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事之外还有家事,郑飞黄想起前些天,大夫人抓住时间跟他说:“老爷,如今明俨的娘回娘家已有一段时间了,来信说要在娘家长住,而书墨已归天一年有余。纡纾和芳茹因犯错被禁足。这大过年的,到时年夜饭时,亲朋好友来拜年时,见到老爷身边只有我这个夫人,该做何感想?是怀疑我妻不容妾,还是笑话我郑家不和?”
“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郑飞黄也考虑过,这的确是个问题,只是自己没心思去解决。
而大夫人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愧是个谈判高手:“老爷,如果人家说我妻不容妾,我也受点屈,认了。不过老爷你是心知肚明的,这四房妾室不在席,可真不是我的错。不说我吧,如果外人说我郑家不和,这恐怕会传得沸沸扬扬,遭人猜忌郑家出了什么事。我们的脸面往哪放?如果老爷觉得脸面不重要,那纡纾的孩子,芳茹的孩子,怎么办?这样的母亲,让他们心里多少阴影,又少了多少喜庆,热闹。老爷,你看?”
“她们两个犯的都是家法当诛之错。可是她们的孩子,有的病重,有的年幼,不能因为母亲的过失而受罪。就以这个为由,想好说辞,待二十六,你召集全家,让他们两个出来吧。”郑飞黄想到也只有如此了。而自己没心情主持家宴,让夫人去主持吧,自己坐在旁边撑个场面即可。
而今日就是二十六,郑飞黄在馆娃斋,西子林与秦雨青一刀两断,更无心思参与家宴了。
在禅珞院,秦雨青听到敏嫣过来说:“秦姑娘,今晚家宴,老爷和夫人请了所有家人。四小姐说你时常不在禅珞院,对她也伺候不周,今日让你陪她一同去。”
“哦,我打扮一下,这就去。”秦雨青没多想。
“秦雨青,我将你的月钱降为三成,只是对你的惩罚而已。你这个丫环做得有多么不到位,我相信你心里也有数。这个降薪的惩罚,你无意见吧?”四小姐声音微弱,郁郁寡欢地问。
而同样郁郁寡欢的秦雨青回答:“奴婢伺候不力,四小姐惩罚得是,奴婢无意见。”
至幸堂的餐桌上,郑家的人都到齐了,包括被禁足的四夫人和五夫人,她们此时像刚被解除锁链,心中还颤着,也不敢打扮地多艳丽。
所有人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大夫人陈词:“在座的各位郑府家人,今日腊月二十六,是崇祯十五年年关了。我与老爷商量,今日晚宴,让你们久居宅院未出门的四娘和五娘解除禁足,一起用晚宴,一起过年。”
众人皆惊,反应最大的第一个人是二少爷郑世渡,拍案而起:“爹,这两个恶妇犯得罪,没让她们去死就已不错了,怎么还能让她们登堂入室,享受家宴呢?庄睿合,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郑飞黄不想多说,挥手示意郑世渡坐下。他坐下了,气得拍桌子。
秦雨青还未从馆娃斋的情绪中走出,就遇到这事:四夫人和五夫人是大夫人的哼哈二将,以前对我,对友姑,对五少爷世袭做的恶事,想起来都令人打寒颤。一官,今日我才刚与你撇清关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请出这两尊佛来对付我吗?是你还是大夫人的主意?
郑明俨和董友姑发抖的手紧握在一起,郑经失踪一事让他们学会了凡事要忍:尽早离开这个家,自立门户。
因此,他们忍住愤怒,什么也没说。
“嫡长子”郑世荫更是没得什么说:我把我自己的事做好就是了。
大夫人也没批评郑世渡刚才的大闹,而是接着说:“你们的四娘和五娘曾有过,但老爷和我的意思是,四娘有恩庆和子节要照顾,五娘有世默和子令要抚养。他们都是你们的弟弟妹妹,不能让他们看着娘亲终日以泪洗面,而生怨恨吧?”
郑世渡再次发火:“这样的娘亲能教出什么好东西!不要也罢。干脆把她两都关起来,这样,恩庆和世默他们也不会看到这两个恶妇整日哭哭啼啼了。我看,开妍,立妍姐姐幸好早已出阁,要不受你影响,准会变得像争妍一样,一个小泼妇,毒辣!倒贴也没人要!庄睿合,你到底怀的什么心思,把这两尊佛给请出来,将来郑家还有安静日子吗?”
“世渡,大娘对你是一忍再忍。你想想你自己,想想你逝去的娘亲,若不是你从小看着她悲天悯人,也不会造就你今日这样怪异的个性啊。”大夫人一副圣母样。
郑世渡侧身,翘起了二郎腿,讥讽她:“庄睿合,我可没称你为大娘,你别这样热脸给我贴冷屁股似地,你是不要脸还是脸皮厚啊?”
桌面上这样的血雨腥风,一家之主郑飞黄愣是一句话未说:反正夫人已揽下这件事,我也不想管。今日雨青的话已让我够操心的了。
郑飞黄无意中喝秦雨青的眼神触碰,两人赶紧眼神分开。
饭局还得继续。说实话,对于郑世渡这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来说,大夫人还真一时拿不出办法来治他,不过他有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这是他的软肋。纵观整个郑家,敢这样明着与自己抗衡的也只有与郑世渡了。郑世渡,我现在就看看,你嫡亲的弟弟是怎样学你与我顶嘴,治不了你,我还治不了这个小鬼?
大夫人要拿五少爷郑世袭开刀了:“嗨,世渡,大娘对你言尽于此。问问世袭吧。世袭,大娘将四娘,五娘,还有你的玩伴,世默弟弟,子节妹妹,子令妹妹都请来用家宴,你开心吗?”
郑世袭的脑子从家宴一开始就在转,这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应付,却没想到大夫人这么快将目光瞄准了自己,想必是被世渡二哥骂得气不过了,才来寻我的事,我可得好好回答,滴水不漏地回答。对面,世渡二哥在等着我臭骂大夫人一顿,但现在不行啊,二哥。
郑世袭心中已想好了怎样面对:此情此景,人在屋檐下。
他坐直了,放好手,恭敬地说:“大娘,世袭是忍不住的开心呢。本以为自己年纪小,不宜在饭桌上多言,却不想大娘对世袭疼爱,给世袭表达心意的机会,世袭就说了,能看到四娘,五娘和各位弟弟妹妹一起,全家团聚,其乐融融,共享天伦,这是天赐的福分,哪有不开心之理?”
说的还不错嘛,大夫人没有放过他,继续问:“世袭,四娘曾对你动过杀心,五娘差点要了你大嫂的命,你可不记得了?”大夫人想激起这小子的怒气,好训斥他,在郑世渡面前立威。
没想到郑世袭说得忍气吞声,让大夫人无茬可找:“大娘,请容世袭为四娘,五娘说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人生路漫漫,四娘和五娘以爹和大娘为榜样,新面目示人,尊长爱幼,携手治家,为大娘排忧解难,世袭当不可记恨。大娘不计前嫌,请出四娘,五娘,让世袭看到了大娘的宽宏大量,慈爱仁德,让世袭仰而望之。”
“世袭,你对四娘和五娘也是宽宏大量啊,怎说自己对大娘仰而望之呢?若今日世袭你的娘亲在此,不知会如何评论大娘这番做法。”大夫人说出了三夫人,郑世袭的亲娘,看他会不会想到受屈的亲娘而生气,哭泣。
郑世袭的饭局对话与大夫人已不相上下了:“大娘,世袭想,若娘亲还在,定对大娘此番做法和世袭持同样态度,感叹自己在大娘面前,望尘莫及。”
大夫人很满意他的拍马屁,但恨自己,没有能够让三夫人这个小儿子发怒,而惹郑飞黄生气。
“世袭,你这番话让爹和大娘感觉你不同凡响啊。”这是郑飞黄今晚唯一感兴趣的:第五子郑世袭,这个幼小失娘的儿子不可同日而语。
“爹谬赞了,世袭怎担当得起?”郑世袭自谦说:“若爹和大娘不嫌世袭多嘴,世袭还有话愿对四娘和五娘说呢。”
“说吧,家宴上,畅所欲言。”大夫人虽受郑世袭称赞,心中却不开心:世袭,你不敢惹我,这是要怒斥你的四娘和五娘了吧,我知道你定恨透了她们。不过,即使她们有错,你在饭桌上不尊礼仪地,不顾尊卑地怒骂庶母,也会有你好看的。
但大夫人又一次低估了郑世袭,他并没有穴口大骂有着血海深仇的四夫人和五夫人,而是尊敬地说:“世袭已多日未见四娘,五娘,也多日未和世默弟弟,子节妹妹,子令妹妹玩耍了,世袭心里都迫不及待了。今日有爹和大娘准许,还请四娘,五娘不要嫌弃世袭和几位弟弟妹妹一起玩耍。若玩得过头了,自然是世袭这个哥哥的错,更请四娘,五娘谅解。”
“自然,自然。”刚“出狱”的四夫人和五夫人还没有胆量说刁难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