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他人提醒,他也明白眼下情况的凶险,但他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他忽然想起孙恩的黄天道藏功,以前他能力有限,眼光受到极大限制,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他只知道,孙恩对他而言,像个高不可攀的巨人,打眼一看,便让人心生绝望。心性稍差的人,甚至提不起勇气与他为敌。

如果把那场大爆炸算上,他输给了他两次,但第二次比第一次好了太多。如今回想起来,他已通过这两次交手,看破了黄天真气的本质。

黄天真气属于至阳之气,即道门中的“纯阳”,才有那等毁天灭地、抵挡不得的威力。孙恩穷尽毕生之功,练成阳中之阳,自此荣登天下第一人的宝座,再也找不到对手。

不幸的是,阴阳二气此消彼长,永不可能脱离彼此而存在。孙恩将太阳真火熔炼的越纯粹,他的“阳中之阴”就越隐蔽,越难以达到阴阳平衡的境界。

如果孙恩想打开仙门,也得像所有人那样,同时施展太阴和太阳。换句话说,他必须把太阳真火中的阴气,练成与黄天真气同等级的玄阴真气,一阴一阳,分别注入两块玉佩。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达成的任务。凭他怎么惊才绝艳,天赋高绝,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完成。

这就是燕飞认为,他会对自己紧追不放的原因。

他实力确实比孙恩差出一截,却是因为经验不足,尚未悟出汲取天地能量的方法,与两人功法的高下无关。真要说的话,倒是他运气较好,先服食了至阳的丹劫,又吸走安世清体-内的至阴丹毒,才能将两种真气锻炼的不分上下。

孙恩要杀他,是为两个徒弟和天师道的大业考虑,并非对他有什么仇恨。但是,就算他不杀他,也会在比拼的过程中,将他的太阳真气损耗殆尽,吸走他无所宣泄的太阴真气,从而产生“阴中之阴”,得到开启仙门的能力。

这种做法无疑十分缺德,与强盗相差无几,向来为江湖人物所不齿。可惜,孙恩三十年来从无敌手,没受过一次伤,名头响亮到无与伦比。他若这么做了,别人只会羡慕他的“仙缘”,替他找出种种理由,绝不会出言谴责。

以前的燕飞,是个从门缝里看世界的人,只能看见一些忽隐忽现的色彩与形状,却看不出它们代表的意思。后来大门倏然打开,他再去看门那一侧,便可轻松推断出孙恩的企图。

然而,他能看穿孙恩,却看不穿苏夜。苏夜破开仙踪乍现,从电光中飘开的一刹那,那扇门好像又关上了,留他满头雾水,愣愣瞪着门板。

他真不敢相信,这竟是个比孙恩更可怕的对手。

漫天都是流窜飞舞的黑色芒光,既有水波的柔软,也有空气的轻盈。待蝶恋花刺入其中时,芒光又变成岩石金属般坚硬的东西,将剑锋硬碰硬地挡回来。

事已至此,他只能承认自己走投无路。他用太阴气,刀光便虚不受力,点点滴滴地消耗他的内力。他用太阳气,也会被她居高临下地压制,尽展她胜过孙恩的实力。若非亲眼所见,他压根想不出同一把刀上,阴阳气的交汇竟这么浑然天成,绝无半点破绽。

刀光中并无杀气,因为她根本不想杀他。正因如此,双方差距之大,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燕飞全身被裹在这流动的黑光中,只觉周围真气忽缓忽急,忽实忽虚,全无规律可言,使他难受到了极点。

自他落地以来,刀剑交击数以百计,发出声音的次数却寥寥无几。大概在一百招上,他已很清楚这一战的结局。

苏夜修炼先天功,从一开始便注重阴阳兼济,决不偏重任何一方。这套心法一开始时,功力会提升得相当之快,然后才进入漫长枯燥的瓶颈期,全靠修炼者自身的机遇和悟性,一步一步地推演出先天八卦的卦象。在这个过程中,先天气通常一片混沌,并无阴阳之分。

直到八卦接近功成,阴阳分际才清浊分明。它是先整体,后局部,使阴阳二气缓慢成形,自然而然地分离出来,与黄天道藏功正好相反。练功期间,感受极度枯燥,经常让人焦急不安,了无生趣,但只要能够成功迈过关隘,这些枯燥显然是值得的。

即使到了这个境界,卦象的转换也被她限制于丹田气海,并无外在表现。敌人只能看见她内劲的性质,看不见她用出内劲的过程。后来,洞天三佩忽地生出异象,强行让先天气有了阴阳差别,把它们自动吸入玉佩里,终于给了她灵感,令她开始用不同性质的真气,对付不同的敌人。

简单地说,燕飞在至阴至阳间不停转换,其实用处不大。他想战胜她,修为就得比她高,毫无取巧余地。这个人或许存在,却不会是现在的他。

燕飞布下太阴气环,又用太阳气刺入气环之中,人为制造闪电,乃是他掌握了阴阳之分的证据。但是,闪电威力由燕飞自身的修为决定。对付普通敌人,自然手到擒来,若要对付她,力量仍嫌不足。假如把孙恩的功力换到燕飞身上,她恐怕会当场受伤吐血。

罗网般的黑光、暴雨般的青光,一刻不停地交缠冲突,气劲冲天而起。天坑附近,泥土砂石才清静了没多久,又被搅得天翻地覆。土块、石块、刚冒头不久的碧绿花草,纷纷从地上拔起,仿佛一道道灰色的龙卷风,不要命地卷向天空。

苏夜隐身于刀光之后,变成刀光的一部分。她已决定速战速决,出手并不留情,不像决战向雨田时那样,还分心探查邪帝舍利的存在。

她心意既决,燕飞的感受就更加难过。压力无处不在,就像约好了似的,变成六块方方正正的大铁板,同时挤压向他,想把他压扁在中间。这当然还是幻觉,可幻觉太过真实,与现实也没多大差别。

蝶恋花剑势逐渐沉重,成为一条呼啸而过的游龙。它也早已失去实体,所过之处,尽是闪动不定的柔和青光。它想冲出那片深黑的帘幕,让主人可以离开天坑边缘,却发现自己冲入了一片望不见边际的黑云。

燕飞终是无法离开原地,被刀光彻底困住。

他眼中那种充满矛盾的景象,随着时间过去,居然有增无减。这一刻,他和蝶恋花不再心灵相通。蝶恋花上传来的感觉告诉他,苏夜一刀比一刀重,强迫他比拼内力。他眼睛看见的,却还是风一样游荡啸叫的黑光。

无论太阳真火,还是太阴真水,均在飞速消耗。他心灵依然晶莹剔透,坚不可摧,对他却没有多少帮助。他不假思索,选择相信剑而不是人。但是,这可不会让他反败为胜。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又是一道闪电。

燕飞故技重施,趁力气未竭之时,将太阴气一股脑儿注入剑锋。无数气圈接踵而出,宛如冲破黑云的淡白光芒,瞬间稀释了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紧接着,蝶恋花向前激射,以永不回头的无前气势,穿入气圈正中。

最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两人耳中同时传入一个声音。有人正以流星般的惊人身法,飞速赶来天坑,显见是有备而来。他隔着五十丈左右的距离,看到了虚空中迸发的这道闪电,也看到了召来闪电的人,当即情不自禁,感叹道:“我的娘!”

毫无疑问,这人正是自愿充当野人的向雨田。

苏夜有意让老友重逢,给他一个惊喜。但他身临其境时,获得的却是绝不掺假的惊吓。他是何等人物,只看了一眼,便发现一方是过去的朋友拓跋汉,一方是刚揍过他一顿的苏夜。电火亮起,照亮了他们的脸庞,让他想看错都不行。

在他印象里,拓跋汉仍是当年的年轻剑手,不但不如他,也不如万俟明瑶。谁能想到,今日再度相会,拓跋汉竟已变成了令慕容垂万分头痛的燕飞,正在那里招雷呼电。

惊吓持续一瞬,被更大的惊吓取代。巨响过后,燕飞脸色仍然白的吓人。他立足不定,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就像遭人当胸推了一掌。双方均在后退,但他身后就是天坑。他退到第五步,便一脚踩空,踉跄着向下急跌。

天坑深度不足以摔死他。但这时候,他处于最脆弱的一刻,周身力气都用在刚才的一击里,可以说是全无抵抗之力,难免要摔个七荤八素。

苏夜吃亏也不小,被迫急旋着退开,酷似一个黑色陀螺。她勉强立定时,脸色不比燕飞好看多少,眼睁睁看着他沿直线跌落,转眼间没了踪影。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跟去抢救一下,以免他摔成散架燕飞,却听身后衣袂破空甚急。向雨田抢先一步,掠过她身畔,飞鸟投林似的,掠向天坑边缘。

他若还想杀燕飞,这是最好不过的时机。哪怕苏夜从上方追下来,也阻挡不了他的出手。幸好他不是这种人。他连想,都没这么想过。

他人在空中,手中突然多了一条长索。长索伸得笔直,如有生命的活物,卷住燕飞的腰,用力向上一提。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燕飞已回过一口真气,旋即借势上弹,弹回天坑上空,稳稳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