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她抬头发现四周越来越荒凉,马匹越走越远,几乎快要出城了,眼前有一片乌压压的房子,门口挂着硕大的灵幡,一副阴森森的模样,而牟斌竟然在此地勒住了缰绳,像是要停下来的样子,感觉很是意外,探着头问他说:“你就是要带我来这里吗?这里是灵堂还是墓地?”

牟斌说:“这里是京城义庄之一,专供停放宫人尸首。眉妃虽然是妃嫔,但死因可疑,所以此前东厂将她的尸首送到这里来,由专人负责看护。我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一些疑点,你怎么了?怕吗?”

一阵阴风吹过,苏挽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硬着头皮说:“我不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说来也奇怪,她原本的恐惧和慌乱在碰触到他掌心的瞬间,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壮着胆子装出很有勇气的模样,跟着他跳下马来,一起并肩往这所皇宫专用义庄里面走。

守护义庄的两名侍卫似乎认识牟斌,很识趣地向两边闪开。

他们径直到了眉妃停灵之地,只见当中放着一具棺木,棺木盖是合拢的,四周一片静寂,牟斌走到跟前,眉头一簇,伸手发出一道强劲的掌风,将那个棺木盖子震开了一半,露出里面的眉妃遗体。

算上在翠缕宫那一次,这已经是苏挽月第二次在眉妃死后看到她了,她倒吸一口凉气说:“这样惊扰已故之人,是不是不太好?”

牟斌回头说:“你看看她的模样就明白了。我们只为追查真相,并非谋害于她,她泉下有知,应能谅解。”

苏挽月站在牟斌背后,牟斌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看向棺木的方向。

此时棺木盖已被他的掌风掀开了半边,她忽然发现棺木后面有一个人直挺挺地跳了起来,那人的脸很白净,舌头却伸得老长,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吊死鬼!

她尖叫了一声,一头扎进了牟斌的怀里,指着那边说:“你看,有鬼啊!”

牟斌顺手抱着她,一边迅速转过身来,怒道:“是谁?敢在此地装神弄鬼?”

忽然,只听见那边爆发出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听声音明明就是一个年轻女孩子,她笑道花枝乱颤,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且看清楚,我到底是人还是鬼?”

牟斌听到她的声音,顿时说道:“原来是你!你为何在此?”

那女孩“嗖”地一声落了地,似乎已经从棺木那边窜了过来,她站在他们身侧不远之处,满不在乎地说:“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我听说你这几天都来过好几趟了,看来锦衣卫对东厂的事也很关心,我特地在此候着你的!”

她说话口齿伶俐,显然是个活生生的人。

苏挽月从牟斌怀里将头抬起来,才看清了说话之人的模样,却原来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年纪和她相仿,身穿一套短打武士服,头上绑着两个长长的麻花辫子,系着两条蓝色绸带,手腕上挽着一条金丝软鞭。看上去眉清目秀脸,眼神之间带着傲慢与贵气,像是个明朝武将家的千金大小姐。

女孩扫了苏挽月一眼,语气有点尖酸地说:“她是谁?见个死人就乱喊,锦衣卫里什么时候出了这种不争气的家伙?”

苏挽月见他说话十分刻薄,忍不住回敬说:“我看见的可不是‘死人’,明明是你故弄玄虚,还好意思说我们?而且我现在跟锦衣卫没关系,只是毓庆宫的侍卫。”

千金大小姐愣了一愣,似乎挺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冷笑着说:“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侍卫,好牛气啊!你要是有真本事,用得着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别人那里寻求保护?”

苏挽月不甘示弱地说:“谁是缩头乌龟?你有本事站这里,让我吓唬吓唬你,看你怕不怕!”

牟斌回头道:“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你不要理她,跟我过来看。”

千金大小姐一直跟着他们,还撅着嘴说:“缩头乌龟就是你!我亲眼所见,怎么样?”

苏挽月懒得再跟她斗嘴,跟着牟斌一起走近眉妃的棺木,然而仅仅一眼,就让她怔在当场。

她此刻所见的眉妃,与当日在翠缕宫中那位安详美丽的妃子完全不同,不但失去了昔日的秀丽,整张脸都是扭曲着的,不但如此,她的身体还做出了一些奇怪的姿势,像是在愤怒地抵挡眼前的东西,手指甲纷纷折断,端口参差不齐。

“眉妃?……我之前见过她,不是这个样子的。”苏挽月隐隐感觉到,这件事非比寻常,为什么眉妃的尸骸会变成这样?此时距离她自杀而死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就算是自然毁坏,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牟斌用掌风将棺木盖合上,然后才说:“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在灵堂意外捡到了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是属于那个人的。照常理说,他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所以我觉得奇怪。”

苏挽月脑子灵光一闪,她回想起了当时东厂怀恩秘密递给朱佑樘的那个字条,不由得问道:“你说的人,是不是与‘德’字有关?”

牟斌还没有回答,那千金大小姐因为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冷板凳,见他们都不理睬她,立即主动插嘴说:“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如今朝中除了皇上太子,地位最高的人不就是德王爷……”

德王朱见潾?

苏挽月虽然知道德王是宪宗皇帝的亲弟弟,就藩山东济南,但历史上他并不算一个很出名的王爷,不禁有些疑惑地说:“德王?明朝没有其他的藩王有类似封号吗?怎么见得就一定是他呢?”

千金大小姐朝她翻了一个白眼,说:“还太子侍卫呢,真没见识!我告诉你,我们大明朝除了德王之外,从来都没有德公,德侯,德伯爵,也没有封号里带‘德’字的郡王。不但诸位王爷里面没有,连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里也都没有!”

她说得如此笃定,反倒让苏挽月对她刮目相看了:“你凭什么如此确定?”

千金大小姐得意地扬起了头,指了指牟斌说:“你问他呀。”

牟斌脸上漠无表情,说道:“因为她就是永康公主。”

什么?这个看上去刁蛮胆大、毫无架子的千金大小姐竟然是明朝永康公主朱清瑶?牟斌这么淡定地说出来,似乎根本没将她的皇室身份放在眼里。

千金大小姐很正经地肃了肃脸色,说道:“我告诉你,太子朱佑樘便是我大哥。你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服气不服气?”

好一个顽皮不训的永康公主!

苏挽月实在难以想象,她竟然和端庄自持的皇太子朱佑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果然龙生九子,种种不同。她只好苦笑着说:“服气,当然服气!还有谁比公主你更清楚你家的族谱封号?你说是德王,那自然错不了。”

永康公主看着她,眼睛亮了一亮说:“你这个人倒是识时务。”

牟斌的眉头却簇得更紧了,低声说:“污蔑王爷兹事体大,未有真凭实据,你们皆不可传扬出去。”

苏挽月与永康公主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她此刻几乎可以确认这件事一定与德王有关了,东厂和锦衣卫的线索同时都指向他,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既然查到了德王身上,她一定不能放弃,而最好的查案方式,莫过于去京城德王府邸偷偷走一遭。

牟斌看了看她们,说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宫。”

苏挽月原想今晚本来或许可以撺掇牟斌同去德王府,但如今多了永康公主,行事多有不便,只能再寻良机,就说:“也好,我们是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