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曾经的睿亲王府,胭脂浓就曾用这个眼神望着自己。

恰此时男子抬头,十五将目光落在别处,然后抬手将的发丝撩在耳后,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那是胭脂浓的习惯动作!

难道她,她喜欢那男子?

这个可怕的想法涌上,秋夜一澈只觉得大脑微微眩晕,这些天,他已经说服自己胭脂浓已经死了,回来的那个是复仇的十五。

甚至时刻提醒着她是来毁灭秋夜氏族的……

思量间,宫女门就开始上菜布酒。

“皇上,这位姑娘来自南疆,善于歌舞,不如让她来替大家助兴。”

碧萝含笑指着身后的尚秋水,十五正低头替小鱼儿夹糕点,一听碧萝的话,筷子顿时用力。

待那白玉糕放在小鱼儿碟子里时,已经散落成粉。

莲绛抬眸看向十五,她下颚紧绷,神情冷淡,正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尚秋水冷幽幽地瞟了一眼十五,然后从容地站在前方的亭子里,然后拿出一支白色的雕花笛子。

“骨笛。”十五在心里惊呼了一声,目光扫过秋夜一澈,看到流水看了一眼旁边的莲绛。

看样子尚秋水果然有备而来,而目的很可能是风尽,好在今晚来的是莲绛。

“小女子特献上一曲合欢应景吧,”她持着笛子吹奏起来,那笛声悠扬低婉,如夜莺清唱3唱。

在座的人瞬间被曲子所吸引,浑然不知那曲子被下了蛊音开始迷惑众人的神智,十五敛住心神时刻警惕他们对莲绛下手。

果然那曲子陡然升了一个调子,变得尖锐粗噶,那瞬间,十五一下扶住前方的台子。

“尚秋水。”

她盯着水榭里的女子,而对方亦冷眼看着自己,曲调越发急促,带着浓浓的杀意。

十五万万没有料到尚秋水竟突然改变主意,竟然改奏蛊引意图当着众人的面催醒十五体内的蛊虫。

尚秋水的要杀自己。

这么恨我?十五盯着尚秋水试图用内力压制蛊虫。

这么多天来,她没有去找尚秋水算账,对方却找上门来置他于死地。

蛊虫开始在体内苏醒,鲜血翻滚堵在喉咙,十五身体剧烈颤抖摇摇欲坠。

其他人都沉浸在笛子优美的曲子里,只有十五能听出那杀意和感受到体内喧嚣的痛苦。

但是,她没有机会阻止尚秋水!她更不能唐突的冲上去打断她演奏。

正在这时,耳边是小鱼儿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众人大惊,只见小鱼儿身后突然跑出来一条白色的巨大蟒蛇和一条吐着猩红芯子的小青蛇。

“她是妖女,召唤蛇!”小鱼儿尖叫指着尚秋水!

“有人要刺杀太子。”

三娘大声唤道。

其他女眷一看蛇出现,发出凄厉尖叫,周围当即乱成一团。

就是这个机会!

十五如闪电掠起,腰间月光森然刺向尚秋水,尚秋水根本没有料到如此完美吸引的演奏会被人小鱼儿搅和,因此十五的攻击,她完全始料未及毫无准备。

等尚秋水反应过来时,只看到一双怨念的阴森黑瞳逼面而来,那月光带着凛冽杀气刺了过来。

她手中笛子本能一档,十五的剑切过她手腕!

剧痛从手腕上传来,尚秋水手里蛊笛掉落,整个人都被近身的可怕杀气逼得跪在地上。

同时,她突然被人揪着头发扯了起来,随即整个头被拧着撞向了旁边朱红的柱子。

头颅几乎裂开,尚秋水嘴里翻滚着鲜血,眉眼处同样被血染红。

“尚秋水!”

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尚秋水半跪在地上吃力抬起鲜血淋漓的拖,对上了一双如魔鬼般恐怖的猩红眼眸,“你为什么还活着?”

是的,在这一瞬,十五体内所有的仇恨都伴着蛊虫的喧嚣醒了过来!

她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控制,就想将尚秋水碎尸万段,问她为什么。

她低头看着水榭旁边结冰的池子,揪着尚秋水的头,往那厚厚的冰上用力一撞。

完了!尚秋水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心里万般不甘,但是却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纵然当年跟随胭脂浓,甚至看到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像魔鬼一样血腥恐怖的十五。

轰!一声巨响,那冰被十五用尚秋水的头生生撞了一个洞。

尚秋水两眼一黑。

而这时,整个琼楼太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十五疯狂残忍的行径吓得呆愣在原地。

那尚秋水像破布人偶一样被十五塞在冰里,周围全是鲜血,几乎将整个冰面染红。

无人敢上前劝阻,十五曾在大殿上险些一剑废了逍遥王的事情早就传开,众人都知此女子身手不凡,却不知道,竟然这般狠辣。

莲绛抱着手臂满眼宠溺地看着十五。

尚秋水出场看十五那个眼神,莲绛就猜到她要做什么。

当她迷惑众人打算转杀十五时,莲绛毫不犹豫的召唤出了小白。

若要杀尚秋水,对他来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但是,他清楚十五需要的什么?十五,这个礼物,你可喜欢?

“你该死!”

十五声音肆意,拧着尚秋水的头又撞向一边的冰。

“不好……十五疯了。”

看到十五眼底冲血,三娘抬头提醒莲绛。

“她喜欢就好。”

莲绛微微一笑,倒是旁边的秋夜一澈见尚秋水实在熬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拉起十五,顺势将半死不活的尚秋水从冰池里拽出来丢向碧萝。

“大胆妖女,竟然刺杀太子,蛊惑容月夫人。”

他这一呵斥,才将众人从那血腥中的一幕中反应过来,禁军马上带走尚秋水,流水紧跟其后。

“全都退下。”

燕城亦冷声呵斥,整个琼楼台顿时冷噤下来,逍遥王见势不妙赶紧离开,其他几个王爷自是会看眼色转身带着家眷散去。

尚秋水没死,十五当然不甘挣扎要上去,可碧萝却一下挡在了她前面,然后拿出一把扇子摇晃起来。

那是一把泛着粉色荧光的扇子,上面用画着几朵娇艳的牡丹,几只粉蝶游玩其上,而扇子的下方,有一枚红色的朱砂。

沐色。

那是沐色的皮,是被防风生生切下来的皮所做的扇子。

唔!

十五感觉整个人都被生生切成碎片,鲜血从喉头涌出,然后‘噗’的一声,全然喷在了秋夜一澈身上。

秋夜一澈愣在原地,只看到十五捂住喉咙,瞪着殷红的双瞳,痛苦地往地上滑。

唯有碧萝,依旧微笑的摇着手里的扇子,然后带着胜利的姿势,优雅离开。

“十五。”

莲绛将十五抱在怀里,她身体在抖得厉害,眼眶鲜血溢出……却死死盯着碧萝离开的方向,然后伸出手想要将她抓住。

她发不出声音,一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唇边涌出,瞬间染红了紫色的貂领。

可是她眼底竟是不甘,挣扎着要脱离莲绛的手臂,手扣住水榭抬旁边的栏杆,生生将其捏断,那碎杂当即刺入她手心。

“爹爹,你是不是又疼了?”

“唔……”

她喉咙颤抖,发出破哑粗噶的声音。

小鱼儿一下跪在十五身前,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试图掰开十五的手,将刺入她手心的尖锐木扎取出来。

莲绛起身,将十五抱着怀里,大步的离开。

燕城亦跟随其后,而整个水榭楼台,及剩下了满身血污的秋夜一澈和逍遥王了。

脸上的血已经变成冰凉,秋夜一澈这才从十五痛苦的神色中反应过来,然后飞快地追上去,却被一把剑挡住了去路。

挡住的人正是唐三娘。

“胭脂……胭脂她怎么了?”

秋夜一澈声音语无伦次,脑子里是刚刚十五倒在地上浑身抽搐那痛苦的样子。

“呵呵呵……”三娘恨不得将剑刺入秋夜一澈心口,“睿亲王,她落得这个地步,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你什么意思?”

“看到了吧……”三娘眼中泪水滚落,“这才是真正的十五,这个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被折磨得不像人的女子,就是当年风华绝代的胭脂浓,你睿亲王的胭脂王妃。”

秋夜一澈悲喜交加,体内的血当即燃烧起来。

喜的是,他的直觉从来都没有错。

胭脂果然没有死。

而这个为了复仇回来的十五,真的是胭脂浓。

这个答案,终于得到了肯定。

可悲的是,为什么她刚刚会突然发作到底,口吐鲜血。

“你们长生楼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秋夜一澈怒视三娘。

“长生楼对她做了什么?比起你秋夜一澈做的,长生楼就算把她千刀万剐了都算不得什么。”

“孤不曾做害她之事。”他沉了片刻,回答。

“哈哈哈…把她毁容毒哑,封入棺材活埋八年还不算害她?”三娘声音发抖,“这个都不算害,你还打算怎么折磨她!”

秋夜一澈惊骇地盯着三娘,“什么毁容毒哑……你说什么?什么八年?”

“虚伪。”

“三娘!”

三娘回头看到燕城亦走了出来,她收起剑抬步离开。

秋夜一澈欲拦住三娘,燕城亦跨步而出挡住了秋夜一澈,随即看向不远处的几百御林军,冷声道:“四弟,你该回去了。”

秋夜一澈盯着燕城亦,满脸血污。

秋夜一澈目光扫过周围,燕城亦微微抬起下颚,众随躬身退下留下两人站在池子旁边。

“你早就知道她是胭脂。”秋夜一澈盯着燕城亦,“刚刚你也听到了,我要去见她。”

“她曾经是。”

燕城亦对视上秋夜一澈的目光“或许朕曾经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但是,朕却绝不会做将其毁灭的事情。”

他话一针见血,秋夜一澈踉跄后退一步,却说不出来了。

“如今的容月夫人虽然身体欠佳,但是却过得比从前好。”燕城亦坦然地看着秋夜一澈。

这样的目光,不是告诫,不警示,而是真如兄长般亲切告诉他一个真相。

犹如小时候,两人看书,燕城亦坐在他旁边耐心解答那般。

这样的目光让秋夜一澈无处遁形,甚至无法避开。

他大脑一片混乱。

在权力上,他向来冷静隐忍,局势都能透彻掌控,更懂得权衡利弊。

可偏偏在胭脂浓这个事情上,他不想去深究。

比如碧萝,与其说是他的女人,不如说是他需要的女人,或者是他不可缺少的盟友或者臂膀。

他深知碧萝善妒,做事毒辣,然而,对他来说,碧萝不会损害他丝毫利益,因此,只要她不超过底线,他向来纵容。

但是胭脂浓不同,不同在哪里,他从未去想过。

他只知道,她喜欢蔷薇时,他替她种满园蔷薇。

他只知道,洞房花烛夜,她拔剑直指他,并不要他碰她时,他亦尊重了她。

但凡女人需要的东西,他都满足她,甚至从来不强迫她。

可她非但不知足,却反而变本加厉的开始和他作对,公然帮助南宫世家,甚至带着沐色私奔,最后竟然在先帝面前上奏他意图谋权篡位。

沐色是他此生最满意的杀手,是最完美的杀人利器,可因为她,他不得已毁掉沐色。

他渐渐厌恶她……厌恶到不想看到她。

到后面,舒池看中她,他顺手做了人情。

可当她离开后,他又后悔,觉得既然是他女人就应该百分之百服从留在自己身边,甚至开始想办法从舒池哪里将她夺回来,可后面,她死了。

而这种念头在八年期间如魔鬼似的疯狂暗自滋长。

“她既是胭脂浓,就该回到我身边。”

许久,他终于吐出内心最想说的一句话。

“是吗?”

燕城亦声音又淡漠了几分,招手换来了远处的太监,低语了几句。

很快,太监送来一盆清澈的水,恭敬将那金盆放在了秋夜一澈手里,随即躬身退下。

燕城亦将那绣着七色彩莲的宫灯放在盆子上方,清澈的水在柔和的灯火中将那七彩莲倒影得光彩迷离。

燕城亦指着那金盆里的倒影,“你以为当年的胭脂浓便是这水中花,在你怀里。可有一天,你发现,她是天上月,你要得到她,就需要放下你手里的金盆。”说着,他用力一掀,秋夜一澈盆子里的水尽数洒落,将那彩莲宫灯淋得通透面目全非。

那一瞬,秋夜一澈握着金盆,怔怔地看着燕城亦手里烂掉的宫灯。

“你想要,却要不起!于是,你最终选择了手里的金盆,并毁掉了那天上月!”燕城亦将宫灯烂掉的部分撤掉,道:“可你要清楚,哪怕复原,这也不是原来的宫灯了。”

一针见血,秋夜一澈踉跄后退几步,几乎跌进了旁边的冰池,手里的金盆哐当落地,整个人像被抽魂魄般,不知所措。

情深入魔,即便秋夜一澈这等冷静的人也身陷迷途。这样的人,一旦找不到出路,无人指点,往往就会失去心智,陷入魔障。

“朕不是想点醒你。朕只是不想你再毁她一次。”

若秋夜一澈陷入情困,对燕城亦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因此,他的提醒,也是点到为止,并未透彻地说出另一个真相:秋夜一澈想爱,却爱不起。

“明一。”

燕城亦冷声道:“睿亲王身子不适,你好生护他回府,朕允他此月不用早朝。”

明一忙上前刚扶住秋夜一澈,发现他身体冰凉,犹如跌入冰窖。

当夜,睿亲王感染风寒,体热不起,陷入了梦魇。

得知这个消息燕城亦摇头冷笑:运筹帷幄的天之骄子秋夜一澈用了九年时间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风尽赶来时,看到床上的十五亦吓了一跳。

七窍流血,身上的衣服亦满身是血,右手手心更是血肉模糊。她虽然被点穴,可却狰狞着脸,眼底涌出痛苦和不甘。

眼前女子,俨然一副疯癫状态。

而莲绛则坐在她身边,抱着她的头,一遍遍抚摸她的脸庞,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她怎么会这样?”

“看到尚秋水了。”

莲绛轻声回答,可是,这个答案他自己都怀疑。

他去琼楼台时,十五一脸安静地坐在那儿了,而且尚秋水也站在不远处,很显然,他们到打过正面了。

“难道是碧萝?”

三娘小声道“大冬天的,碧萝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在那儿摇摇晃晃的。”

“扇子?”

莲绛眯着眼眸,半晌道:“那是一把人皮扇。”

三娘和风尽都沉默不语,素来听闻那桃花门手段毒辣,可听到人皮扇几个字,也微微寒战起来。

风尽拿出药箱替十五包扎好,三娘又将热水送来然后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十五,莲绛默默的替她清理脸上的血污,又找来赶紧的衣衫替她换掉。

夜深人静,他抱着她一动不动,直到她睡着。

第二日晚上,莲绛收到了流水的传书:沐色,年十七,桃花门唯一神杀,死后被剥皮做成了碧萝手中的人皮扇。

同时附上了碧萝的行踪,这几日碧萝欲图光复媚术,连日都去了青楼寻找新的目标,试图培养成媚术高手。

“沐色……”

看到这两个字,莲绛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