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歌怎么会不记得。

从在宫中偶然撞见陈瑾瑜私下约见灯辛小道长,到后来常青跟踪灯辛小道长后的所见所查,她已经肯定,给陈瑾瑜的批命的道士就是无归道长。

此时此刻,李英歌虽不明白陈瑾瑜怎么说着婚事,又扯到了道士批命上头,当下只点头道,“记得。”

“认真说起来,其实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道长。”陈瑾瑜接着道,“我大病初愈后很是迷迷糊糊了一阵子,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能下地。我也是过后才听我娘提起,那道士除了给我批命外,还提点了我娘几句有关与我婚事的话。

那道长给了我娘一份八字,说是那副八字能压得住我的命格和福气,还说我的姻缘不在年龄相近之辈中,要往年岁相差十岁、八字相合的人身上找。你说说这是什么鬼话,我连那道士的面都没见过,我娘却对此深信不疑。”

说着又哀叹一声,苦着脸道,“所以说我堂嫂们的娘家人是瞎忙活。我娘虽把想为我议亲的话放了出去,不过是为了撒大网捉大鱼,借着光明正大的名头,好把各家年龄对得上号的人都过一遍,哪里是想干等着有意的人家上门来说合?

那道士还说,合我姻缘的人早则今年,晚则大后年会出现。我娘一听哪里还坐得住,这不就急巴巴地就借着吃春酒放话了么?我堂嫂们的娘家人,适婚的哥哥们都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娘对外只是不说,一心认定要给我找个大十岁的!

你听听那道士说的什么今年后年,跨度这么大,放你身上你信吗?可真是愁死我了,如今我是不怕府里或国公府那头冒出什么表哥表弟来,只求那所谓的有缘人千万千万晚点出现,别说大后年,就是不出现我也不介意哩!”

陈瑾瑜把城阳大长公主的煞费苦心,说成撒网捕鱼,听得李英歌又是忍笑,又是感叹,忍不住捏了捏陈瑾瑜皱起来的鼻头,笑道,“你既然知道城阳大长公主是按着特定的条件给你选婿,那还担心这么多做什么?这京中有多少未娶的人家,就是一家家看过来,少不得也要花上个一年半载的。

城阳大长公主再如何在乎道士说的话,也不可能全然不看男方的家世和人品吧?你与其现在就杞人忧天,倒不如先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所谓船到桥头自会直,牛不喝水也无法强按头,真临到头上,城阳大长公主总不会罔顾你的心意,对不对?”

“对!”陈瑾瑜琉璃似的大眼珠子一转儿,就着李英歌捏她的手蹭上去,挨着李英歌笑眯眯道,“你说的话可比我的嬷嬷、丫鬟说得实在多了。她们总拿那些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话说事,听得我忒没劲儿。你说的对,总归我坚持不嫁的话,长公主府还能养不下我不成?”

李英歌闻言愕然。

她只是劝陈瑾瑜暂且放开婚事观望为上,陈瑾瑜却直接想到了拒婚上头,思路的跳跃程度似乎和萧寒潜不相上下。

果然是嫡亲的表兄妹……

李英歌无语哀叹,陈瑾瑜却不给她再多说的机会,立时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笑,拉着李英歌出了小书房,转到屏风后重新梳妆后,就往国公府去。

长公主府是在城阳大长公主下降信国公之前新建的,和国公府不过一墙之隔,隔墙左中右各开了一扇门,以供两府的主子、下人来往。

门那头正接着国公府的桃花林,后来门这头的长公主府也移植了一片桃花林,和国公府交相呼应,等再过一两个月桃花盛开时,也是两府有名的赏花圣地。

桃花林中亦有小桥流水,左右对称着坐落着供人赏景歇脚的凉亭。

陈瑾瑜顿住脚步,细声交待李英歌,“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不会耽搁太久,这桃林里头还有我小时候亲手种下的树,等我回来就带你去看看,我们再要了鱼食来,去水潭那里喂鲤鱼去。”

国公府虽怕人来客往的惊扰了刚诊出喜脉的两位少奶奶,但这样的喧阗日子,也不可能真让人关在院子里清清静静的过,是以两位少奶奶的娘家人在春酒宴上略坐了坐,听罢一折戏后,就移步去国公府看望两位少奶奶。

这会儿人正多,又都是刚才在席间见过礼的,陈瑾瑜此去不过应付了事,就不愿李英歌跟着她一块多跑一趟。

李英歌想了想,也懒怠和人交际,遂笑着应下。

目送着陈瑾瑜带着嬷嬷丫鬟远去,李英歌就示意陈瑾瑜留下的丫鬟带路,带着常福和常缘往林中凉亭走去。

今天来长公主府赴宴,她只带了常福和常缘出来,谢妈妈留下看院子,而常青则在她随谢氏出门后,就自去办她之前交待的事,为她弄城南袁宅的布局堪舆图。

也不知道常青这会儿怎么样了……

李英歌一心二用,一面想着常青,一面看向常福和常缘,笑道,“你们也辛苦了大半天,我这里有这位姐姐跟着就行,你们想去哪儿逛逛走走自去罢,只别走远了。”

陈瑾瑜留下的丫鬟忙福礼道,“不敢当李二小姐一声姐姐,奴婢叫雨晴,您直接叫我雨晴就行。”

李英歌笑着点头。

常福和常缘见雨晴言行举止老练且周到,又知李英歌既然开了口,就是真心想让她们松乏松乏,遂齐齐笑着应下,“正好院子里的花露前几天用完了,谢妈妈还念叨着要做新的。今天就偏了陈七小姐府里的好花木,我们去附近采些花叶来。”

雨晴闻言忙道,“两位姐姐自管去,这会儿桃花还没开,再往水潭那里走倒是有不少新鲜花叶,尽可以摘的,两位姐姐不必顾忌。我们这些下人,也常到这儿摘花簪头发呢。”

常福和常缘得了雨晴的话,就说笑着携手而去。

李英歌到底年幼,闹腾了大半天确是有些累,当下也不再多开口,只听着雨晴妙语连珠的轻声介绍这桃花林内的各处景致。

雨晴说着说着,指向北面桃林的手指一僵,忽然皱眉道,“怎么会有人走到了这里来?”

李英歌原本听得心不在焉,闻言一愣,顺着雨晴的手指看去,就见桃林深处走来一道高挑的瘦长身影,步履虽漫不经心,却也一步步朝着这里的凉亭走来,似乎也看见了她们。

那人影只是微微一顿,不但没有改道回转,反而接着直直冲着凉亭而来,背着手似乎正悠闲赏景,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人影越近就越显出来人的清朗颀长来。

李英歌几乎是在人影清晰出现在视野内的一瞬间,就认出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袁骁泱!

只是吃春酒的男宾应该被搁在了花园子当中搭起的锦幔那头,袁骁泱怎么会突然出现这里,而且身边即没有小厮,也没有长公主府的下人跟着。

哪儿有外男独身一人在长公主府乱逛的道理!

李英歌瞳孔猛地一缩过后,更多的却是疑惑。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雨晴,雨晴面色有些难看,匆忙行了个礼道,“李二小姐还请稍等,奴婢去去就回。”

不管眼前的男客是为了什么、又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于长公主府来说都失了待客之道,更何况这里还有个李英歌,要是来人是个不识趣的,两厢一冲撞,别说城阳大长公主事后怪罪,就是乾王府和李府那里也不好交代。

雨晴这么想着,一时暗骂当值的婆子偷懒耍滑,一时又气眼前的男客孟浪,明明见到此处有女客还要走过来,也不知那心眼是怎么长的,可别是个有歪心思的人才好!

只是想着今日能受邀赴宴的男宾都是长公主府和国公府的常来往的,当下也不敢出言得罪,只急急迎上前,有意无意的挡住身后的凉亭,看着来人直言道,“这位公子可是走岔了路?若是来吃春酒,男宾的宴席摆在东面的花园子里,您走的是反方向……”

袁骁泱止步,低头看向雨晴,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抱歉道,“我在席上喝多了酒,刚才我母亲派人来传话,说是让我去拜见城阳大长公主,本有个府中婆子领我先去醒酒,半道上却被人叫了去,我在附近等着,看这里景致好,就过来透透气……”

雨晴听这话已经明白过来。

今天赴宴的人家只有袁家的太太和公子是头一回来,男宾中也只有袁家公子有可能被城阳大长公主召进内院见礼。

此时再听袁骁泱略低的嗓音、微醺的面色,雨晴不由微微一愣,语气就多了几分了然和恭敬,“原来是袁家公子,是府里下人行事不周,将您独自撇下,一会儿奴婢一定替公子教训那个婆子。您若是想醒酒,请跟奴婢来,回头奴婢给您带路,不知袁太太请您进去,是不是去的曲尚楼?”

袁骁泱垂眼想了想,道,“不是。说是叫琉华厅。”

琉华厅是内院用来见客的地方,这么说是城阳大长公主要单独见袁家公子?

雨晴这么想着,语气就更恭谨了几分,“奴婢知道了,公子请随我来。”

袁骁泱却站着不动,抬眼看向雨晴的身后,缓缓开口道,“凉亭中坐着的,可是李阁老府家的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