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隽也回望了他一眼,眼神里飘忽着淡淡的无奈,仿佛是提醒一般,说,程先生,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就是为了我旧日的病人凉生,我也一定要治疗好姜生。以前,遗憾的是,我没有为那个男孩做太多,但是,我一定会将欠他的用心,用来好好地治疗好姜生的抑郁症。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种我理解不了的意犹未尽的味道在其中。程天佑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什么也没有说,任由陆文隽离开。

天佑回头,看着我脑门上的伤,俯下身来,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哭着鼻子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这么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如同仰望天神一样,心里产生无限的依赖。哪怕是此刻,我的心里奔涌着对他强烈的不满。

我一边揉眼睛,一边哭,说,难道你看不出来,是被别人打的吗?总不能我自己傻得冒烟自己去把脑袋撞成盆地玩吧。

天佑的手微微握紧,嘴唇抿得紧紧的,说,是谁做的?

我抬头,看着他,说,干吗,难道你还要把她的脑袋踢成梯田吗?

天佑摇了摇头,说,快说,是谁?我不喜欢梯田,我喜欢光秃秃的平地!

唉,我也想将我害成这样的人的脑袋夷为平地啊。可是,偏偏人家在这罪孽犯下之后,摇身一变,成了我最亲密无间的“姐妹”。我就是有满腹的怨恨,也没用啊!当然这些,我不能跟程天佑说。凭着我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也凭借着小九曾经给予我的教导,虽然到此为止,他一直都对我斯文得如同谦谦君子,但我还是忘不了,他是个养过西伯利亚野狼的小公子,身上隐匿的“狼性”随时可能爆发。当然,我这个所谓的“狼性”不是贬义词,我的意思是:他为了维护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天佑说,你在想什么,是在想刚才那个医生吗?你还没告诉我是谁将你伤成这个样子的呢?!

我难受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今天早晨的事情,我很小心地问他,如果是你弟弟做的,你会怎样?

天佑的脸色微微一变,说,你,是说天恩?他弄伤的你?

如果我的心再阴狠一些,如果我的报复心再强烈一些,如果我能够多灵活运用小手腕一些,我一定会点点头,将这件事情嫁祸到程天恩身上。可是,很遗憾,我不会嫁祸于人,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出来。

所以,我只好泄气地摇了摇头,说,天佑,我脑袋好疼,不想说这个事情了。

天佑看了看我脑门上的伤口,说,也好,反正你不说,我也能查得到!总之,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就这么容易就算了!

突然,他迟疑了一下,想起刚才我说到天恩的话,他犹豫了一会儿,问我,姜生,你是不是还是恨天恩啊?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

我仰起脸,看着天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我何止恨天恩啊,我简直想把他给杀了,这魔鬼简直要折磨死我了。我正在酝酿,如果八宝和金陵从派出所救不出北小武的话,我如何来跟程天佑讲,天恩今天早晨对我做的这些事情,如何渲染得更有感染力一些。我多委屈啊!我现在无父无母无兄长,一个如此的孤儿遭受这样的委屈,正当我酝酿好眼泪,要张开嘴巴声情并茂地发表对程天恩这个魔鬼的讨伐檄文之时,程天佑突然开口了。

他说,姜生,你和天恩,一个是我最爱的女孩,一个是我最亲的弟弟。我知道他曾经的不对,他也在昏迷的高烧之中忏悔过。就连你回来了,他都多次跟我提起,不知道如何来面对你,弥补自己年少无知时的意气用事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也知道,四年前那件事情有多么不对,也知道对你的伤害有多大,甚至可以体会,你有多么讨厌他,恨他。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原谅他,那段事情已经过去。就像你刚才说的——如果是天恩做的,我会怎样?其实,你不必问这个问题,不必比较你和天恩在我心里的位置。因为,天恩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我相信他,也希望你不要再对他心有成见!

我嘴巴无声地在空气中一张一合,刚刚那些要对程天佑诉说的事情,就这样化成了无言。

我相信他!

多好的一句“我相信他”啊!

多好的一句“我希望你不要再对他心有成见了”。

我还眼巴巴地想对程天佑诉说一下自己早晨经历的这些事情,但是没想到,却被他这预先对天恩的肯定和信任给击垮了。

我就这样傻傻地,愣在空气里,嘴巴依旧无声无息地一张一合着。

这时,金陵的电话打了进来,她说,姜生,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医院里啊。我说,我又住院了。我说,我被人一飞碟给打得落花流水,差点就天上人间了。我说,金陵啊,你快来看看我吧,我快要爆炸了。

金陵说,你先慢点爆炸,我一会儿就到!只不过,估计一会儿你看到这些晚报之后,你不必爆炸,直接入骨灰盒就可以了。

我一听报纸,心就哆嗦,但是哆嗦归哆嗦,我还是要很坚强地说,记得来的时候给我带骨灰盒啊!

金陵说,我很快就到了!北小武那个事情有些难,你最好找找程天佑!等我!

金陵到来的时候,病房里很冷清,我和程天佑谁都不说话,他可能在想,姜生真小气,我不过是为天恩说了两句公道话,她就沉默成这样。

金陵一看天佑,拿着报纸的手迟疑了一下,才摊开在我的眼前。

那些报纸先是滑落在我的眼前,然后那五颜六色的相片、五花八门的报道,就这么滑过了我的眼前,和眼泪一起滑下了床单……

《嫁入豪门梦灭,苏曼情敌堕胎现场目击》、《程氏豪门陷入亲子门事件,女方被疑与亲兄长不伦》《明星苏曼逃脱不了的尴尬,与情敌同在一医院》……这些报纸上,刊登着我在医院门口,失魂落魄的相片——头发蓬松、目光空洞。当然,还有北小武的相片,附注的是:程天佑小情妇的亲兄长,被疑兄妹有不伦之情。报纸上通篇的报道,比那些记者上午的访问还要激烈。

相片上的我,在这些报道里,就是那个争夺苏曼未婚夫的第三者,是程天佑包养的小情妇,一心想挤入娱乐圈,身怀骨肉逼婚不成,被程家认为腹中胎儿另有经手人,且此经手人便是“我的同父异母的兄长”。总之,通篇新闻中,与我相关的名词便是:不伦!不堪!拜金!心计多多!为人阴狠!

程天佑的手落在这些报纸上,青筋爆裂。他的眼睛如刀一般,牙缝中狠狠憋出了五个字:该死的苏曼!

原来,程天佑早上去找了在医院中的苏曼,而苏曼也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忏悔不已。她确实是自杀了,所以她惨白的脸色、零乱的头发,让程天佑突然不忍心对这个女子做什么过分的报复。而且,她是那样惶恐地面对着这些报道,她说,她只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已,自己也只是为了博新闻,没有想到那些记者会如此疯狂。虽然,程天佑知道,或许苏曼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是无心甚至是无辜的。但是,她毫无血色的脸,让他没有同她多计较什么。

而现在,这些报道在此出现,而且通篇恶毒无比。

他失神地看了看我,抑制不住心疼地说,姜生,原来,上午你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该死的苏曼,该死的苏曼,我一定不会饶过她!

说完,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额角,就在他将我拥入怀里那一刻,我狠狠地将他推开!原来只是“该死的苏曼”,原来,他只是想将这所有的错误推给这个自杀未成的女子,也不愿意他的宝贝弟弟为此承担责任!

我咬牙切齿地说,别跟我说什么苏曼,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是你的弟弟,你的宝贝弟弟程天恩!他今天早晨,伙同这些记者,炮制了这一切事情!他是个魔鬼!程天佑你听到了吗?他是个魔鬼!

程天佑愣在一边,看着我如此声嘶力竭地对他控诉着天恩。

最终,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姜生,你冷静一些,好吗?我知道你恨天恩,但是,这件事情确实是苏曼一手策划的。或许,你误会天恩了。

我见他如此为天恩辩白,心里的火烧得更猛更凶。我狠狠地看着他,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不会相信任何关于你弟弟不好的消息!你们程家多么显赫啊,你们家的人品多么金贵啊,你们家的程二公子如何会去陷害我这么一个不值一文的女孩子啊!

程天佑苦恼地看了我一眼说,姜生,够了!这件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我一定会去查!只是,我希望你能用平常心来看待天恩,他的本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算我求你了,姜生!

求我?我冷笑着看着程天佑,将所有的报纸撕碎,扔在地上,它们就像我的心脏,狠狠地裂了开来。是啊,他们是手足骨肉;而我,又算什么?我看着程天佑一边冷笑,一边流着泪说:今天早晨程天恩那样对我的时候,我又该去求谁?他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单纯的孩子,你以后不要再和我提这个名字!你们兄弟两人,我谁都不要见,我恨你们!

沉默。无尽的沉默。

金陵轻轻握住我的手,她没想到,我和程天佑会出现如此的场面。我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和程天佑,会为了凉生以外的人,水火不容到这个地步。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这长长的沉默之后,程天佑居然会俯身拾起那些被我撕碎在地的报纸。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我能看到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而且,他居然对我低下了头,他说,姜生,好吧,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会给你公道的!我程天佑别的才能未必有,但是,我绝对不会让我自己的女人受伤害!但是,你得给我时间,我必须亲自去问天恩这件事情。就算是质问他,我也需要当着他的面;就算是要为你讨公道,我也需要见过他,对不对?

最后,他看了看身边的金陵,近乎艰难地对我说,对不起,姜生,我不该和你争吵,尤其是在你受伤的时候!我……错了。

当时,不光是我愣了,金陵也愣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程天佑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过话,而且会对一个女人说“我错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精致如画的容颜,看着他强忍泪光的眼睛,看着他倔强的唇角微微弯起的弧度,看着他的纤长的手指微微拢起,又微微松开。那一瞬间,我的心柔软了下来。我没有想到,这个如此固执霸道的男子,会在这样强烈的争辩之下,对我说“我错了”。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如此为难他,为难一个男人的骄傲和尊严。

他说,姜生,你好好躺着,我怕你的伤口会疼。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底是无限的温柔和心疼。

金陵摇了摇头。很久之前,就在这个城市里,她所认识过的程大公子,那个在传闻中坏坏的、带着霸气与匪气的男子,居然因为担心一个女孩子的伤口疼痛,而就这样,轻易地在外人面前,道歉了。

16 他说,姜生,你太可怕了!

天佑坐在我的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入睡。他说,你先冷静一下,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就回家。

金陵说,医生怎么说的,可以出院吗?

天佑说,我怕在医院里,她还是会被别人打扰,所以,我想带她回家。你别看她睡着了,我觉得,这小家伙还在担心家里的冬菇没吃饭呢。

说到冬菇,估计他想起那个要将我和冬菇一起摔下楼去的北小武了,就问金陵,北小武去哪里了?

金陵刚要开口,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苏曼?程天佑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一喊这个名字,我反射性地从梦里醒来了。可能是“苏曼”、“天恩”这两个名字太具有杀伤力,让我的睡眠都陷入万劫不复。

程天佑回头看了看我,并没有急着同苏曼理论报纸上那些报道,而是很小心地将我扶起来。

苏曼脸色惨白,乌黑的头发垂在胸前,蓝白条纹的病服,衬着她苍白的皮肤。她一手扶着挂点滴的支架,另一只手还在注射着点滴。一步一步挪过来,身后,跟着她的一个助理。她看了看病床上的我,神色万分歉然。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助理,又看了看床下的报纸。声音颤抖着,如同清晨的初露,会转瞬即逝一般。她说,天佑,我是来跟姜生道歉的。

我吃惊地看着苏曼,不知道将会有怎样的情形出现。但是程天佑额头上的青筋已经绽出,他冷着声音低沉地说,关于上件事情,我已经接受你的道歉了!但是,你不要再出现在姜生面前了!

苏曼摇了摇头说,天佑,我这次道歉,不仅仅是为上一次报纸刊登的内容,更是为今天下午那些报纸上的报道。

程天佑的脸瞬间变白了,他看着苏曼,不知道她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