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从怀里掏出了一柄黑刃,按了刃身上一个机关,那刀刃立刻像是活了一般长到一尺二寸,两端都十分锋利,中间握手处有一个月牙开拓护手刃,可使单刃,也能分开来左右手各持一刃。这是云天给她的东西,虽其貌不扬,却十分厉害。

“我只知道你们锦衣卫会用绣春刀,没想到还使这种特殊兵器。”杨宁清看着苏挽月手里的东西,心里暗自赞了一下。这柄匕首系用纯黑钢锻造,看似哑钝,但锋利非凡,绝非凡品。

“绣春刀只适合中长距离,我不太会使刀。”她捏着手里的黑刃,将绣春刀扔到一边,笑着说,“如果我今天走运赢了杨将军,也不是我的本事,全仗这柄黑刃之力。”

“苏姑娘太客气了。”杨宁清看着她握黑刃的那只手,纤细柔美,不禁注目良久,“像你这样的手,本就不该拿太笨重的刀,这柄黑刃的原主人倒是很懂得兵器。”

“云天是我师傅,”她甜甜一笑,“你见过他的,你表兄沈千户跟他打过一架,记得么?”

杨宁清想起那晚杏花楼事件,忍不住也笑道:“当然记得。他身手不凡,堪称绝顶高手,你既然是他的徒弟,看来我可不能掉以轻心了,要使出全力才行!不然初次过招就输给你,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赢了的人有奖品吗?”她狡黠地看着他。

“有。若是你赢了,我帮你做一件事。若是我赢了,你也帮我做一件事,如何?”他很随性大度地说。

“成交!”她朝他看了一眼,心中早有打算。

那黑刃的招式多是刺和挑,花式精巧,不似刀法凌厉斩劈,招招沉猛。苏挽月力气虽然没有杨宁清大,但胜在身法灵活,这正是她的优势所在。杨宁清起初担心她无法招架,并没有用全力与她对招。

“杨将军,不用故意让我。”她可不喜欢玩假的。

杨宁清见行迹被看穿,抬头笑了笑,忽然横刀一扫,力道突然加重。苏挽月低头避开了扫来的刀风,运气跳开了半丈,再逮着杨宁清侧身的一空挡,刃出如闪电,气势先声夺人。杨宁清回了个身,避开了苏挽月,而后手腕轻点,拨开了那一招,起落摆扣,直击她的面门。她并没有退后,仍是左右手各持一匕,左右突忽,杨宁清一时不知道防她那只手,只得收回了刀势。苏挽月看准机会,从腰间抽出“美人钩”,甩手将他的兵器卷了过来,“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苏姑娘好胆识。”杨宁清退了一步,收刀算是结束,“我认输了。”

“是我偷袭了你。”她仰头微笑了一下。凭着她的功力,要想硬碰硬赢杨宁清,基本不太可能。能够维持不输都需要全力一搏,更何况赢他?

“无论如何,我都输了。”他似乎输得很开心,“我和人对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灵巧的对手。”

她身形飘忽,招式逼人,姿态优美,如同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让人几乎眼花缭乱,一不小心就会分神。刀剑过招最忌分心,分心会让人失去一往直前的勇气,气势上早已输了一半。这一仗,杨宁清自知早已不战自败,无论对手使什么花招,都不应该坠入迷局,但他没有做到。

“师傅说过,敌虽千变,我心归一,当我们真正和人比试或者对敌的时候,一定要忘记对方是谁,一心求胜才能赢。”苏挽月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这么有实力,不由得满心欢喜。

“输赢其实并不重要,我也不介意输给你!”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收好了武器。

“将军,外头天寒地冻,要回屋换件衣服么?”随从匆忙赶过来,将一件披风递给杨宁清。

他扫了一眼衣衫单薄的苏挽月,关切地说:“你冷不冷?我们回屋子里去说话。”

杨府别院因为在西郊,占地面积丝毫不输给毓庆宫,视野极其开阔,正宅之后面临一大片人工湖,一眼望不到尽头,冬日湖面飘雪,碧波荡漾,柳枝随风飞舞,别有一番动人景致。

苏挽月在湖边漫步行走,只觉得心旷神怡,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这地方真好!”

杨宁清看着她天真可爱的模样,俊逸的脸庞竟然有一丝怔怔的神色。他默默地走在她身边,看着她素色锦衣的袍角掠过青石板铺设的湖边小径,心中竟然有了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杨府侍女奉好了茶,请苏挽月入座,厅堂内十分幽静,只闻得到茶香和窗户里飘进来的腊梅香气,她垂着头看杯里的茶叶被热水晕开,幽幽地舒展开来的样子,顽皮地将头俯下去,对着茶水轻轻吹气。

杨宁清更衣走进大厅,只见她巧笑倩兮,半垂臻首用红唇去碰那白瓷茶杯,一团氤氲的雾气从她的唇角蔓延开来,将她的美眸隐藏在水汽之后,不禁看得呆住了。

苏挽月忽然抬头,才发现他在不远处看着自己,顿时对他笑了一笑。

“尝尝看,我们这里的茶叶如何?”杨宁清率先回过神来,他此时换了一件蓝色棉里丝袍,袖口用玄色织带系紧,脚上穿一双鹿皮镶狐毛的皂靴,大步流星走到她旁边坐下。

“香气浓郁,很好。”苏挽月看着眼前的这位少年将军,他伟岸英气,笑声像风,的确如朱佑樘所形容的那样文武全才,她突然想到了朱佑樘之前说过的话,不禁有点走神。

杨宁清发现她抬头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又大又清亮,忽然又低下头去,以为她在看茶叶,就说:“西北蛮夷常常食用粗糙肉食,需要茶叶来预疾提神,待客治病,茶叶在关外本是金贵之物,到了京城就不算什么了。”

苏挽月知道西北牧民的生活习惯,他们确实很需要茶叶,宁可三日无饭,不可一日无茶。比起关外的珍而待之,关内茶叶品种繁多,产量丰盛,大家都觉得只是普通饮品。

“杨将军驻守关外多年,看来对那边的风土民情很熟悉了。”苏挽月把手里茶盏让到了旁边桌上。

杨宁清知道她要切入正题了,无缘无故太子岂会派人来看他?他也不再可客套,正色说:“我确实很熟悉那边风土民情。近年来西北边境私茶交易严重,牧民赶马下来同朝廷交换的数量就少了七八成,北蒙古方面不时滋扰,内需增多,我此次回京,就是希望能够得见圣上,面奏此事。”

苏挽月望着杨宁清,见他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不禁油然而生敬意。他虽然是个武将,但绝对是个聪明人,他比一般武将多了几分机智与沉稳,但也不像内阁朝臣那样迂回曲折、暗藏机锋。

“你如果见到皇上,会怎么说呢?”苏挽月望着杨宁清,笑意婉转地问他。

“必定是恳求皇上下旨,严惩私茶贩运,多派御史巡查。”杨宁清皱着眉头说,他对这一事心中不忿已久,在他辖内如被抓住,理当严惩。但地偏路远,他远远管不到四川渝中那一带,所以也希望朝廷能增派御史,巡查茶马交易。

“可是,茶贱马贵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太祖时候,就知此事不仅使得国库有亏,而且使得戎羌放肆,法令还不够严格么?”苏挽月记得历史上关于茶马的纠纷法令,顺口说了出来,“洪武三十年朝廷就有规定,守关人员若渎职纵放私茶出境,处以极刑,家迁化外,说事人同罪;贩茶人处斩,妻小入官。难道他们都不怕吗?”

杨宁清听到她这么说,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说道:“苏姑娘果然不愧是太子身边的人,对朝廷律例知道得如此清楚。看来太子殿下平日里也很关注此事了?”

苏挽月感觉他似乎对自己起了防范之心,立刻说:“杨将军不必怀疑我,我只是略知一二,随口发表一点意见,与太子殿下无关。”

“太子殿下今日让你到此,不知有什么旨意?苏姑娘就明说吧。”杨宁清吸了一口气。

“殿下让我传话给杨将军:除非想明白了如何应对此事,否则不要轻易面圣。若有为难之处,可找兵部侍郎刘大夏商议。”

苏挽月将朱佑樘当时的原话,一字不改地背诵了一遍。

“我与刘大人并无交情,他岂会帮我?”杨宁清若有所思,看来太子已经见到了他的那份奏折,他派身边侍卫来传口谕,足见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太子的重视。但是他却迟迟没有等到任何批复,或许是因为废储风波闹得厉害,太子这边暂时并没有决议朝政的权力。

“殿下的原话我都告诉将军了。世事无绝对,多一种方式寻求合作,或许就多一层希望,你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杨宁清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才说:“请回报殿下,臣多谢太子提点。若是能够让西北安宁,百姓安居乐业,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做。”

苏挽月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说:“那么我就告辞了,多谢将军的好茶。”

他随同站起,她临出门的一刻,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对她说:“苏姑娘留步!我还有话说。”

她停下了脚步,认真地抬头看着他,以为他还有重要的话要带给朱佑樘。

没想到杨宁清只是低头看了看她,犹豫了好一阵,才说:“我想斗胆问苏姑娘一件事,希望你不要见怪。”

苏挽月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莞尔一笑,说:“你说吧,我不怪你。”

他这才收起了犹疑之色,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低声说:“我想请问,苏姑娘隶属毓庆宫……你是太子殿下的侍妾么?”

苏挽月一听这句话,心头立刻火苗直窜,她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了杨宁清一眼,语气很凶地说道:“当然不是!”

没想到,杨宁清被她大吼了一声,不但不生气,反而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立刻低声下气地说:“是我胡言乱语冒犯,请苏姑娘不要计较!改日我一定给你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