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早在那个时候,少爷已经开始发病了。”玉嫂感叹地道,“但这看似意外的车祸,谁也没有警觉到少爷的病况。”
欣桐凝望着玉嫂背后这幢忧郁的建筑物,回想起自己曾经对父亲发誓过:如果背叛父亲,就让利曜南今生今世再见不到自己……
当时那个誓言曾让她痛苦,而在这个时刻却让她心碎!
“他曾经告诉过任何人吗?在你们发现他病发之前?”欣桐虚弱地问。
玉嫂摇头。“除了马特助,就连李小姐也不知道。因为少爷在美国发病时,单独一个人在医院接受复健治疗。”
“那么,他到底隐藏了多久?”她喃喃问。
“那两场车祸,是因为肿瘤造成脑部水肿,压迫到周围视神经以及其他组织而造成的。这种病会造成复视,然后视力完全丧失,严重的话,可能并发肢体瘫痪、癫痫、恶心……少爷在美国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当时,医生判定少爷的病情已经十分危急,但是那时少爷没立刻接受治疗,他坚持回来。直到两个礼拜前,少爷脑压过高,病情突然危急才被推进手术室动刀。”
一阵酸楚涌上鼻头,欣桐用力捂住嘴,阻止了哭泣,却忍不住成串的眼泪往下坠。他回来,是为了对自己说那些无情的话,让她死心吗?如果她没有赶到机场,如果她没有告诉他,会等他回来,那么他会不会留在美国及时接受治疗?
“他很痛苦吗,玉嫂?”她颤抖地问。
玉嫂沉默片刻。“少爷一直很坚强。他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只要还能忍受,他就不会轻易倒下。”叹了一口气,玉嫂缓缓地道,“孙小姐,您并不知道,少爷不常回到失乐园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在失乐园后院,有一块三年前少爷为您竖起的墓碑。”
她的墓碑?欣桐怔然望着玉嫂。
“我认识少爷已经将近三十年了,对少爷那样的人来说,那伤痛一定已经大到让他不能忍受的地步,因为三年前墓碑竖起的那一天,我看到少爷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块墓碑面前……不停地流眼泪。”
瞪着玉嫂,欣桐的胸口渐渐疼痛……
“可能就因为少爷的内心实在太痛苦了,所以后来他才不再到失乐园来。但我想在那之后,这些痛苦,他都一个人坚强的承受了。我之所以告诉孙小姐这些话,只是想让您知道,少爷就是一个这么坚强的人。”玉嫂一口气把内心话说完。最后她喃喃低诉,“少爷他……舍弃了您,在他病的最重的时刻,安排了你的幸福。”
幸福?欣桐用力闭上眼,胸口痛苦地抽搐。然后她倏然张开眼问:“你们是不是问过医生,这种病开完刀后治愈率是几成?”
玉嫂脸色微变。
“开完刀后,他还有多少时间?”她追问。
“短则三到四个月,至于五年存活率……几乎是零。”玉嫂低泣。
欣桐没有表情。
瞪着哭泣的玉嫂,片刻后她惨白的脸上,蓦然露出微笑。“三个月……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她喃喃道。
站在冷风中,她纤细的背脊挺得很直,坚强的笑容,如一朵白色莲花。
失乐园的后院,因为背阳的原因,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冷郁。
这里有一方水池、一坨土丘,丘壑上竖立着一块方石碑,石碑上雕刻着一排整齐的铭文:
爱妻欣桐之墓
铭文旁边刻上“夫利曜南”四个小字。
利曜南坐在轮椅上,在冷风中独自面对着这块三年前他竖起的墓碑。尽管他的脸孔朝向石碑,然而尽此余生,他恐怕再也无法看见这块石碑上所刻的文字。
玉嫂将孙小姐领到少爷逗留的后院,在这里,欣桐看到利曜南的母亲。
朱凤鸣就站在儿子身后,无声地擦拭着眼泪,直到玉嫂突然带着欣桐出现在后院,她怔然地呆望欣桐,等到玉嫂走过去对她点头,她哀伤的脸孔瞬间掠过一抹酸苦……
在这个时候,她已经万念俱灰。一生趋炎附势,都成了无用的计较。
朱凤鸣无言地离开,留下欣桐与儿子独处。
玉嫂走开前,见到孙小姐看见少爷那一剎那,欣桐脸上的表情格外让人心酸,玉嫂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又湿。
后院只留下两人,欣桐就这样站在他身后凝立着,五分钟过去,她终于移动脚步悄然走到他身边,将玉嫂交给她的毛巾,轻轻覆盖在利曜南已经失去知觉的大腿上。
“玉嫂?”他不确定地问。
欣桐慢慢举起手,然后从他眼前落下……
他凝滞的视线只有微弱的反应。
她露出忧伤的微笑,温暖的手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然后紧紧握住。
利曜南全身一震。
这一刻,泪水早已经淹漫她的脸颊。
“你很痛苦吗?曜南?”她闭上眼,柔声呢喃,咽下心碎的苦汁。
利曜南双唇紧抿。
她知道,他还听得见,却已经无法分辨自己。他脑中的癌细胞虽然已经切除,但之前造成脑水肿的组织液严重压迫,已经损害到视觉区……
也许在医院的时候,自己的身影在他眼中已经是模糊一片。
“为什么?你怎么忍心不让我知道?你怎么忍心拆散我们?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她伤痛欲绝。
他终于确定是她了。利曜南双唇掀动,仿佛在考虑着该怎么对她解释,她现在看到的一切。
“一点事都没有,开完刀就没事了。”他沙哑地低语。
冷静的音调,显示在病痛中,他仍然没有失去强悍的性格。
然而他冰冷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他在强自压抑,隐藏着他的痛苦,不让她察觉他受到的折磨……
看到他在病痛中仍然压抑,欣桐痛苦地流泪,却笑着安慰他:“我知道,我只是想陪你一起到医院复查而已。”尽管汹涌的泪水,已经迷蒙了她的视线。
尽管她已经非常清楚,他的病势有多么严峻。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身体完全好起来,到时候你要我离开,我一定马上就走。”她笑着说话,并且握紧他的手,稳定他无法克制的颤抖。
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包握住他的双手……
一张原本握在她手里的字纸掉落到地上,纸张舒展开,那是利曜南的笔迹。他病发后困坐在失乐园内,那潦草的字迹,就是他丧失视力前留下的最后片段:
我知道你太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
所以,我宁愿你恨我,也舍不得你伤心。
可能是我这个人一辈子争名夺利,所以才会三十多岁就得到癌症。但最大的可能,也许是因为这三年来,我实在太想念你了……
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欣桐……
我的爱。
尾声
婚礼上,姜文坚持等待着,一直迟迟未出现的新娘。
尽管谭家嗣已经告诉他,欣桐怕是不会来了。然而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绝对不会放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场宾客从窃窃私语到不耐烦,最后纷纷起身离开。
当夜幕来临,连婚礼上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全部走光,剩下姜文一个人,仍然守在教堂里……
直到牧师走过来,告诉他时间已经很晚,教堂必须关门了。
姜文的希望终于彻底破灭,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知道,欣桐永远都不可能在他的结婚礼堂出现了。
晚间七点钟,布置得富丽堂华的酒会现场,一时间冠盖云集,政商名流相继到访,凸显出大会的隆重与贵气。今晚这场酒会,主要目的是了庆祝三年一度红狮董座改选结果。邀约来宾已经半数莅临,酒会开幕时间一分一秒逼近。
“准备好了吗?”在休息室里,欣桐从镜子前转过身,笑盈盈地柔声问坐在她身后的男人。
这些日子来,她清瘦了不少。但能看到利曜南的精神逐日好转,任何代价,她都愿意付出。
利曜南露出微笑,他英俊的脸孔因为病痛而瘦削。开刀后经过数次放疗以及其他疗程,他的视力已经恢复大半,肢体麻痹的现象也已经改善。
“我以你为荣。”他骄傲地回答。
欣桐凝望着她今生最爱的男人,此时此刻,是她今生最幸福的时刻。
她慢慢地从镜子前站起来,走到利曜南面前,然后蹲下身,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深深地凝望他。“曜南,你后悔吗?今晚的荣耀原本应该是属于你的,却又再一次被我夺走了。”
捧住她的脸蛋,利曜南温柔地摩挲她光滑的脸颊。“唯一属于我的就是你,欣桐,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直到永远……我已经找到自己深爱的人。”他再一次微笑,“我比别的男人幸运,因为我所深爱的女人,也是深爱我的女人。”
欣桐聆听着,凝望他憔悴的模样,泪水情不自禁落下……
“不要哭,你的眼泪会让我很心痛……”他脸色略黯,不舍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我知道,我答应过你,”她抹去泪水,然后笑着流泪,“就会坚强的。”
他耐心地擦拭她的眼泪。“我要你以最美的模样,充满自信,站到台上接受众人的喝彩。”
她终于压抑住自己的眼泪,然后笑着,用力点头。
“好好享受属于你的这一刻,我会在台下看着你。”他低头吻住她。这淡淡的吻,包含了最深浓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