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湖上,一阵秋风吹动着湖面,潋起一层波纹,在秋日的映照下,水光粼粼,同时倒影出了雷泽言与桐和长老的身影。
雷泽言一身红色常服,头上髻着一条红殷发带,脸上仍未留胡须,保持着军人那般干净整洁,瞳孔中除了当年那般目色炯炯以外,还多了一丝沉敛。
而与他争对着的,是一身青色公服的桐和长老,留有半百的山羊胡须,眉目和蔼带笑,但是眸中却有很明显的犀利深邃。
两人面对面站着,良久之后,桐和长老先开了口,笑道:“因张嘉所书文中有逆反之词,必须交予廷尉严审。圣上委以桐和重任,监管文公评,桐和不敢怠慢,否则万一真出了点什么纰漏,桐和可担待不起。”
雷泽言听着桐和的回答,蹙起了眉,这桐和言外之意是在说,他雷泽言无权插手文公评的事,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他担待得起吗?
说话间,桐和长老不由分说,已经挥手令人将张嘉准备移走了,同时,在台下的百姓见状,又再次喧闹起来,有赞同张嘉被押送的,也有反对的,吵吵闹闹不可开交。
雷泽言听着群众中吵闹的声音,突然沉苛地一声唤到:“站住!”
话音一落,押解张嘉的兵士立即停了下了,而一瞬间连在场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其中在朝的侍卫和参加文公评的官僚都默不作声地看着雷泽言,而百姓则是都低下了头。
由此可见,雷泽言的威望果然在京中盛极一时,他的一声没有雷霆震怒之势,却能让所有人听之任之。
而桐和见状,唇角上勾起了一道不被人察觉的幅度,他没有说话,亦没有让军士继续,只仍旧笑盈盈地望着雷泽言。
随即便见雷泽言正眼盯着桐和,在众人的目光下紧抿唇线,一言不发。
半响后,雷泽言松了松口,拱了拱手道:“兹事体大,还望司徒稍候,待我进宫禀明了圣上,诚请定夺后,再行决策如何?”
此话一出,桐和颔首,也回了一礼,笑道:“如此也好,那我就令人将其暂押,待大司马回来,再行定夺。”
说完,桐和便见雷泽言大步离开了风月湖,走出人群,骑上他那匹赤黑的骏马,往宫城方向去了。
这时,桐和身后的逍遥子站了出来,在桐和耳旁低语道:“师尊,区区一个张嘉真能扳倒大司马吗?刚刚他就两个字把周围的混乱都压制下来了。”
桐和闻之,望着雷泽言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了一道犀利的眼色,嘴角上勾,笑道:“是啊,这种人太可怕,民心所向,若是我,我一定斗不过他。可惜,要对付他的是当今天子。”
当然桐和的这些话雷泽言不可能听见,他此刻正心急如焚的入宫,其实今日之事,他知道他不该来,而且风菱走之前已经提醒过他,让他不要提议“先攘外后安内”,他没照做,如今文公评之事,他还是没照做。
不是他不把风菱说的话放在心上,实在是无可奈何。
今日桐和之举,雷泽言心里晓得他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他并不是在挑唆道门新贵和世袭士族之间的关系,更不是真的只是单纯想陷害九卿之一的张宗正,张家,甚至不可能是真的张嘉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而是桐和在分裂士族,如今士族中已渐渐形成了两派言论,一派保守,一派新言,保守人主张先对孟国用兵,统一九州国土,坚持闵室治下的旧礼,而另一派则希望休兵养民,开百家争鸣的局面,提升国力,齐心应对北族。
当然如今虽然有两派言论,但士族终究是一家,所以没有明争暗斗,最多是政见不合罢了。
可若今日真把张嘉拿下了廷尉,被安上叛国的罪名,那无疑士族之间必起异心。
张宗正乃新言派,主张提升国力抗北族,而他却叛国的话,保守一派一定会认为新言一派根本无心扶持闵室,早晚会捧出一个强于闵室的新君。
至于新言一派恐怕会因此和朝廷离心,到时候还真给生出异心了。
因此雷泽言不得不管,绝对不能让张嘉去廷尉,再出行文通告,一旦昭告天下,什么都晚了,他必须截止此事。
不须片刻,雷泽言进了宫,他进宫是有特赦的,不需等候,只需差人通禀一声,便可面见天子,而很快,雷泽言跟着宫人进了上书院。
此刻,年轻的天子正在院中批文,见雷泽言来了,赶忙起身,下来搀扶起下跪的雷泽言,关切的问到:“亚父今日告假,进宫来做甚?”
雷泽言毫不犹豫的直言道:“陛下,臣为文公评一事而来。”
“哦?”天子眼中闪过了疑惑的目光,诧异道,“亚父不是近日劳累推了监官一职吗?为何又关心文公评一事?是亚父身体好了,又想做监官了?这好办,朕立即让人撤了大司徒,让亚父去监领。”
天子说话间无一不透着对雷泽言的圣宠,让雷泽言感激不胜,随即他定了定神,摇了摇头,道:“非也,陛下可听闻今日文公评上,张嘉失言一事?臣觉得…”
雷泽言的话还未说完,天子突然捏起了手中的竹简,看着竹简打断了雷泽言的话,散漫道:“亚父说的这件事,朕已知晓,那张嘉言辞露骨,飞扬跋扈,的确该好好查一查,这事亚父就不必费心了,全全交由大司徒去办吧。”
雷泽言闻之一怔,抬头错愕的看向天子,看着天子俊朗偏瘦的侧脸,与不动声色观折子的模样,他瞬间懂了——
不,不是桐和在分裂士族,想分裂士族的是天子,天子想对付那群支持新言的士族,或者说…
思及此处,雷泽言停了停,他不想往下想,可是纵使是天子的意思,他雷泽言也要驳回,他毫不迟疑道:“陛下,此事不妥!若张嘉正以乱国之名被通告,士族内部必将大乱,士族一乱,国力衰竭,九州必将再次被削弱。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江山社稷?亚父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