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二楼学生科办公室门口,钱崇军和周毅站在楼梯口把他们几个人一齐叫住,让大家帮忙领取班里同学的各种证件。钱崇军给几个人简单地分了工,有人负责领取毕业证,有人负责领取学位证,有人负责领取派遣证或者户口迁移证。

清点领取完毕,其余人各抱着厚厚的一撂证件出了学生科办公室,沿着中间的楼梯往四楼的教室走去。

想到明天就是离别日,临出门时,程自强看着钱崇军和周毅笑着说道:“老班长,书记,明天咱这个班委会就自动解散了。今天是不是该组织大家,举办个啥有意义的活动呀?”

钱崇军比周毅和程自强的年龄大一些,为人也较为稳重老成。他看了看周毅,又看了看程自强,问道:“强子的意思是?”

程自强说道:“纯属我个人的提议。咱们班里的同学来自天南海北。明天一别,大家很难再聚在一起了。要不咱晚上搞个晚会之类的?还请老班长和书记哥定夺。”

周毅点点头,说道:“我也有这个想法,正想找老班长和强子商量呢!也算是给咱们的大学时代划个句号。”

钱崇军听他俩都有这个想法,稍加思考说道:“嗯,我看可行。不过强子,马上就要毕业了,我想求你一幅墨宝。你小子可别忘了。”

周毅也说道:“强子,你也别忘了送我一幅。”

这事儿程自强可是早有准备。暑期他利用农闲时间,在老家程家庄的长条桌上顶着酷暑提笔挥毫,给矿建班的三十四个兄弟各准备了一个条幅。

程自强故意摊开双手,笑嘻嘻地说道:“两位哥,兄弟我大小也是市书协的会员,你俩多少也给我点儿润笔费吧!”

钱崇军绷着脸道:“废话!不给拉倒!”

周毅白了程自强一眼,说道:“讹诈!谁稀罕你那破字。”

程自强知道他俩故意跟自己开玩笑,收回双手道:“好好好,白送白送,还不行吗?”

钱崇军和周毅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三个人略略商量了下。最后三个人以班委会的名义提议,晚上组织全班同学在操场上举办一场啤酒聚会,让大家彻底狂欢一场。至于所需费用则实行AA制,由全班同学共同负担。当然,这必须在征求全班同学一致同意后才能实施。

三个人各抱着一摞资料上了楼。

进了教室一看,就见大家都已整整齐齐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有的人在交头接耳,有的人在闭目沉思,还有的人双眼望着天花板,显出一幅伤离别的表情。

程自强进门就看见教室后墙“学习园地”两侧,由他用毛笔书写的两个条幅。上联是“书山有路勤为径”,下联是“学海无涯苦作舟”。如今条幅的纸面上落满灰尘,显出几分土苍苍的样子。

再看教室南墙两个玻璃窗户中间悬挂的那幅题作“锄禾”的画。画里锄地的农人头顶炎炎烈日,汗流满面,裤腿赤裸,青筋外露,由不得令他心疼起来。

这幅画是由班上的“小画家”沈聪周所做,沈聪周做成后还专门请程自强在画上题词。程自强略一思索,挥毫写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当时程自强觉地沈聪周这幅画,饱含着浪漫主义的意境。今天他再看这幅画时,心里却生出另一番滋味。唉,普通人的生活,难呐!

见教室里的空气比较沉闷,钱崇军与周毅和程自强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个人默默地挨个把所有的毕业证、学位证、派遣证和户口迁移证发到同学们的手里,并让他们在一个本子上签了字,以交到学生科存档留底。

同学们手捧着几张薄薄的纸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突然间感到离别就在眼前!

美好的大学生活就这样要结束了!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兄弟,即将就要各奔东西,说不定他们以后再也无法会面了。

大家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不知是哪个悲催的贱货,突然嘟囔了一句道:“我的好兄弟,明天与你再见了!”

嗨!

教室里突然响起一阵“吱哇咣当”的声音,大家纷纷踢开眼前身后的桌椅板凳,朝着前后左右的同学们拥抱、握手、捶肩或擂背。

“兄弟!”“我的好兄弟!”“珍重!”“一路好走!”

场面一时失控。

作为班里的老大哥,钱崇军率先从伤悲的情绪里解脱出来。他站在讲台上大声道:“兄弟们,请让为你们服务了四年的老大哥我说一句话。明天就是离别日,我提议:今晚在操场举办最后一次啤酒晚会。同意的请举手!”

“哇塞,太好了!”班里三十五双手同时举了起来。有人过于激动,一脚踢翻了好几张板凳,弄地前后左右的人跳着脚来回躲闪。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

蒋光煌兴奋地跳上讲台,搂抱着钱崇军的腰说道:“我简直爱死你啦!老大哥。”说完不由分说,跳起脚把他那张扁嘴凑到钱崇军的左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钱崇军笑着用双手扶住蒋光煌的大脑袋,说道:“今晚的费用实行AA制,每位同学收取二十大洋。若是钱不够用了,就由肉球你这家伙兜底!”

蒋光煌面朝讲台下的同学们岔开腿,把右手伸到大脑袋边做了一个造型,大声道:“欧可!我恨不地包场啦。”

听说九三矿建班的同学们晚上要在操场里举办啤酒晚会,其他五个班的班干部也兴奋起来。他们在各自班里的同学们跟前一传播,毫无异议,几乎每一个同学都表示,凭什么他们班能在操场把酒言欢?咱们班里也要在晚上聚会!

得,毕业班的全体同学晚上在操场里聚会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事儿对专门从事学院保卫职责的赵成刚来说,心里不禁存了几分忐忑。

赵成刚曾经在部队服过兵役,从事保卫工作接近三十年,担任矿院保卫科科长也有十年时间。他亲眼目睹过毕业季尤其是临别之夜男女大学生们的疯狂举动,何况今晚在操场里聚会的人数有二百多人呢?

赵成刚心想,是不是要禁止这些毕业班的同学喝酒呢?他反复权衡,最后决定还是算了,万一因此惹起众怒,他也不好平息。但严防死守那是必须的,省得他们酒后闹事!

赵成刚立即安排手下五六个保卫干事一齐出动,把六个班的班长、团支部书记和体育委员召集到保卫科的大会议室里。他反复叮咛他们,大家务必履行好班干部的职责,站好最后一班岗,全力配合保卫科维持好今晚操场里的秩序。

最后,赵成刚把手掌朝向程自强说道:“强子,我特别要强调一下。你是球队的队长,你负责把你班里那十几个球员管理好。只要他们不挑头闹事,我就放心了一大半。有没有信心?”

程自强没料到赵成刚竟然特意交代这事,他站起身子挺胸抬头大声说道:“报告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几十年来赵成刚一直保持着标准的军人作风,他最喜欢听这话。赵成刚脸上微微一笑,干净利落地说道:“很好,坐下!”

西天的最后一抹余晖还没完全消失之前,西北矿业学院大操场边来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有的手里拧着扎啤,有的怀里抱着饮料,有的提着用塑料袋包裹的卤肉、凉皮和榨菜之类的食物,还有的捏着吉他、二胡、手风琴、小提琴等乐器前来助兴。

每个人都显地开心而放肆,每个人都打算开怀畅饮,每个人都想在这个极不平凡的夜晚,发泄一通说不上道不明的情绪。

那时候矿业学院的大操场周边还没有安装路灯,当西天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尽,大操场上便暗了下来。各个班的同学们人人席地而坐,他们拉着同班同学的手自发地围成一个大圈,六个班的同学便围了六个大圆圈。大圆圈中间放着他们带来的扎啤、饮料和食物。

九三矿建班啤酒晚会的帷幕率先拉开。

钱崇军站起身子,来到在围成一圈的同学们中间。他清了清嗓子,首先传达了保卫科科长赵成刚的训示,提醒大家一定要保持良好的聚会秩序,随量饮酒,克制情绪,千万不要惹是生非。

随后,周毅站到中间大声说各位同学彼此珍重,并祝福大家愉快地度过这个难忘的夜晚,明天一路走好。

围成一圈的同学们“噼里啪啦”地鼓了一通手掌。

按九三矿建班的惯例,班长钱崇军和团支部书记周毅讲完后,轮到体育委员兼球队队长程自强出场了。

围坐在程自强身旁的吴仕明和马弓长率先喊道:“强子,来两句!强子,来两句!”矿建班球队的其他队员也异口同声地喊道:“强子,来两句,强子,来两句。”

程自强心里突然生着一股莫名的感动。此时此刻,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呢?想了数秒,他总觉地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还是啥都别说了吧!

他挺直身子朝左右的同学们各鞠了一躬,然后大步走到圆圈中间,拧了一扎啤酒,首先挨个给球队的队友们每人发了一瓶。吴仕明、马弓长等几个队员见状,也各拧了一扎啤酒,向班里其他的同学们各发了一瓶。

程自强转身环场扫视了一圈,见黑暗里大家都手捏啤酒瓶静等他说话。他用牙齿“嘣”一声咬开啤酒盖,高举起啤酒瓶豪气万丈地说道:“各位兄弟,为了过去的友情,为了未来的相聚,让我们共同干了这一瓶!兄弟们,请!”

说完程自强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把一瓶啤酒喝了个底儿朝天。矿建班同学们中能喝的,还是不能喝的,都把啤酒瓶对准自己的嘴唇,一口气把瓶中的酒喝了下去。

一整瓶啤酒下肚,九三矿建班同学们围成的圈子顿时热闹起来。

牛建红、贾梦彤、张健和白新勇四个矿建班的音乐发烧友,每人怀抱着一把吉他,用略带忧伤的声音,合唱起老狼《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

在场的同学们齐声唱道:“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的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

从前的日子都远去,我也将有我的妻。我也会给她看相片,给她讲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这首回忆里带着万分忧伤的歌曲,一下子把大家拉回到往事之中。

吉他依旧弹拨,每个人眼里的泪水却是瞬间流淌。还有什么比激荡的青春更加珍贵,还有什么比虚度的时光令人惋惜……

为了掩饰彼此的忧伤,他们借着夜幕的遮挡,再一次捏起啤酒瓶互相喊道:“来,兄弟,干杯!”

“咣!咣!咣!”又一瓶啤酒被各人喝到肚里。

牛建红、贾梦彤、张健和白新勇受到大家情绪的感染,吟唱起另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往事如风,痴心只是难懂。借酒相送,送不走身影蒙蒙。

烛光投影,映不出你颜容,仍只见你独自照片中。

夜风已冷,回想前尘如梦。心似冰冻,怎堪相识不相逢?

难舍心痛,难舍情已如风,难舍你在我心中的放纵。

我早已为你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从分手的那一天,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花到凋谢人已憔悴,千盟万誓已随花事湮灭……”

他们就这样喝着、听着、唱着、说着……

不知什么时候,李志洲从校广播室带来了一台录音机,塞进一盘磁带放起了时下最流行的大舞曲。大操场上围着的六个圆圈,早已随着彼此交叉的人流自行解散。

有女朋友的男同学搂着各自的女友跳舞,没有女朋友的男同学则搂着同班的男生跳舞。还有一些不胜酒力的同学,则心随鼓点作着无意识的狂舞。大操场上的气氛,沸腾到了极点。

程自强搂着叶倩文的后腰跳完了一支又一支舞曲,俩人手捏着手传递着诉不完的柔情和蜜意。

就在李志洲换磁带的间隙,柳若娜拉着张玉峰的手走到程自强和叶倩文跟前。她妩媚地朝叶倩文笑了笑,说道:“倩倩同学,咱俩交换一下舞伴,行吗?”

程自强低头拿眼征询叶倩文的意见,却听叶倩文笑道:“好呀闺蜜。强子的舞步可臭了!你可别让他踩着你的脚哟。”

音乐又起,是田震那首铿锵有力的《野花》。张玉峰搂着叶倩文的细腰旋转着进了舞群。柳若娜一手搭在程自强的肩膀,一手搂了程自强的后腰,移动脚步款款地滑向张玉峰的另一边。

刚走了几步,柳若娜突然看着程自强低语道:“强哥,离别珍重!你怎么从不正眼瞧我一下呢?我可整整暗恋了你四年啊。”

程自强心里顿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