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男人稳稳地落子，从容地把难题抛给对手——他平静注视着的穿着法袍的女孩。

那女孩不过是小雅这般年纪，现在正对着眼前的棋局严肃地皱起眉头。她的法袍深黑，和大图书馆厚重的氛围相得益彰——她正是大图书馆的管理员。

令影风扬失望的是，弗丝今天并不在大神殿。

他敷衍地在神殿门口的捐款箱投了两枚银币，神殿的正门都没有进，便离开神殿，直奔大图书馆。

他未曾想到，最后自己会在大图书馆的前厅看这个图书管理员跟别人下棋。并且一看就浪费了半个小时。

“你好，我来借书。”影风扬出示了作为学院正式学生的徽章。

“什么书？我帮你拿。”专注棋局的少女头都没有抬，她年纪虽小，回答的声音已经十分世故。

她的棋盘局促地挤在管理员前台上所剩无几的狭小空间里，周围的空间全部被随意堆放的图书淹没。看来是有很多天没有收拾过了。

“不用了。”影风扬拒绝了图书管理员的好意帮助，“难得来了‘魔法的圣地’，要是只为了直直奔赴某本书，那也太没有意思了。”他笑了笑，“我走下。”

管理员玛琳，十二岁，属于最早来到自由高地的那一批元老。

虽然是第一次进入大图书馆，影风扬早就对图书馆的“黑色守墓人”有所耳闻。

玛琳的祖父是昔日王城最博学的老魔法师。若是光论魔法知识，即使是和如今的联盟长相比，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学院的教授们总说，大图书馆很大，书架连着书架，无穷无尽，藏有历史长河中所有珍贵的魔法知识。

而他们所谈论的那座图书馆，亦是玛琳祖父的坟墓。

传闻中，老魔法师以残烛般的生命作为代价，发动了把头脑中的知识具现化为魔法书的禁术。

不过，大图书馆最初的藏书，的确是经由老魔法师之手。

只是谁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几乎是空手来到高地的魔法师，会有如此浩瀚的藏书？

更加离奇的是，在老魔法师去世之后，流淌着老魔法师血脉的玛琳，仅凭借阅者提供的书名，就能凭空把书海中的那本魔法书准确地抽到自己手中。

而玛琳此后再未离开图书馆半步，就像是忠诚的守墓人一样。

早先就有对弗兰院长无法离开学院城的原因揣测的传闻，这次他们也不得不这样去想——会不会又是禁术？又是禁术，把女孩永远留在了大图书馆里。

除了寄托于美妙的传说和神秘的禁术，他们也再无合理的解释。

“哦，那随便你。”玛琳对影风扬的微笑无动于衷，她有一丝惊讶，却照旧是稳稳地执棋落子，“不过，在下面小心迷路。不要到时候书找不到，还要叫人来救你。”

“没事，”影风扬收回了徽章，“我的记忆力还行。”便一步步走下了下到馆内的旋转阶梯。

“将死！”

他听见玛琳在他远远的后边说，脚下的世界，如同一个静静等待的，无限的涡流。

咚，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第一次直面如此浩瀚的魔法师书海，他激动得只意识到一点，魔法师的贪婪。

根据地表上下，大图书馆分为两层区。上层区的藏书均属于公共知识，只有下层区，才存有魔法知识的相关书籍，也是魔法师口中的那个馆藏丰富的“图书馆”——只允许学院城魔法师进入。

下层区只有一层，他一来到地下，就察觉出下层没有上层热闹。

影风扬不知道，这下层区究竟挖到地下多远。

一排排书架有如一座座高大丰碑，耸立在影风扬的面前，一座靠着一座。书架本身是弧形的，因此完全遮蔽了在书架中间行走的尽头。他本来还以为它们只是柱子。而现在他站在书架面前，有如一只被拍瘪了的蚂蚁。

影风扬就算抬起头，也只能看到勉强看到眼前的七八排书那样的高度。而图书馆的书架高度，足足有半百排书的高低。书倒是在书架上塞得整整齐齐。要他说，整理书架的人若不是用了什么魔法，绝不可能攀着那么高的一个梯子，把书放回原来的地方去。

至于不会什么飞行魔法的人，就算搭个梯子，也只能看到书架留在地上的那几根可怜的脚趾头。

因此玛琳建议帮他找书，这可不是毫无根据。

但影风扬选择在图书馆里散步，他原本喜欢这样毫无目的的行为。

正是因为地下，馆内的光线极其暗淡。丰碑林立一般的书架之间，仿佛升起了一层层氤氲的雾气。好像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行走。

安静得影风扬只听见自己清脆的脚步声。

馆外的书，如同集结在天空的天使一般降临，在神色的穹顶，簌簌地，黑压压一片。像是雨点一般落下，神秘而悄无声息地躲藏进书架之中。

而原本在书架上的书本犹如列兵，整齐地站出队列，又如受到号角召唤，向着穹顶飞去。

影风扬第一次看见，还是觉得有些惊讶，但是，毫无疑问，这是图书管理员玛琳开始认真干活了，她在施放魔法，从书架里取书，把别人归还的书塞回去。只是完全看不到施咒者在哪里。几乎是最枯燥的工作了。

怪不得经常会被人误当做墓地。

他左手一本本抚摸着树皮上或烫金，或手写的字迹，好像魔力在他手心共鸣。最终，他在自认为的馆内的中心停了下来——那里有一块干净的碑。馆内唯一的光线，全部朝着那块碑吸引而去——只可惜，那块碑文上文字都没有，只留下了一个年份——大潮元年。影风扬推测，那是老魔法师的墓碑。只是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四周空无一人。

他从中心往图书馆的四边走，迅速浏览书名。他觉得比起在图书馆内悠闲散步，自己更像是在迷宫里探险。只是无论这个迷宫从哪一条不同的入口开始，他都最终回到这块没有碑文的石碑的原点。

没有任何同名的书因为疏漏，而被摆放在两处。这些他都记得。

他微微抬起头，只有墙壁上唯一的魔晶的光芒朝着他笑，而书本如同重获新生一般，在他头顶来来往往。

玛琳说的是对的，光是在这样巨大的迷宫里埋头走，想要不迷路，是极其困难的。不仅费力，而且也不适合找书，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书本，他的手都够不到。倒不如直接找玛琳要书比较省事。

不过，那名叫做玛琳的魔法师，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

他仰起头，列队飞出图书馆的书本勉强筑成了一条指向入口的线路。他昂着头，紧紧跟着指引走去。

哗啦。

突如其来的惊讶，叫影风扬立刻清醒。

他走出了无尽的涡流。

他毫无意识地走到了旋转的阶梯之下。蓝袍子，绿袍子，橙袍子……入口处倒是有着不少各色的魔法师，还有几张见过一次的一年级面孔，恐怕他们也是为了知识而要受好奇地罪。

一本原本要飞回自己书架上的极薄论稿，正瘫倒在他眼前的地上。刚刚就是它莽撞地冲进了影风扬的怀里，随后便完全失去了力量。

他把那本论稿捡了起来——《原始咒文——人类如何揣摩神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