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字?”在扬的面前,低着头问他名字并给他登记的是个四十多岁胖胖的男人。在扬的身后还排着十几号人的长队,有些人手里还拿着魔杖。这些都是新来高地前来登记的人。

“影·风·扬。”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影风扬,姓呢?”

“没有。”这个答案,扬的确不知道。影,风,扬这三个字中,到底哪个是他的姓。他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是在船上打打杂,偷客人的东西。那时候,别人就这么叫他。他不知道这是自己本来的名字,还是别人帮他取的。别人一直这么叫,他就知道是叫自己。

扬看着登记处的人写下的是“影风扬·无姓者。”

也罢,他想起来,三年前把他关进牢里的牢头也是这么写他的名字的。

不过,在自由高地,“无姓者”可不仅仅是意味着对自己的姓氏无所谓。尤其是对于原本来自贵族家族的人而言,意味着跟高地之下原有家族的决裂,意味着一名法师追求“自由”的决心——就像法兰外交长和弗兰院长一样。

扬看见登记处的男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里是赞许的目光。当然,扬原本并没有这个意识。

“年龄呢?”

“17。”

“好,少年有志。”登记员自写下他的姓名之后便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你的理想呢?”他抬起头问,眼里似乎还充满着期待。

扬的内心万般纠结,原本他觉得回答,“安安稳稳地混混日子,吃饱喝足,有地方睡。”就足够了。

可是眼前的这名登记员的目光是在是太过灼热,就连扬这样对于羞愧没有什么意识的人,也不得不重新思索一番。

“为了魔法师的自由事业而奋斗?”他良心满是不安地对这位充满期待的登记员说。他心中细细地思虑了三遍,这个答案没有什么错。

“好。”只听得那位登记员又一声叫好,便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为了魔法师的自由事业而奋斗!”笔力遒劲而辞慷慨。扬觉得自己是犯下了一个大错。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盗贼。”

“嗯,英雄不问出处。那么,你有魔法师的等级证书吗?”

“没有。”

登记员看了扬一眼,笑着说,“没关系,这个以后可以考的嘛。那你有魔法理论师的等级吗?”

“没有。”

登记员又抬头看了扬一眼,又笑了,“没关系,凡是都有个开头嘛。”

“是是是。”扬尴尬地连连应答。

“那么我猜你也没有进行过魔力的评估,对吗?”

“没有进行过。”

“这也没关系,今晚你回去休息一下,存好魔力,明天再来做评估。不过不能使用魔道具。对于检测的结果也不要太在意,毕竟人是会成长的,以后还能做评估的嘛。”

“是是是。”

“知道自己擅长那种元素吗?”

“雷?”扬猜测道,自从吸收了那名魔法师之后,他发现自己平常会用的也勉勉强强只有雷魔法。

“嗯,好。雷魔法的测试是释放闪电箭,你会咏唱吗?”

扬仔细思量了一番,自己的施法咒文都是道听途说学来的,难免会有什么不合理之处,便回答道,“并不是特别清楚。”

“没关系,你用‘雷鸣·追索眼前之物·飞箭’这句施放就好了。”

扬抬了抬自己的左手,思索了一番,记下了这句咒文。

“那你会冥想的吧?”

“感受魔法元素,然后再储存起来?”扬不安地猜测道,他也不懂这究竟算不算得上冥想。在大潮刚来的那一年,他突然就会了,之后就好像吃饭睡觉一般自然。

“嗯,对付测试是够用了。详情的话,如果你以后来学院学习,还能学到许多诀窍。”

扬点了点头。

“那么,最后的问题,你是要进学院学习呢?还是要找一份工作?”

扬仔细思考起来,这才是个大问题,直接决定了自己以后的生活走向。

工作可以赚钱,可以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不用像高地之下一般,去担心圣骑士找上门来。不过,不知道在这里做一天工能挣多少的生活费用。可惜荒废了这身法师的本身,也不知道被自己吸收的那名法师会不会气得找上门来。扬不禁左臂一阵颤抖。

若是学习的话,扬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理想,所以用不着刻意去学什么。自己有这身盗贼的本事,能保命吃饭,够了。不过,弗丝忒洛丝和法兰万一把自己谎称是血魔法师的事情当了真,传了出去,最后又被他们知道自己其实还不会血魔法,那岂不是会败露自己的那门吃人的禁术?这样看来还要学习点血魔法,免得多做解释的麻烦。

“按照你这个情况,我推荐你先去学习,你还没有住处,没地方吃饭吧?”登记员的话打断了扬的思索。

“学院提供食宿的补贴吗?”扬的思绪能被打断,完全是登记员的话非常有吸引力。

与其担心那么多多少天之后的事情,倒不如找一个眼下就能花最少的钱吃上饭睡上觉的地方。

“当然有补贴啊。毕竟是……”

“那我要学习。”在吃饭和睡觉面前,什么都需要靠边站。

“好,‘意向是进入魔法学院学习’。”登记员盖下了联盟的章。

一式两份,扬拿到了他的那张表,还有一张在学徒宿舍暂住的券和三餐的饭票。

扬重新走在建设中的街道上时才意识到,自己就这样草草地决定成为一名法师。

“扬!”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喊他,“影风扬。”

扬一抬头,便看见了眼前的银发少女——弗丝忒洛丝,不过和往日不同,她这次身边还有两个人在保护她,毕竟是月神的最高代言人。她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新的,全身好像由月光流淌下来一般。不像自己还是一件旧袍子。

“哟,弗丝。”

两名护卫好像对扬这样的轻佻语气不太满意,不过扬可管不着。毕竟他交谈的对象可不是他们。

“你拿的是什么,也给我看看。”弗丝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登记表,看着看着就咯咯笑了起来,“诶?原来你的理想这么伟大啊。”

少女已经没有他初见的时候那样,害怕和他说话了。他开始并没有认出弗丝是最高祭司,直到院长办公室发生的那一幕。倒是法兰外交长仅仅凭借少女的服饰就认出来了。

扬的面色变得有些绯红起来,为了照顾那位胖大叔的心情所讲的话,真是越来越令他尴尬了。

“是……是啊。弗丝,你……你是为了什么来的?”扬为了岔开尴尬话题,反问起弗丝——况且,这也是扬上次就问过的问题。

不过,少女的脸上又没有刚刚戏弄他时那样高兴了,好像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不想讲的话也可以不讲。”扬察觉到弗丝的心情变得不太妙。

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听了就当忘了吧。”

“那我还是不听了。我听过的东西我可忘不了。”

少女愣了半晌,“好吧,真是服了你了。”她把扬的那张表换给了他,便开始背着手在街上悠闲地散起步来。扬只好跟在后面。

“以前还归教会管的时候,我有时候会被命令去给法师‘赐福’。”

“给法师赐福?教会是什么意思?”

“期初我也觉得很奇怪,知道我看见那些法师的时候才明白,那不是一般的法师。”少女顿了顿,仿佛是因为回忆而心情难受,“那是‘堕落者’。”

“堕落者?”扬不明白堕落者是什么。

“看来,你不知道?”少女看出了扬脸上的疑惑,“你们法师在透支自己的魔力的时候,手臂会痛对吗?”

“是的。”扬仔细回忆着自己使用法术的情形,“疼的受不了,还会失去力气。”

“如果让你在透支魔力的时候继续使用法力会怎么样呢?”

“不可能?”扬想想那种感觉,就觉得受不了,“况且透支魔力使用法术,根本没有威力。这么做毫无价值。”

“正是这样。”少女点了点头,“但是引导性的魔法道具可以做到,教会的牢里就有很多。”

引导性的魔法道具,原本是为了持续释放某一法术,而不必持续咏唱,或者担心施法者分心而发明出来的。只要佩戴者成功释放了第一发魔法,除非把道具摘下来,就会一直释放,即使魔力耗尽也不会停止。”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透支会使得他们释放魔法的指尖变黑,再这样做的话,发黑的部位会扩散到手掌,手臂,直至全身。”

“有什么后果吗?”

“变黑本身有什么影响,我不知道。每次我能见到他们的时间很短。但是称其为堕落者的原因我是知道的。”少女顿了顿,“神的赐福会对他们是一种折磨,故曰堕落。”

“折磨?”

“普通祭司对他们的祝福,那些发黑的部位还仅仅是产生疼痛,并且祝福丝毫不会有强健身体或治疗伤口的作用。”少女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像我这种级别的祝福,对他们而言就是反复经历死亡。”

少女看着扬的眼睛,扬不知道从她眼里看出来的是什么。怜悯?愤恨?恐惧?

那就是教会对法师的酷刑。

“所以他们就是那样让法师乖乖听话,对吗?”

少女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不为神所赐福的人,受了重伤就只好等死。压迫法师精神的一根根稻草,从手指,手掌,手臂,直到完全压倒人心。想要获得赐福,就要避免堕落;想要避免堕落,就要乖乖听话。被神放弃的人,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要遭受无可恢复的打击。

“至少在这里不会被强迫做那些事。”扬安慰她,一名被迫施刑者的精神痛苦——尤其是一名最高祭司的少女——也不会比一名受刑人好多少。扬从前只知道法师对教会心怀恐惧,但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只知道好像是看一团永不见光日的黑暗。现在他明白了。

“嗯。”弗丝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始终没有告诉他来这里的目的。可能是同他一般为了避难,也可能是希望会改变些什么。扬本还想追问,但是他住嘴了。

他不该问。

尤其不该再继续追问。

他的那些问题将没有意义。

在法师的形象在世人眼中改变之前,在法师完全自由之前,这些问题没有意义。

一旦权力,鲜血和戴着利刃的命运之轮滚动起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停下。

至少,不该会由他这种没有宏大理想的人去停下。

他跟少女告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