上,定定地锁视着程陆扬牵着秦真的那只手上,眼神也逐渐冰冷下来:“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又有什么资格要我闭嘴?”

“凭你对这个女人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凭你仗着她对你的喜爱狼心狗肺地让她一个人受苦,凭你恬不知耻地以为自己是绝世情圣、只要回国说点好话就可以弥补这么多年对她的漠视和绝情!”程陆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圣斗士的火光,眼神里更是喷出熊熊烈焰,“姓孟的,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要别人的时候,就可以像扔垃圾一样把人晾在角落里;等到你想起来了,忽然心血来潮了,别人就活该在被你晾了那么多年以后眼巴巴地接受你的告白,跪下来顶礼膜拜对你高呼万岁?”

这么说着,他又忍不住要冲上去打人。

孟唐已经完完全全站直了身子,用一种冷漠而带着敌意的眼神看着他:“我们的过去关你什么事?程先生,你未免管得太宽了一点。”

程陆扬简直想要仰天长笑:“过去?你们有什么过去?你也好意思提过去?你和她在一起过还是对她许诺过什么?你连她的喜欢都由始至终没有响应过,如此窝囊变态、丧心病狂地让她深陷泥沼,自己却冷眼旁观,你还有脸提什么过去?”

他指着孟唐的鼻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我程陆扬平生最恨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仗着有点资本,就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你打转!你既然当初没有回应过她,让她伤心难过了那么多年,现在哪怕有半点羞耻心和人性,也不该虚情假意地再来招惹她!你这个禽兽!人渣——”

“你说够了没有?”孟唐所有的好涵养都被程陆扬给消磨殆尽,温和的面容也变得冰冷肃杀起来,他朝前走了一步,越过程陆扬的身影望着怔在原地的秦真,眼神里带着些许歉疚,却毫不退缩地说,“我只想告诉你,秦真,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程陆扬对他这副情圣姿态简直忍无可忍了,当下又一次扬起拳头想动手,却被身后的秦真一把拽住了手腕。

“程陆扬!”她的声音又急又尖,显然是慌了,手上也用力地拽着他,努力地想把他拖回来。

程陆扬的脚步顿时停住,没有再往前踏。

“不要再打了!”她死死地抓住他的手,用一种勉力维持出来的镇定语气说,“可以了,我们走吧,好不好?快点,该走了!”

程陆扬的拳头僵在半空中,最终重重地落在腿边。他牵着秦真的手,面对孟唐一字一句地说:“今后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姓孟的,你自己准备好棺材,我会亲自来替你盖上。”

孟唐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秦真和程陆扬携手踏出大门,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眼神里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

他也想追上去,可是现在的他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

如果当初他没有做出那种自私的决定,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他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这屋里的灯光太刺眼,把人的丑陋与无助照得无处遁形。

程陆扬一口气大声地说了那么多话,刚拉着秦真走进电梯,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嗓子又肿又痛,咳起来的感觉真是要命。

秦真下意识地去替他拍背:“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那只手就被程陆扬凶狠地挡开了,他憋着一口气忍住咳嗽,朝面前的女人忍无可忍地吼道:“怎么了?秦真,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处事风格像包子,没想到你脑袋里根本就装了只包子!我之前跟你说的还不够多吗?那个姓孟的怎么对你,你难道不清楚吗?我都说了他的房子不用你来操心了,你眼巴巴地跑来做什么?讨人嫌吗?啊?”

因为一口气说太多,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一张脸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咳嗽而涨得通红。

秦真怔怔地站在原地,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陆扬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深吸一口气,大概是看见她的脸色苍白得离谱,终于把语气放缓了那么一丁点:“人活一辈子,如果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按照别人的心意、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顾及别人的感受,那你这辈子究竟是为谁而活?你顾及同学情谊没错,你选择笑脸迎人也没错,可是秦真,你好好想想那个男人对你做了些什么,对待他这种人有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他转过身去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从今以后,不要再见他,不要再管他,房子的事情交给我,你把他重新拖黑。”

顿了顿,他惊觉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于是又咳嗽两声:“上一次我把他拖黑也是为你好,谁让你擅自把他拖出来的?”

电梯到了底层,他率先走出门去,而秦真慢慢地走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还在咳嗽,看来感冒很严重了。

他随手拿了两件搭配起来不那么赏心悦目的衣服裤子,看来是出门时太心急,没来得及仔细斟酌。

他的头发左边有一点微微翘起,大概是没梳头就跑了出来,径直奔来欧庭的楼盘找她。

她出神地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然后才注意到他走出大厅之后,停在了那几级楼梯上方,回过头来看着她,特别理直气壮地说:“我没带伞。”

撑开手里那把不怎么大的淡黄色碎花雨伞,她走到程陆扬的身旁,把伞柄递给了他。他非常自然地接了过来,和她一起走入雨幕中。

大概是刚才在电梯里他说得太多、情绪太过激动,眼下一时之间忽然有些尴尬,只能默默地走着。察觉到秦真的步伐似乎慢得有点离谱,他终于转过头去问她:“怎么了?”

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难道病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她?

秦真伸手抚在小腹上,摇摇头:“老毛病。”

程陆扬顺着她的手一看,反应过来了她所谓的老毛病是个什么意思,当下也不多说:“出了小区就打车回去,忍一忍。”

可是接下来,他的脚步慢了不止一点,每每察觉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那么一些,就立马换用龟速前进,直到她的眉头再次松开。

秦真抬头,看见那把小巧的女士雨伞几乎有三分之二都罩在她的头顶,而他频频回过头来看她,一边斟酌她会不会淋雨,一边从她的表情观察她此刻的感受。

细细密密的雨点无可避免地飞在她穿着职业套装和丝袜的腿上,而同一时间,也有更多的湿意沿着喉咙一路涌上来,却不知为何违背了生物原则,径直抵达了她的眼底。

程陆扬忽然伸手拉住她:“小心!”

她朝他那边偏离几步,这才注意到脚下的那处积水。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牢牢地扣在她的手腕上,一如他将她从孟唐面前带离时那样。

秦真慢慢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身侧的人。这一幕似曾相识,在十多年前的夏夜,也有一个少年走在她身侧,为她撑起了遮风挡雨的伞。

孟唐甚至比程陆扬要沉稳很多,每一步、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能令人如沐春风,从心底里微笑出来。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惊觉不够成熟的程陆扬反而令她忍不住想哭。

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温柔细心,他的情绪失控,他的大发雷霆,甚至于他的嘴贱毒舌……所有的一切令她真实地感觉到了来自这个男人的关心,不同于孟唐的温柔,程陆扬的温柔是特别的,却又令她完完全全迷失其中。

她问他:“为什么跑过来?”

“担心你。”程陆扬的回答是这样的,“担心你被那个不安好心的男人骗走,你脑子不好使,性格也包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

她毫不意外地又被损了一通,却没跟他计较,只是又问一句:“为什么担心我?”

程陆扬倒是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然后才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是你说的要和我做朋友啊,我好不容易答应你,肯定说到做到对你好!”

他的眼里是毫无防备的坦诚,百分之两百的诚意。

而秦真愈加感觉到眼底热辣辣的一片液体就要汹涌而出,就好像她已经无法抵抗这样的关怀与保护,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她朝他的世界不断拉去。

程陆扬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坚硬又扎人的榴莲,闻着臭臭的,看着也不想接近。可是一旦剥开外壳,就会发现他柔软细腻的内心。

她仰头看着这样的他,看着他柔软漆黑的发梢,看着他英俊细致的五官,看着他干净透明的眼眸,看着他握住雨伞的好看手指……终于有眼泪吧嗒一声从眼眶滑落。

如鲠在喉。

终于在此刻认清自己的心,原来她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叫程陆扬的男人。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好感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可是心动的瞬间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只需要一秒钟,当你仰头望进他眼底,发现那里只有自己的身影,整颗心都为之颤动起来。

于是你终于发现,心动的感觉来势汹汹,超越了一切看似不可跨越的因素。

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程陆扬这个事实以后,孟唐突然告白带来的冲击也变得没有那么震撼了。

只是秦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要怎么处理自己的这份心思,毕竟在谁看来,她和程陆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沮丧了一点。

秦真跟着程陆扬坐进出租车,听他老神在在地对司机报出他家地址,这才忍不住插了句嘴:“不送我回家啊?”

“你刚才还那么神勇无敌女金刚的,用得着我送你回家?”程陆扬坐在她身边,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去我家把饭吃了。”

“我家又不是没有饭,干嘛要去你家吃饭?”

“如果你说的是你那满柜的泡面和速食米饭之类的,嗯,挺适合你的。”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上回去你家给你抹药的时候,顺便看到的。”

秦真转过头去看窗外,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夜晚的场景,他替她小心翼翼地上药,模样谨慎得像个生怕做错事的孩子……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程陆扬在她身旁念叨着:“身为一个女人,家里没有半点健康食品,满柜都是防腐剂和食品添加剂,你要想当条汉子你早说啊!缺那点手术费,小爷我家大业大,随随便便捐点钱给你也够你去泰国走一趟了。怎么样,考虑考虑?”

秦真倏地转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

“哟,这还瞪上了?那你说我哪点说错了?”程陆扬还很认真,“秦真我跟你说,要不是把你当朋友,这些口水我还压根不想浪费。你说说你,哪有一个女人从来不管理自己的皮肤的?你看这里,还有这里——”他伸手去戳她的脸,“这么大年纪还长痘痘,你可别告诉我这是青春痘!”

秦真恼羞成怒地躲闪开来:“这是更年期痘,可以吗?”

程陆扬又伸手去扯她的嘴角:“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你就无时无刻不在向我证明你的牙尖嘴利。我问你,你上回跟送外卖的在公司楼下吵架的时候,有没有看看周围的人是怎么看你的?贪图小便宜就算了,你说说你这嘴是咋长的啊?那些女孩子说不出口的话怎么就这么流畅自然地被你吐出来的?要不咱们去牙科看看,是牙口出了问题还是怎么的?”

司机师傅已经憋笑憋得浑身颤抖了。

秦真火大了,一巴掌照着他的脑门儿拍下去:“程!陆!扬!”

程陆扬开始捋袖子还击,可是最终只是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看她可怜兮兮地揉着那块瞬间红起来的皮肤。

虽然说她不像女人,但其实她的皮肤还是很好的,至少光滑白皙,除了那一两颗因为熬夜而长出来的痘痘。

他低头看了眼她的小腹:“还痛不痛?”

秦真一愣,这才发现跟他一疯起来,连老毛病都给她抛到脑后了,而他却还记得……

她松开揉额头的手,低低地说了句:“不痛了,注意力一转移就直接忘了痛。”

“要不怎么说你是条汉子呢?”程陆扬嗤她。

最后下了出租车,两人一起往他住的地方走。

雨还在下,一把碎花伞压根遮不住两个人,但秦真的身上几乎没有雨水,反观程陆扬……她心情复杂,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踏进电梯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今天,那个,谢谢你了……”

“谢我干什么?”程陆扬漫不经心地按下电梯按钮。

“谢你生病了还跑来帮我,让我不用尴尬地面对孟唐。”

程陆扬从光亮的电梯门上看着秦真低头道谢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在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时才说:“秦真,有的事情帮得了你一次两次,却帮不了你一辈子。如果你不想再为他伤心难过,就自己走出来,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他大步走出电梯,留下秦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程陆扬叫她来吃饭,原因之一在于她大姨妈来了,不舒服,不适宜留在家里吃那些没有营养还对身体有害的速食食品;原因之二在于,关于他衣柜里那满满当当的便利贴,他必须问个清楚。

他把秦真带进书房:“电脑在那儿,柜子里也有书,你自己看看怎么打发时间。”然后就进了厨房。

秦真看着他整整一面墙的书,一个人在书房里瞎转悠。程陆扬大部分的书都是和室内设计以及房屋布局有关的,她看不起劲来,于是又跑到了厨房。

那个男人围着围裙在白色的大理石台前忙碌,背影看上去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天蓝色的围裙系在腰上,看起来也多了几分俏皮。

秦真索性站在厨房门口定定地看着他,看他动作娴熟地操作着,看他像个孩子一样在一盘菜出锅时尝上一口。

她听见他用一种愉悦满足的声音说:“果然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必备好男人。”

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这笑声成功惊动了背对大门的人。

程陆扬转过身来,臭着脸问她:“笑什么笑?有意见吗?”

“没意见,没意见。”秦真慢悠悠地走到他旁边,端起那盘宫保鸡丁往餐桌旁走,“像你这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我哪里敢有意见啊?”

“……”程陆扬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朝她脸上唰唰唰射来,双颊却隐约有点红。

“咦,你害羞了?”秦真故意揶揄他。

“滚!大夏天的,我在厨房里呆这么久,这是给热的!”他凶恶地指着自己的脸,再三强调,“热的!热的知道吗?”

秦真笑弯了腰,岂料笑得太厉害,一阵暖流哗啦啦从小腹往下坠,沉甸甸的疼痛感也跟着上来了。她脸色一变,笑不出来了。

程陆扬一把捞过餐桌下面的椅子,把她按了下去:“笑笑笑,报应来了是不是?”

他走到电磁炉边上,端起牛奶锅往一只干净的碗里倒什么东西,秦真却注意到了餐桌上那只亮着屏幕的ipad,定睛一看,网页上写着以下字样:痛经时喝什么会减缓疼痛?

而这时候,程陆扬也端着那碗东西走到她身旁,重重地搁在桌上,一把夺回ipad,朝她凶恶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窥窃他人隐私是犯法的知道吗?”

秦真怔怔地抬头看他,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他红得厉害的耳朵。

程陆扬目光躲闪地收起ipad,故作生气地说:“赶紧喝了,别在我面前要死不活的,看着都够了!”

他转身重回橱柜边上,又开始忙忙碌碌地做起事来,边做还边唠叨:“我忙的要死,没工夫搭理你!”

话还没说完,一只土豆咕噜咕噜从他手上滚下来,而他手忙脚乱地去捡,耳根子隐约更红了。

秦真慢慢地把手里那碗颜色浓郁的汤汁喝了下去,甜甜的,好像有红枣在里面。温热的感觉一路从喉咙蔓延下去,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她抬眼看着柜台边上的程陆扬,睫毛微微颤动两下。

这难道是刚从一个泥沼爬出来,就立马掉进另一个泥潭里的节奏?

吃饭的时候,客厅里隐隐传来电视里的嘈杂声音,秦真站起身来准备去关掉电视,结果程陆扬制止了她:“不用,让它开着。”

秦真说:“又没人看,开着多浪费电啊!”

“又没花你的钱,我乐意行不行?”程陆扬答得生硬。

秦真自讨没趣了,只得重新坐下来吃饭,嘴里嘀咕着资本家就是奢侈,不知民间疾苦,就会挥霍钱财。

程陆扬反唇相讥:“秦真你真是越来越像我妈了,管这管那,什么都管。要不,我把存折和银行卡也拿给你,你替我保管着?”

“行啊,你要有这意愿,我自然乐意替你管着。虽说自己没那么多存款,好歹每天看着也能刺激刺激我这早年夭折的自尊心和上进心啊!”她恬不知耻装厚脸皮。

程陆扬姿态优雅地放下筷子,扯了张纸巾擦擦嘴:“行啊,没问题,只是我妈老早就说过,这存折和银行卡只能给两号人保管。一号人是她老人家,另一号人是我老婆,你打算挑一个对号入座?”

秦真一口饭卡在嗓子眼儿里咽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