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赵国使臣临武君天天催问援助赵国之事,田单进入齐王宫,请示大王是否已有决断。
齐王建依然犹豫众臣所见不一,母后也没有决断。田单则说:“君上乃一国之尊,一言九鼎。君上既然应允五日内回复赵国使臣,明天就到五日,应当给他们一个答复了。”
齐王建要田单且回,他还要再想一想。
君王后躺在卧榻上睡眼蒙昽。太史敫的话重又在耳边响起:“齐国的君王姓田。那个荀况,他姓荀,不姓田,和田姓也没有什么亲戚干系。他在这里指手画脚……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你的儿子是齐国大王,你是王太后,齐国上下都听你和建儿的号令。但是,你和建儿的位置能不能坐得稳,你们能不能支撑起齐国的江山,要靠我们,靠我们这些元老!”
齐王建突然进来打断了她的梦呓。齐王建坐在君王后的身边,问母后身体不舒服吗?君王后回说没有,问:“你有事吗?”
齐王建告诉母后,援赵的事,赵国使臣等待回复。君王后问儿子什么意思。齐王建说他想去请教荀老夫子。
“他……咳!我们母子指望不了他。”君王后翻过身去,不再与齐王建说话0
夜深了,齐王建独自在宫中徘徊。他不理解母后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想的是曾经答应赵国使臣,五日内回复请求。而且丞相田单一再说:“君上乃一国之尊,一言九鼎。既然应允五日内回复赵国使臣,明天就应当给他们一个答复。”
想到这里,齐王建命令备车,他要去请教老师荀子。
荀子在书斋秉烛夜读。韩非、李斯、陈嚣等弟子在隔壁间夜读。踏着月光,齐王建乘车急驰,在荀子的居所门外下车,步入院内。远远望见荀子书斋的灯光,窗外竹影婆娑。
齐王建急步走到窗下,望见屋内读书的荀子,将脚步停住。身后跟随的宫人欲上前通禀,被齐王建止住。他看荀子那专心致志的样子,想进去,却又感觉不妥,伫立良久,又转回身来。
宫人知道齐王建的急切心情,问:“君上,既有大事要向荀老夫子请教,为什么又要走呢?”
齐王建说:“老师正在专心夜读,寡人虽然心急如火,只好待明日再说吧!”
少顷,宫人大声呼喊:“君上到!^”
荀子和韩非、李斯、陈嚣等弟子闻声为之一惊,忙起身出来跪地迎接。
齐王建双手搀起荀子:“您是寡人的老师,不必行此大礼!”
荀子说:“君臣有别,礼不可须臾有差。”
齐王建与荀子走进书斋。荀子请齐王建坐下,齐王建要荀子与其弟子也请坐下。
齐王建开口说:“老师重归稷下学宫,寡人与老师约定,十天来请教一次,每每得益甚多。今天不是约定的日子,深夜造次来访,打扰了你们夜读,甚为抱歉。”
荀子回道:“哪里哪里!君上深夜到来,必有要事。君上请讲!”齐王建就把赵国使臣请求援助,众臣意见不一,他也难作决断,所以才深夜特来请教老师的目的说给荀子。
荀子看了看齐王建紧锁的愁眉,转向韩非等人说:“在长平,秦国与赵国各自动用了倾国的兵马,展开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齐国援赵之事关乎齐、赵、秦三国的邦交,甚至于关乎三国的兴衰存亡,不可不慎重思虑。韩非,你们的见解如何?”
韩非、李斯等人相互观望,都不愿开口。
陈嚣是个寡言的人,按照他的个性,当更不会开口。但是,援救赵国是一件非常急迫的事情,见师兄们都不说话,他按捺不住了,就说:“师兄们都不说,我说。老师说过,仁义之兵,行于天下。秦国欲称霸诸侯,当以道德征服别人,而今日却强行夺取,以武力兼并别人,是为不义。绝不能容他这样横行霸道!”
荀子问韩非:“依你之见呢?”
韩非回答:“黄……黄帝曾……曾经说过,君……君与臣……一日百战,群……群臣议论纷……纷,并不……不可怕。立志之难,不……不在于胜……胜人,而在于战……战胜自己。”
李斯不以为然地一笑。
荀子问:“李斯,你呢?”
李斯说:“天已晚了。君上来听取老师教导,还是请老师讲吧!”
“好!”荀子坦然道,“国家,这是天下最大的器物,最沉重的担子,不可不选择一个最保险的地方来放置它,倘若置于危险之地,那就要生出灾难;不可不选择最平安的道路行走,道路选择错了,就会导致灭亡。一国的君王,处于最有权势的地位,道正则国安,道邪则国危。”
齐王建点头称是。
荀子继续说:“一个有远见的君主,应当以义立足于天下,以信来称霸诸侯,如若玩弄权谋则要亡国。这是贤明的君主必须慎重选择,也是志士仁人所务须明白的。如今秦国不义、不信,想以武力置人于死地。齐国当以义、以信立于诸侯之间。义立而王,信立而霸,这才是强国的正道。”
“啊!……”齐王建向荀子拱手施礼,“听老师的大道正理,寡人豁
然明朗,感谢老师的指教。”
荀子微微一笑:“善于选择的,可以制约人;不善于选择的,就要受制于人。老夫的话,仅供君上选择而已。”
齐王建站起身来:“时辰不早,寡人再谢老师教诲。告辞!”
荀子又叮咛道:“君上,而今天下一统的大任,落在了圣王的身上。圣王在哪里?推崇道德,担当正义,使天下人没有不敬佩的,这就是圣王的行为。”
齐王建坚定地向荀子再次拜谢:“学生一定谨记!”
荀子师徒将齐王建送出门来,齐王建回身再谢,上车回宫。他坐在轩车内依然思虑着荀子落地有声的铮铮话语:“而今天下一统的大任,落在了圣王的身上。圣王在哪里?推崇道德,担当正义,使天下人没有不敬佩的,这就是圣王的行为。”
齐王建踌躇满志地回到内宫已是凌晨,即刻传旨请田相国,告诉他:“寡人答应五日内回复赵国使臣。今天是第五日,你去告诉赵国使臣,寡人意已决,答应他们的请求。”
五、谗言杀人
后胜闻听齐王建敕命援助赵国,急忙连夜把这个消息告诉秦国使臣。秦国使臣大为震惊,希望后胜到君王后那里去谏言阻止。后胜说太后这两天心情不好,脾气很大,他去准碰钉子。
“难道就眼看着让粮草运往长平去援救赵军吗?”秦国使臣威胁后胜,“假如这样,你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后胜忽然计上心来,说可以请稷下学宫的原祭酒进宫去。
原祭酒喜欢女色,自从封闭了官伎馆,他心情沮丧,整日泡在歌楼听美女唱歌。秦国使臣听从后胜的意见,早以商人的面目和原祭酒交上朋友,而且出大价钱让原祭酒和他喜欢的歌女睡上一觉,因此原祭酒也就和秦国使臣成为好友。现在经后胜提及,秦国使臣也认为这个办法可
以一试。
秦国使臣在歌楼里和学宫原祭酒相见,这次不再隐瞒身份,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商人,而是秦国派到齐国来的使臣。这话把个学宫原祭酒吓了一跳。
秦国使臣让他不要害怕,说我们是朋友,朋友就是我帮你,你帮我。过去我帮了你,如今我只求你帮我一件事。
原祭酒问:“什么事?”
秦国使臣说:“赵国四十余万大军被我秦国的军队围困在长平。赵国派使臣来乞求齐王救援粮草。齐国君王、太后和大臣们对此事意见不一,你到王宫去为我们说上几句话。”
学宫原祭酒不愿做这样的事情,说他如今只是一个学宫的普通先生,没有官职,没有权势,空谈而已,说话没有什么用。
秦国使臣说,我知道你们稷下学宫的先生们,虽说没有官职,却享有千钟资财的供奉,你们都是齐国的智囊。如今大王听了那个荀老头子的话,已经令相国筹集粮草,援助赵国。你可以到太后面前,讲说齐国若救援长平,对齐国是如何如何的不利。
听说齐王听了荀子的话,学宫原祭酒生出几分醋意,但是想一想自己目前的处境,他告诉秦国使臣,齐王听了荀况的话,可是太后不一定会听他的话。尽管秦国使臣一再讲太后过去是如何器重他,但学宫原祭酒还是拒绝了秦国使臣的要求。
田单不分昼夜筹办救援赵国的粮草,让秦国使臣如坐计租。秦国使臣再去找后胜,后胜还是认为学宫原祭酒去谏言太后最为合适。秦国使臣要他出面劝说,后胜拿了人家的贵重礼品,上了贼船,只好答应去谈一谈。
后胜刚一走进学宫原祭酒的书斋,便数落他的老朋友:“我说你呀,你呀!你这个大学者也太窝囊了。你既然反对援助赵国,为什么不敢大胆地讲呢?难道你就真的眼睁睁看着三十万担粮草发往赵国去?你就真想看着齐国跳进火坑吗?”
学宫原祭酒心里面矛盾,他告诉后胜:“我是儒家弟子,不能为虎作伥呀!……”
后胜明白了这位老友的心结所在。他劝说原祭酒,不要成天泡美女消磨时光。要挺起腰来,大胆地和荀况较量较量。难道你真的要躺倒在地,让别人看不起你,让你的学生笑话你吗?你不应援救赵国的主张并非为秦国而生,你是为的齐国。我去向太后进言,太后也许听,也许不听。可至少你可以让太后知道,你对齐国的命运非常关心,你虽然不当祭酒了,依然是稷下学宫的栋梁,依然对齐国忠心耿耿。前日我让你去会见众家元老,你不愿意去。结果如何?你在太史家里讲的一番话,多么精彩!有了这番话,才显示出你的学问来,齐国的元老才真正地认识了你,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后胜的一番话让个学宫原祭酒灰色的心激动起来,立即表示明天他就去拜见太后0
清晨,君王后面对铜镜梳妆。宫人送上水来,放在几案上。君王后端起水杯,好像荀子就坐在对面。
几天之前,她曾经深情地劝说荀子,希望他和田姓王室能够亲近一些,接受她的堂妹,成为齐国王室的近亲,这样他的所作所为就会被人理解。可是她这个用意深厚的主意,却被荀子无情地拒绝。
君王后烦躁地站起身,毫无目的地在宫室内转了一圈,又坐到卧榻上,眼前似乎又看见荀子。
君王后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大学问家,先王尊崇的最为老师,怎么就如此迂腐、糊涂呢?
初升的太阳照进了君王后的宫室,她焦躁地在房中踱步。回过身来,又想起她向荀子说过的话,“我的老夫子,人生在世间,不过就是名利两个字。既有江山,又有美人,你这一辈子还想要什么呢?”可荀子回答的话却是冰冷的一句:“人,知道礼义就文明;人,不知道礼义就与禽兽无可分别。”他把我比作禽兽,他还是个男人吗?
一天了,君王后闭门谁也不见。太阳快要落山了,宫室内还没有点燃婚烛,君王后躺在卧榻上,对荀子的愤恨依然不止。
宫人小心地进来禀报:“太后!稷下学宫原来的祭酒先生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君王后感到突然。
原祭酒拜见君王后说:“鄙人此来,一为看望太后,二来想就国事进上一言。近日在学宫里,众位的先生学士对赵国请求救援一事议论纷纷。这件事情关乎着国家的安危,许多人都来问我,想知道太后和大王有什么打算。可我也是日夜挂怀……”
他的话引起了君王后的兴趣:“若说援赵的事,我正要寻你,想听一听你们稷下先生的高见。”
太后想听稷下先生的意见,他却说:“太后,稷下学宫不理政务。让我们读诗讲书还可以,若论及打仗,怕是空泛不实,不足取呀!”“哎,你们这些稷下先生,有学问,有见识,先王一向尊重你们的政见。在齐国这样的紧急关头,我愿意听一听你们的。你说说,学宫里对于援赵的事情都是怎么讲的?”君王后说得非常认真。
此时原祭酒饮了一口水,故作深沉,他说:“太后,稷下学宫里先生与学士千余人,对援赵的事议论很多,若归而类之,不过也就是两种,一曰援赵,二曰不可。”
宫人来禀,说后胜大夫求见。君王后让后胜进来,告诉他正在谈论援助赵国的事,要他听一听。后胜与学宫的原祭酒事先约定好了的,此时见面却像偶遇,他和学宫原祭酒礼貌地打了招呼坐下。
君王后让原祭酒继续说他为什么不主张援赵。
原祭酒侃侃而谈:“秦国攻打长平,乃是不义之战。若论礼义,齐国应当救援。但是长平距我齐国千里之遥,倘若我齐国发送粮草援救,长途跋涉,损耗过大,伤我国力,这是其一;其二,与赵国结友,即是与秦国结怨,得不偿失;更为重要的是其三,赵国曾联合燕、韩、楚、魏、秦等五国攻打我齐国。那一次,险些把我们齐国灭亡,百姓的怨恨至今记忆犹新,我们怎么能去援救自己的仇敌呢?所以,我以为绝不能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啊!”君王后默默点头。又问,“那荀老夫子为什么力主援赵呢?”“他是赵国都城邯郸人。他虽然身在齐国,而其心仍然在赵国。”学宫原祭酒说得很肯定。
这时后胜插言:“姑母!孩儿听说赵国的使臣初到我齐国来,没有拜见君王,首先去稷下学宫拜见了荀老夫子。”
“是吗?”后胜的话引起君王后的警惕。
“千真万确!”后胜肯定无疑。
学宫原祭酒摆出一种宽厚的姿态,说:“这也难怪,故乡之土,游子之心嘛!荀况力主援助赵国,正如我是齐国人总要事事为齐国着想一样。在赵国生死存亡的关头,荀老夫子当然要为他的故国出一把力了!”
“荀老夫子是赵国人,为家乡尽一点力,当然合乎情理。”后胜强调说,“不过为他的家乡尽力,也不能以损伤齐国的利益为代价嘛!”君王后似乎解开了心中久思不解的疑团,嘴角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
觉的冷笑。
学宫原祭酒进一步说:“太后!听说田单相国正在筹集三十万担粮草,准备往赵国运发。”
“咳,说也是呀!怎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今却发生了呢?”学宫原祭酒意在言外,拿出学者研究问题的态度,深度分析,“太后,大王对您一向言听计从,应该想一想,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呢?为什么如此重大的事情,您不知道,大王竟然就独自决断了呢?大王年纪尚轻,为什么敢于如此对待太后您呢?您不觉得奇怪吗?会不会有点别的什么原因呢?”
学宫原祭酒将话引向深入:“我们儒家,从孔子到我的老师孟子,二百多年,一向主张的是效法先王。而荀况他却倡导不法先王。大王每十天去向荀况求教一次,荀况每一次都教导大王,不要效法先王!”学宫原祭酒继续说:“太后!您想过没有,荀况为什么主张不要效法先王?齐国的先王已经下世几年了,荀况教导大王不要效法先王,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太后!您难道还不明白,荀况所说的先王,言外之意,话外之音,就是您!”学宫原祭酒亮出了底。
君王后大为吃惊。
学宫原祭酒更加清楚地说:“荀况不让大王效法先王,就是告诉大王,不要听太后您的话。”
“啊!……”君王后心中豁然一亮,她彻底地明白了,于是恨由心生。后胜见火候已到,又插言说:“姑母!荀况如此调教大王,他算是什么老师?这是挑拨离间,是搅乱朝廷,是个阴险毒辣的恶鬼!”
君王后忽又生出疑惑:“荀况倡导革新朝政,他为本宫出过不少好的主意,也为本宫做了许多事情……”
后胜一旁再次加火:“姑母!常言说旁观者清,当事者迷,局外人看得最清楚。那个荀况这次来齐国并没有把您放在眼里,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的齐国大王,不是为的您!”
君王后的脑海里再次闪现出那次与荀子不愉快的谈话。她要把堂妹许配给荀子,荀子竟然说她不懂礼义,与禽兽无可分别。种种因素促使君王后下定决心。
“是的。本宫的确是把他捧上了天。他完全辜负了本宫的期望,不知好歹!”君王后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学宫原祭酒,感叹说,“我齐国的大王年轻,他很需要一位忠心辅佐的大儒呀!先生!你还想到鲁国去吗?”
原祭酒明白君王后话中的意思,立即说:“不!鄙人听从太后的话,7卞远留在稷下学宫,为齐国的国事分忧。”
“好!好!本宫所期望的,就是忠心耿耿为我齐国分忧的人。”君王后满意地说道,“过去本宫对你有些不周,请你切莫介意。今天,你能来到王宫,就表明你是一个宽怀大度的真君子,一个真正为齐国做学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