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越来越大,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连深呼吸的时候,他的胸膛也像碰上了无形屏障,扩张到某个程度,肌体便无能为力了。不过一眨眼、一弹指、一叹息,他的意志已彻底毁灭,身上种种重伤突然发作,无视元限为他输入的盖世神功,疼的疼、麻的麻,滴水不漏地拖延着他的脚步。

刀风烈烈,狂风般席卷而来,瞬间卷满整座佛殿。他看到那个深黑阴影,和张炭他们看到漾着金光的达摩先师像,感觉其实相差无几。等他惊觉事情不妙,已经无力回天。

他视线中的景象不断变化,忽而是逐渐膨胀的深海怪兽,忽而是端坐在文殊菩萨像里的天衣居士,忽而是脸上皱纹深如沟壑、仰头望向空中的织女,最后才是超越平凡世界,化身为达摩祖师的元十三限。

他目光触及达摩金身,觉得后脑挨了一巴掌,头脑清楚了许多,能够判断自己的处境。不知为什么,他醒是醒了,一身力气却没有回来。

然后,他忽然发现地上伫立着一具无头尸体。尸体颈部被人一刀截断,鲜血正从创口向上喷涌,犹如一个小小的喷泉。尸体的衣物非常熟悉,体型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可不就是他,赵画四本人的身子吗?难怪他的视角如此古怪,竟像由上空俯视,原来他的头已经离开了身体,视觉尚未完全消失。

当赵画四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的意识才不甘心地模糊了。他耳边残留着一句话,他想努力听清说话的内容,却无法做到。这个脑袋划过半空,在众多罗汉像头顶洒下几点鲜血,就落回地面,骨碌碌地滚到佛殿的某个角落。

与此同时,苏夜冷笑道:“头乃六阳之首,我削了他的头,你还能让他平地复生,如有神迹吗?”

话音中暗藏先天罡气,蕴含风雷之声,震的几尊塑像簌簌落着泥片。话音未落,佛殿正中黑影拔地而起,如同一条黑龙。

她凌空上跃,撞破了佛殿的殿顶,蹿到大殿上方。一线清明月华沿着刚被撞出的大洞,从容不迫地泻下。

元十三限出手当然不慢,当世也没人敢说他出手慢。但阻拦一个人和击败一个人,难度完全不同。一向只有他做事,别人阻挡的份儿,哪像今天这样,对方一出手,一刀杀了六合青龙中的老四,然后直跃而上,避开他凌厉无俦的一掌。

达摩像的双目当中,射出两道邪异金光。金光一起,整张面容的气质马上改变。泥像仿佛离开了原地,又好像没有。到了这时,赵画四的无头尸身才受巨力冲击,向后翻倒,振起满地尘土。

无论什么塑像,完工之后姿势都是固定的,再也不能改变。然而,元十三限藏进达摩像,这座佛像就活了,不但能够移动,还像一层有生命的护甲,成为他体外的第二层皮肤,与他无比细致地贴合着。他是达摩像的灵魂,达摩像是他的外在表现。与其说这是祖师再生,不如说他变成了一个邪异的妖魔,可以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影响别人的举止思维。

苏夜不在意他是谁,只在意他做什么。她方才想要离开,弃老林寺于不顾,因为她确实有些心急。按照她的想法,神针婆婆平安无事,诸葛神侯正在路上,所以天衣居士等人当可支持一段时间,直到神侯赶到这里。

换句话说,这件事正在发生,而白愁飞的谋害即将上演。元十三限听完她的推测,并未当场否认,也没嘲笑她愚不可及。这推测即使不是完全正确,也是□□不离十。

元十三限自认打遍天下无敌手,阻止她进京,使她把怒意压在心底,愈发躁动不安。话说到最后,她不想再说,悍然抽出夜刀,当空直劈赵画四一刀,如同死神手中挥出的镰刀。刀意冷如坚冰,势如雪崩,刀气吞吐不定,忽快忽慢,在赵画四难以动弹时,一刀斫下了他的头。

这一刀劈完,她郁积已久的郁气才抒发完毕。这时,她刀势由盛转衰,无力抵挡元十三限的掌力,遂往上躲避,顺便穿破殿顶,让月光驱走殿中的森森鬼气。可惜的是,她始终是个神秘人物,来历不明。她动手过后,殿中人神情各异,却无一人上前助战。

张炭、蔡水择、无梦女三人武功差的太远,着实无能为力。何况蔡水择刚刚受了重伤,头上伤口尚未止血,依然渗着血珠;无梦女本就是元十三限那边的人,因为要杀赵画四,才和张、蔡两人走在一起。

天衣居士、织女、老林和尚这三个,则莫名其妙,不知她为何与元十三限对上,也看不出她的武功来历。他们想问她的名字,却错过了最佳时机。今夜主角,应该是他们这对认识几十年的师兄弟,而非忽然出现的黑衣神秘人。

如果苏夜一动手就吃了亏,他们自然会奋不顾身地相救,可她偏偏没有。

她悄无声息地落在殿顶之上,足底顿时传来一股杀机。元十三限隔空发掌,击中她站着的地方,殿瓦轰然拱起。她一边飘身后退,一边看到面前泥石飞扬。瓦片下面似乎埋伏了一条透明巨龙,正拱动身体,一路冲向她。

她轻功已为当世绝顶,落地时绝不致发出人耳可以听见的声音。但这一招对元十三限完全无效,她走到哪里,他的掌力就跟到哪里,好像永远不会枯竭,永远不肯给她回气时间。

佛殿只有一层,并不高大,但这等功力仍然极为可怕,直觉更是惊世骇俗。他甚至不必细心搜索,就能轻易判断她的位置。

缺口越来越大,月光也越来越明亮。无数碎瓦掉落下来,声音一时清脆,一时沉闷,全凭瓦片材质而定。张炭伸手拉着蔡水择,以免碎瓦砸中他脑袋,匆匆忙忙地边躲边看。

元十三限在他前方左侧,他却忍不住朝上看。也许因为事不关己,他居然心生好奇,想知道那黑衣人何时坚持不住。但是,就在他怔怔望着破洞中露出的夜空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犬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