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左手腕,有一层纱布,上面依稀可见新鲜的血迹。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另一条蔓蛇植入她体内,以后,她便是你的饲体。”

脸上那青色的纹络越来越明显,几乎覆盖了他整张脸,看起来狰狞恐怖。

“我不喝。”

风尽拿起旁边的镜子递到莲绛身前,“难道你以后想要变成这个样子?”

镜子里的人,就像一个被蔓蛇花吞噬的怪物,莲绛一掌打开那镜子将自己的脸捂住,“十五睡了吗?”

“想去看她,自己去。”

风尽起身,直接出了房间。

屋子里只剩下莲绛和跪在地上的流水。

越来越多的细小藤蔓从蔓蛇驻扎的心口下长出,他垂下眼帘,神智似乎也被那些藤蔓侵蚀,他伸手将流水拉到身前,指甲如利刃般划开她脖子。

“夫人。”

门口传来了冷平和的声音。

莲绛浑身一抖,本能地推开流水,低声命令,“滚。”

流水一个踉跄,忙起身退了出去。

十五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爬上阶梯,小腹虽然不痛,但是那种疲倦仍旧没有减少,从风居院到这里,几乎快走了半个时辰。

“莲绛呢?”十五仰头看着楼梯处的冷,有些虚弱地问道。

“殿下在里屋。”冷这才注意到十五面色苍白,赶紧下楼梯去扶她,哪知,背后有人一下冲了过来。

那人力道很大,几乎将他整个人撞飞,楼梯狭窄,冷和那人直接砸向十五。

也在瞬间,一条黑色藤蔓从缝隙里突然钻出,瞬间将冷和那人缠住,飞快地扔了出去。

而另一条藤蔓则缠住十五的腰身,将她拉向墙边,避免栏杆断裂时她跟着摔下去。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十五凝目一看,跟着和冷被丢在下面院子里的还有一个人。

那人似乎摔得极其的重,在落地之后,还翻滚了几丈,直接在花丛的假山石上。

“冷护卫。”

十五焦急的喊了一声,看到冷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似乎没有受伤。

倒是假山下那人,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夫人,您上去吧。”

冷走到那人身边对十五应了一声。

十五点点头,这才发现,刚刚那个藤蔓竟然消失了。

推开门,屋子里燃着熏香,本是清淡的味道可此时的十五闻起来却十分刺鼻,忍不住反胃。

屋子里根本没有点灯,而莲绛背对着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月光下,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背影。

“莲绛。”

十五轻唤了一声,慢慢走过去。

“不要过来。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莲绛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暗处挪,竭力的掩饰自己的慌乱。

十五站在原地,一时也不敢上前,只是低着头,眼角酸涩。

“你曾说沐色没有意识,不会主动攻击人。那我就忽略安蓝和流水受伤一事,选择相信你。因为,我是你夫君。”他顿了片刻,下面的话好像费了许久的力气才能说出,“但若他日,他再伤及长生楼任何一人,你依然袒护他,且别怪我绝情。”

十五惊讶地看着莲绛背影,许久,点头道:“我保证他不会再伤害长生楼和月重宫任何一人,若发生这种事,那我会亲自送他走。”

“这是你自己说的。”

“是。”

莲绛低头看着自己藏在袖中的手,那些细丝似的藤蔓在扔在皮肤下肆意穿梭,他不敢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那夫人就先回去吧。”

“你回去吗?”十五轻声开口。

“我有些困,就在这里休息。”

“好。但是,你要更衣吗?”

“这边有人伺候。”他冷冷拒绝,声音里已有了丝不耐烦。

十五没在说话,凝了他背影许久,不舍的转身离开。

刚到门口,就看到有三个人对峙在院子里。

冷站在中间,身穿梨花衣衫的流水靠在他身后,对方的脸上写着几分恐惧和害怕。

冷的前面,站着一个栗色卷发的人。

沐色?

想到莲绛就在屋子里,十五不敢大喊出口,赶紧下楼,发现沐色死死地盯着流水,那紫色眼瞳阴寒如冰,竟有几分敌意。

“怎么回事?”

“夫人,”冷点点头,“刚刚扶流水起来,沐色就走了过来,一直用这个眼神盯着她。”

“沐色,我们回去。”

十五忙伸手拉住沐色,这才发现他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而周身亦有杀气流转。

“沐色。”

女子熟悉的声音传来,他回头,看着旁边站着的女子,简单挽起的乌发,小巧清秀的脸,漆黑的大眼,那眼底,倒映出一个栗色卷发的少年。

心口微微一滞,他反握住女子的手,如九年前初遇那样。

“嗯,回去。”

清美的脸上露出惯有的浅笑,他回答的十分乖巧,像不懂世事的孩子纣。

眼底的敌意瞬间当然无存,看起来清澈毫无杂质,那一刻,十五都以为,刚刚是自己看花了眼。

十五不敢停留,带着沐色赶紧离开。

直到两人消失,冷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盯着流水,“流水做事向来小心谨慎,怎么会突然如此鲁莽,就不怕伤了夫人!”

他口气平淡如往昔,可语气里却已经有厉色。

流水低着头道:“是流水的错。”

说着,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那十五,命可真是大。连安蓝亲自送药,都没有让她喝下去。

不知道是十五太警惕,还是那沐色搞得鬼?

想到沐色,流水想起刚刚对方带着敌意的眼神,心中突然涌出一丝不安:难道说那他真发现什么了?

当时她的确是受了惊吓跑出来,可看到十五站在楼梯口,她不禁计由心生,想借着冷将十五撞到。

可万万没想到,屋子里的莲绛竟然出手阻止,那藤蔓直接将她和冷丢了出去,不但如此,当时她还感到另外有一股力量拽着她狠狠的撞向那假山。

那青色的石头上,依然有自己点点血迹。

是沐色!

待冷离开,流水这才抬头看向十五离开的方向。转身,看到暗处站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看清对方面容,不禁低头行礼,“风尽大人。”

风尽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然后走出花丛,桃花眼里闪着不明的光,“那沐色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呀。”

流水浑身一抖,道:“流水刚险些冲撞了夫人,沐色是担忧夫人身体吧。”

“夫人……”

听到这两个字,风尽眯了眯眼睛,道:“流水到是聪明伶俐的人儿,难怪殿下会让你留下。”

聪明伶俐,在于,流水改口喊了夫人,而并非十五大人。

看样子,刚刚看到莲绛出手,她明白了十五在莲绛心目中的地位。

哪怕是冷做了他几十年的暗卫,为了十五,莲绛亦毫不手软。

“风尽大人谬赞了。”

流水抬起头,这才发现风尽手里拿着一个碗。

她脸色微微一白,已听到风尽说:“殿下让我来取血。”

流水点点头,心中却顿时落空。

让风尽来取血,那说明不需要她服侍在身前。

“听说流水出生在南疆?”

“是。”

“那流水怕也懂得巫蛊之术?”

“大人既知道流水出生南疆,怕也知道流水自小就流落到了长安,并不懂这些。”

风尽收回盛满血的碗,抬头看着风居院的方向,长叹一口气,“那人来了,可真是让殿下头疼。我们这些人,中间也难做。”

说完,消失在花丛中。

这一点,风尽不说流水也清楚。

莲绛讨厌沐色。

当年整个桃花门都曾传言胭脂浓和沐色私奔,想必,对两人的关系,莲绛耿耿于怀,但是碍于对十五的宠爱,却又不得不隐忍下来。

那风尽又在暗示什么?

流水看着风尽离开的方向,不知道为何,风尽是长生楼人中给她感觉最为神秘的人。

总觉得,他一身都是秘密,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又总都有目的。

十五回到风居院,赶紧将门关上,焦急地盯着沐色,“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让你休息,你怎么跟着我去别院了。”

沐色一听十五语气这么凶,紫色的眼眸涌起一丝委屈,然后低着头,从怀里掏出小人像紧紧握在手里。

细长的睫毛弯弯地落在脸颊上,十五这才意识到口气略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问:“你刚刚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流水?”

沐色依然低着头,“她欺负你。”

“欺负我?”十五一愣,“她何时欺负我了?”

“你睡着的时候。”说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十五小腹上。

十五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动作,脑子却思索沐色为何说这样的话,沐色向来不会与生人接近,按理说他根本不认识流水,却无端做出这样的举动。

深吸了一口气,十五黑色的眼瞳掠过一抹冷然。

按理说这个时候流水应该在睿亲王府,为何,在风尽的院子里!

难道手睿亲王府有事情发生?

“沐色。”十五轻轻撩起沐色耳边垂下的发丝,眼中多了几分怜爱,“以后不要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也不要出手伤人,懂吗?”

“不懂。”沐色抬起头,干净漂亮的紫眸直直地望着十五。

“你忘记你烫伤安蓝了?”

“她欺负你。你说谁欺负就杀谁。”

他说的很轻,可声音坚定甚至带着几分狠戾。

十五惊讶地望着沐色,气急的呵斥,“不准杀人,也不准对任何人动手。否则,否则……我就赶你走。”

沐色怔怔望着十五,“你不要我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如锥子刺入十五胸口,她伸手将沐色抱在怀里,声音为难,“沐色,谁也欺负不到我。若有人欺负你,你也告诉我,杀人伤人的事情我来做。”

“好。”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回答。

乌云翻滚,像暴风雨中咆哮的浪潮,层层叠压而来,周遭飞沙走石,耳朵里充斥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四处奔散开。

一群怪异的尖嘴利齿鸟破云而出,扑向地上逃散的人,前方一只红色的烈鸟上,站着一个小孩儿。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一手叉腰,一手持着镰刀一样的武器,神色冷厉地站在那疾驰的鸟背上。

它带着一顶怪异的帽子,一只大眼睛漂亮如星,一只眼却包着绷带,小嘴儿殷红,面容精致的分不清男女。

群鸟在它的带领下于风沙中俯冲而下,旋即一挥镰刀,整个天幕瞬间被撕裂,巨大的光幕中,它嘴角的笑容残忍而冷酷。

“啊!”十五豁然睁开眼,却感到一双手将自己懒腰抱起,旋即是一个股熟悉的味道传来了过来。

是莲绛。

屋子里十分黑暗,显然还没有天亮,他穿着宽大的袍子,苍白的脸隐在帽子里,无法看清他神色。

对方扯过旁边的披风盖在十五身上,然后抱着她急步往楼下走。

“莲绛,我们去哪里?”

他全身冰凉,她又刚才梦中醒来,不禁全身一颤,下意识地环住他脖子。

“秋夜一澈反了,我们得离开长安。”

轻轻的几个字,却让十五如中惊雷,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到了门口,而外面停着好几辆马车。

“沐色呢?”

十五大惊,莲绛身形微微一滞,低头看着十五,碧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和安蓝小鱼儿一个马车里。”

说着,小鱼儿已经掀开帘子,对十五招了招手,“爹爹,小叔叔在这里。”

沐色正坐在小东西旁边,静静地看着十五,目光落在莲绛身上时,凝了片刻,又收回低头看着手里的雕像。

莲绛将十五小心放在马车里的靠垫上,俯身将披风的带子替盖好又将带子仔细的系好。

十五抬头凝望着他,这是两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眉眼如画,睫毛卷曲细长,世间哪怕女子都少有如此好看的睫羽,微微抿着的唇,透着妖异的红色。

虽然只是系带子,但是,可冰冷的脸上透着认真。

“你的脖子?”

他说之突然顿住,冷眸中顿时涌起担忧和迷惘。

十五微笑摇头,道:“没事。”

指尖轻轻一颤,莲绛声音有些失控,“十五,是不是我做了什么?”

“是我不小心擦伤的。我脖子有些冷了。”

他忙将领口整理好,重新系好,可那低垂的眉眼却不停慌乱闪动,十五忍不住伸出手摸着他的脸。

他的脸和手一样冷。

她记得很久之前,他总是握着她,手心里有她依赖的温度,可如今,这些全无。

手指滑向他脖子,他却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蹲在她身前将她赤足握在手里。

十五失落的收回手,“莲绛,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莲绛没有说话,却从旁边拿出早就替十五准备好的袜套,轻轻地替她穿上。

他不说话,十五却已经猜到,待他穿好她往后挪开忧心的避开三尺距离。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他眼里,他倾身过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额头抵着她眉心,吐字如兰,“若有事隐瞒,那便是风尽找到破解尚秋水诅咒的法子了。所以十五,不要故意避开我了。”

他每说一个字,气息就撩过她柔软的唇,因为眉心相抵,因此能感到他漂亮的睫毛扫过她眼帘。

“真的?”十五将信将疑。

“若不信,你去问风尽便知。”

刚说完,怀里的人一下挣脱他怀抱,就要跳车,却被他拦腰拉了回来,咬着她耳根道,低叱道:“你就这么着急?”

“我,是担心。”

十五被他咬得一颤,顿觉耳根和脖子滚烫,又有些酥痒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却听到他低声,“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很轻,却字字清晰,像重锤敲在她心口。

她惊讶地看着他,胸口一阵闷痛。

她万万没想过,他如此骄傲自负的人,会说出这三个字。

不管他对不起是因为沐色的事,还是无意中奖她伤了,对她来说,都感觉到刺痛。

她本就木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将头靠在他怀里,刺痛中又有几分酸楚和感动。

他知道自己双手冰凉刺骨,只敢将手隔着那披风放在她小腹上,问:“听风尽说,你葵水来了。现在还疼吗?”

十五的脸红到了耳根,点头,“就是有些疲倦了,不疼。”说完,她一下握住莲绛的手,咬了咬牙,问:“莲绛,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莲绛碧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惊骇,以为自己听错,可十五望着自己的眼睛却写着满满的期待和认真。

怀中的女人,第一次像一个小女人那样靠在自己怀里,第一次提出,想要一个孩子。

胸口一阵锐痛,他想起了那个奇异店。

想起了那个盒子里放着的东西,想起那个老太婆说的那一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