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首小诗,我疑心都是为她弟弟所写的。我的翻译当然是粗率到一个亵渎的程度,但你们或许可以由此感到曼殊斐儿,低着声音像孩子似的说话的风趣。她的思想是一群在雪夜里过路的羊;你们能让它们走进你们的心窝如同羊归它们的圈不?

志摩

会 面

你我说话了,

彼此望了望,又背转了身去。

眼泪不住的在我眼里升起

但我哭不出声,

我要把住你的手

但我的手在发着抖,

你尽算着日子

算要过多少日子我们再能得见。

但你我在心里都觉得

我们这回分别了再也不得见面。

那只小钟的摆声充满了这静默的屋子。

“听呀,”我说。这声音响极了,

就像是一匹马在冷静的道上奔

有那样的闹——一匹马在夜里奔着过去。

你把我圈在你的臂围中。

但那钟的声音压住了我们心的跳动。

你说,“我不能走凡是我的活着的

永远永远和你一起在着。”

后来你去了。

世界变了相。钟的声音也是

越来越见软弱,衰萎了下去,

成了一件极不相干的事。

我在黑暗里低声说,

如果它停了,我就死。

深 渊

隔离着你我的是一个沉默的深渊。

我站在渊的这一边,你在那一边。

我见不到也听不到你,可知道你是在那里。

我再三提着你的小名儿呼唤你,

还把我也自己叫的回声当作你的答应。

我们如何填起这个深渊?

再不能用口,也不能用手。

我先前会想我们许可以把眼泪

来填得它满满的。

现在我要用我们的笑声来

销毁了它。

在一起睡

在一起睡;你倦得成个什么样子!

我们的屋子多么暖和;看这灯光

散落在板壁上,顶板上和大白床上!

我们像孩子似的低着声音说话,

一会儿是你,又一会儿是我,

醒了一晌又醒过来说——

亲爱的,我一点也不觉困,

不是你就是我说。

有一千年了吧?

我在你的怀抱中醒来——你睡得着着的——

我听得绵羊在走路的蹄声,

轻轻的我溜下了地,爬着走到

挂着帘子的窗口,

你还睡你的觉,

我望着一群羊在雪地里过去。

一群的思想,跟着他们的牧人“恐惧”。

颤抖着,在寒夜里凄凉的走着道,

它们走进了我的心窝如同羊进了圈!

一千年……还不是昨天吗

我们俩,远远地两个孩子,

在黑暗中贴得紧紧的,

躺着在一起睡?

你倦得成个什么样子!

编后记

徐志摩的诗文,浓得化不开的情感和优美娴熟的语词,一直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读他的情诗,这种感触则更为深刻。

情诗作者执笔时,大都有特定的对象。有时作者可以坦承,如法国龙萨《给海伦的十四行诗集》,拉马丁为艾薇·夏烈夫人写的《湖》,缪塞给乔治·桑的《四夜组曲》;有时也会出现难言或隐晦,如莎士比亚的某些十四行诗,李商隐的《锦瑟》等。不论何种情况,情诗作者与心仪的对象均不在场的时空下,更能凸显爱情的永恒和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