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佣端着药瓶和内壁敷有药物残液的空玻璃杯离开后,昏暗的屋子里传来了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药很难喝吗?”
坐在床上的女孩没有回答,一只纤细的手臂支撑着床面,胸部上下起伏间,突显出与那14岁的年龄不太相称的丰盈感。
“这都是为了您好。”那个声音接着说道。
“是的,我知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女孩抽吸了一下她那在东方人中罕见的高挺鼻梁轻声说道。
“您能明白这一点就好。”苍老的男声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还是不好受么。”
女孩默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也许......”他话说到一半,转身走到门前插上了保险栓,又折回来继续说道,“我有办法让您感觉好受些。”
“恩?真的么?”
“我什么时候欺骗过您了呢?”男人说着有意识地向坐在床上的少女靠近了两步,“不过,那得要咱们两个人互相配合,就好像是......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是什么样的游戏呢?”
“这个游戏很简单,但再简单地游戏也得有规则。”那男人缓慢地蹲下身,一只布满手纹的手轻轻地搭在少女的膝盖上,又因为女孩出然发出几声急促的咳嗽,触电搬地缩了回去。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少女问道,“我感到你的的身子在颤抖。”
“哦,我没事。”男人压底声音说道,“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了,我说再简单的游戏都有规则,我们游戏的规则就是——不管怎样都不要出声,您能答应我吗?”
“就这么简单?”
“是的,您只要做到这一点就行了。”他的手又回到了她的膝盖上,并缓慢地向上游走,“现在,您能平躺在床上么?”
女孩照做了......
(二)
R骑着自行车沿着傍海公路前行,可以看见数公里长、覆盖翠绿植被的岩滩缓缓地伸向海面,沿途许多豪华连体别墅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高地起伏的海岸线上,炫耀着自己无与伦比的身价。R记得自己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父亲曾经带着他来这儿......朝圣,他暂时想不出更合适的词。父亲对他说:“如果将来想住这样的别墅,你就要努力读书,上好的大学。”事实证明,父亲错了。如今从名牌大学毕业的他恐怕得再奋斗20年,才可能在市郊买下一套不足100平米的公寓房。事实上,现在他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都要经过这片全城最豪华的海滨别墅区。
R工作的地方是一家销售高档油画颜料的贸易公司。他是公司里的一名普通业务员。下班前不久,他接到了一位名叫玛雅的女客户打来的电话,要订购一套温莎的油画颜料。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却又透着一股如秋日微风般飘忽而柔弱的忧伤。她说她的名字叫玛雅,就住在这儿的一栋的别墅里。因为临近下班,回家又恰好顺路,R并没有叫快递,而选择了亲自送货上门。
玛雅小姐宅邸和眼前绝大多数过度招摇浮夸的别墅不同,R此行的目的地从整体建筑风格来看是复古的歌特式,既有庄重的根基,也不乏童话的影子;背对大海的三层楼房体居傲地屹立在一块一英亩大小的岩坡顶端。
别墅的整个大厅布置得富丽堂皇,窗户、廊柱和灯具镶着金色的花饰,沙发和椅子上铺着厚实的秀边软垫,悬挂在洁白墙壁的壁龛上,放置着贴有各种名贵标签的好酒。环顾四周,从地面到家具,所有物件一尘不染,光洁得足以反射出人脸上的每一道皱纹。
接待R的是一个叫珍妮的女佣。在打了一通电话请示后,女佣告诉R玛雅小姐正在二楼的画室里等他。
这座建筑宅的内部比他想像地更宽大,大大小小的房间不下几十个,绝对体积不亚于一个小型体育馆,如果不是女佣带路,不迷路才怪。从大厅去二楼是一个巨大的旋转式楼梯,台阶、栏杆、扶手和方柱全部是用洁白的大理石雕凿而成,给人高贵圣洁之感。
上了二楼,两人转过几个弯,进入了一条铺着古波斯红地毯的幽深长廊长廊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当世名家著作和一些叫不出名字却极为精美作品。
“这些画中有玛雅小姐的作品么?”
“不,这些画作都是小姐的父亲生前收藏的。”
“你是说,他已经去世了?”
“是的,那是10年前的一场意外事故。”女佣说道,“我想你肯定听说过过他,他曾拥有百万吨级的远洋运输船队,被人称为......”
“东方的奥纳西斯......天啊,难道是他?!”R不由叫出声来。
“对,没错。”女佣补充道,“只可惜,他去世的时侯连40岁都不到。”
“以前,在这座港口城市里有一大半的人都是他的远洋运输集团及其相关行业的雇员,我的父母也是!”R说道,“在10年,几乎全城人都拖家带口地参加了他的葬礼。”
“是啊,他是个好人,那时大家都像是一家人,现在却一切都不同了。”女佣落落地说道。“最可怜的是玛雅小姐,她只有10岁,就成了一个孤儿。”
“那小姐的母亲呢?”
“她在小姐还没来得及记事时,就死于一场疾病。”女佣说道,“所以现在,玛雅小姐应该是她父亲财产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了。”
“不过,看来起你家小姐没有继承父亲的产业,而成了一名画家。”R有意转移话题说道。
“呵呵,也许吧。”女佣说道,“但说真的我从来也没见过小姐的画作,只知道小姐在画一幅很重要的画儿。”
“你家小姐从不让你们看她的画儿么?”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因为……啊,我们到了。”女佣指着走廊尽头那扇黑色对开式大门说道。
大门是由高档乌檀木制成,其上雕琢着极其复杂华美的花饰。“光着门的价格也得顶我N年的工资了吧。”R暗想。
女佣正要敲门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珍妮,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个人是谁?”
回头一看,站在廊道里的是一位身着笔挺礼服、头发灰白的老人。
“啊,吴管家。”女佣收回了手,语气略显慌张的说道,“这位先生是来给玛雅小姐送颜料的。”
“送颜料?就连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需要打扰玛雅小姐吗?”吴管家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一旁的R,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
“我......”站在原地摆弄着双手,女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送颜料的吗?”老管家对R伸出一只手说道,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不屑与鄙夷,“把东西给我,我会交给小姐的。”
“既然管家说了只是小事,那又何必这么大惊小怪的?”一道火苗瞬间窜上R的心头,“光天化日之下,我还能把你家小姐吃了不成?”
“先生,如果你要故意找麻烦的话。”老管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我就要叫保安了。”
R知道自己再和管家对峙,除了被扫地出门外,还有可能遭到客户的投诉,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再不甘心,也只有妥协的份了。
“让他进来吧。”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画室里传出来,显然是R在电话里听过的那个女声。
“可是,玛雅小姐......”
“没关系的,刚才是我吩咐珍妮带他上来的。”画室里的声音继续说道,“请进吧,R先生,门没有锁。”
画室给R的第一印象是......它根本就不像一间画室。屋内的每一扇窗户都被幕布般又厚又长的窗帘遮蔽——从窗外传来的涛声判断,掀开它们可以直面浩瀚无垠的碧蓝大海,微弱的光线从窗框边缘和窗帘的缝隙间渗透进来,为屋内的物品勾勒出模糊不清的轮廓。他无法想象有谁能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绘画。整个屋子比他想象得更深,从入口到画室最深处——一个巨大的黑色大理石壁炉所在的地方,直线距离足有20多米,即便是敞开大门,外面的光线也只能照亮画室的三分之一。黑色大理石壁炉的正前方立着一个画架,上面画了些什么,R根本看不清,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叫珍妮的女佣说自己从没见过小姐的画。
在画架前,R见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少女,他想那一定就是玛雅小姐了。事实上,当R的目光与她雕塑般完美的侧脸轮廓相撞的一瞬间,某种念头便模模糊糊地闪过了他的脑海。
(三)
“这儿看上去更像是一间暗房。”R一边接过少女递给自己的签收单,一边说道,“我甚至无法看清画架上的画儿,玛雅小姐怎么能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作画儿呢?”
“若不是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我无法完成我的画,因为我要画的是只有靠内心才能感知的东西,视觉的存在对我而言反而会成为一种干扰。”玛雅小姐说道,“我想你一定认为我说的是天方夜谭,不是么?”
“不,我相信一切都有可能。”R认真地说道,“但一切也都因人而异。”
“恩,说的是。”
“好了,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R说着,目光又在那黑暗中迷人的倩影之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除了自己以外,这间黑屋子里似乎还有什么人也在注视着玛雅小姐,确切地说是注视着他们俩。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思绪就被少女轻柔的声音打断了。
“恩,谢谢你了。”少女向前迈了一步,礼节性伸出手来说道。
“你会弹琴么?”当R握住那只异常柔软而冰冷的手时,玛雅小姐突然问。
“玛雅小姐是怎么知道的?”他满脸惊异地问。
“因为我感觉到你指端有厚厚的茧子。”玛雅小姐说道,“我小时候练过一段时间竖琴,老师告诉我弦琴手因为长时间练琴的缘故,指端会长出厚茧来。”
“原来是这样,玛雅小姐的感觉真是敏锐。”他说道,“从前无聊时,我总是爱弹吉他来消磨时光。”
“真的只是打发时间么?”玛雅小姐问,“从茧子的厚度来判断,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每天弹琴的时间不会少于4个小时。”
R不得不承认,玛雅小姐的感知力实在让他震惊。在那些妄想靠着一把吉他和满腔热情闯荡世界的日子里,他何尝不是放弃自己的业余闲暇,每天花好几个个小时刻苦地练习呢?然而,生活终究会教会一个孩子分辨现实和白日梦的区别。R庆幸自己听从了父亲的话,没有为了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从大学退学,不然,现在的他就连成为一个累死累活而薪水微薄的业务员也是不可能的。
“好吧,我曾经是一名乐队的吉他手。”他耸耸肩承认道,“只是后来,乐队解散了,我也已经有已经很久没有演出了。”
“也许下次有机会的话,”玛雅微笑着说道,“我可以做你的听众。”
“但我想我们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不是么,玛雅小姐。”
“我们现在既然已经认识,就算是朋友了。”玛雅用手抚了抚黑色的长发说道,“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来这儿。”
“但我想你那位老管家是不会欢迎我的。”R说道。
(四)
“今晚我很累了。”女孩推开那只抚过她那柔滑秀肩的手说道,“请你离开,好么?”
“这么多年了,您还是头一次这样直接地拒绝我。”男人说道,“也许是我老了,无法再带给您足够快乐了,可您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您了,为了您,我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女孩沉默不语。
那只苍老的手,再次顺着少女的手臂,肩膀和脖子,爬上了她那微微侧着的脸颊,很快被什么东西浸湿了。
“您为什么要哭呢?您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您拥有令所有人都羡慕的美貌,也无需为要在这个残酷的世上谋求生计而出卖自己的肉体或灵魂,而且您还有我,一个永远都深爱着您的人。”
女孩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发不出声来,她的脸被又短又硬的胡须扎得生疼,一个柔软的东西带着难闻的口气钻进了嘴里,不住地扭曲翻腾。接着,男人的身体无声地和她纠缠糅合在了一起,像是在展开一场迷乱的角斗。
(五)
事实证明,R是对的——老管家并不欢迎自己。不然,每当R背着吉他拜访玛雅小姐时,老管家就不会用那种冷中带冰的目光盯着他。有一次,R登门的时候,老管家已经在前厅等着他了。
“有什么事吗?”R问道。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到别墅来了。”老管家的回答直接了当。
“理由呢?”R一挑眉毛,毫不示弱地问。
“理由?”老管家冷笑道,“还要我明说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整天惦念着的是什么吗?”的确,即便他不明说,R也料到这家伙一定是为了这事而来。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一无所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臭小子。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对玛雅小姐只是有些好感,除了做普通朋友意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R有些闹怒地道,“况且就算我有你认为的那种想法,那也是我的自由!”
“好感?呵呵。”老管家说道,“也许你还不知道吧,还未满十四岁时,小姐就得了这种严重的精神疾病,直到今日,大夫们对小姐的病都无能为力,而且随着病情的不断恶化,她的身心都会发生极大的变化,直到完全堕入自己的幻想世界里!”
“你说这样话,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想想吧,有谁会在那样一间昏暗的画室里,画一幅连内容都无法看清的画儿呢?这一点还不够证明我的话么?”
“呵呵,如果你真的认为那是一种病态,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呢?”R反问道。
“这……”
“行了,我没时间和在这里耗了,玛雅小姐还在等我呢。”他毫不犹豫地把恼羞成怒的老管家凉在一边,大跨步地踩着旋转而上的楼梯上二楼去了。并没有在意老管家的话。
(六)
“刚才那段曲子叫什么名字?”R一曲弹罢,一边用画笔在画布上描摹着的玛雅问他。
“是Extreme乐队的名曲MoreThanWords。”他回答。
“一首忧伤的曲子。”玛雅说道,“却带着一股清晨般的活力。”
“我想我喜欢这样的评价。”他笑着说道,不一会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对了,说到名字。玛雅小姐的画儿也该有名字吧?”
“不,我无法找到一个恰当的名字。”玛雅小姐说。
“为什么呢?”R说道,“这幅画上到底花了些什么?”
“我说不清。”玛雅小姐说道,“能够用语言能描述的事物,就没有必要再以绘画的形式表现了,不是么?”
“那也叫它MoreThanWords好了。”
R听到玛雅小姐被自己逗笑了,可在昏暗的环境下,那笑容他却无法看清,只能在心中揣测那隐匿于黑暗中的惊世骇俗之美。
“不知为什么,玛雅小姐。”R认真地说道,“我总觉得这间画室里除了我们俩以外,还有一个人。”
“呵呵,真的么?”玛雅小姐似乎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微笑着道,“也许是在这座宅子里游荡的鬼魂吧。”
R想玛雅小姐一定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可他并没有笑。鬼魂?不知为什么,这个词竟让R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她十年前死去的父亲,他当然知道这个念头是多么荒唐可笑,但在它闪过脑海的一瞬间,他的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