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她操碎了心,生怕胜败乃兵家常事,她胜了那么多人,然后败给毕玄,反而令毕玄拥有当世无上声名,总撺掇她多多咨询跋锋寒,从他那里打听炎阳神功。

苏夜哭笑不得,一回头发现双龙也作如是想,顿时满头黑线。关外之行,给他们的印象当真是刻骨铭心。他们在大草原上遭遇毕玄,三人联手仍落得惨败结局。双龙用尽平生之力,才把跋锋寒抢救过来,自然不想再抢救她。

可惜操心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就像天刀一般,外人只能描述自己的感受,说不出刀意诀窍。炎阳神功究竟如何,得等她亲眼见到才能知晓。

赵德言人还在长安一带,显然了解近期种种风波,并已将情报传回突厥。她有理由相信,毕玄不仅收到她的书信,还收到了很久,却迟迟没有表示,不知有何打算。

他本应连同突厥金狼军,以武神之姿降临中土,阵前决战寇仲,这时可不一定会这么做。苏夜等他,真的等了很久。无关人士等候这场最终的决战,同样心急难耐。徐子陵之前开她的玩笑,说要收取围观门票,就很直接地反映出了这种心理。

然而,就算她真要收门票,也要等毕玄主动采取行动。

关心她的人很多,知道她内心所想的却寥寥无几。若要以武功高低作出排名,毕玄绝非列表上的第一人,向雨田才是。她等候毕玄,尚有得到答案的一天;等向雨田,则像在机场等一艘船,等不来是理所当然,等来了是外星人开着飞船入侵地球,能把人吓的脸色发白。

苏夜向“媚娘子”金环真夫妇打听向雨田,打听多少次,就得到多少次“奴家不知”的答案。她有时想,如果向雨田真的蓦然现身,自己估计会热泪盈眶,一边唠叨“雨田啊,你想死我了”,一边迎上前去。

“向雨田”三字再次浮现时,沈落雁恰好问道:“寇仲迟迟不肯称帝,却以洛阳为都,在少帅国地盘上,已与皇帝一般无二。落雁不明白的是,你为何甘心放弃手中大权,是否帝位在你眼中,是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苏夜微露意外之情,瞟她一眼,见她目光中满是好奇,才笑道:“这要看与什么相比。不瞒你说,我的确有点后悔。”

沈落雁讶然道:“后悔?”

苏夜笑道:“你别误会,我的后悔与常人的不太一样。我在想,寇仲乐不乐意让我先行登基大典,再将帝位让给他。如果这么做了,却没得到我想要的结果,看起来一定很可笑。”

饶是沈落雁聪明绝顶,也没想明白这么做的意义。她蹙起秀眉,沉吟片刻方道:“你……你想过一过做皇帝的瘾头?”

苏夜忽然作此想法,当然不是因为大发皇帝梦,而是贪图江山路线的奖励。就像她挑战魔门八大高手,一直不敢叫人帮忙,江山路线一样有着相似隐患。完成度早已过半,但能不能得到完整奖励,天知道是由什么因素决定。假如说,得到与否,差距就在有没有戴过天子冠冕,那她岂不是很冤枉?

她不方便解释,只摇了摇头,淡淡道:“猜错了,你用不着在意,就当我突发奇想吧。”

不知在什么时候,雪已停了。园林之美的紧要一点,就是当屋中人望向窗外时,能够把窗框当作画卷边缘,欣赏到足以入画的美景。翟让并没有文艺方面的造诣,园子却布置的不错。苏夜一向外张望,立刻可以看到满园雪景,构景错落有致,全然没有冬雪给人的单调感。

她凝视之际,沈落雁已依言换了个话题,从容问道:“话说回来,等我随你离开中原,要如何称呼你?大龙头带着翟大小姐去了外面做生意,再叫你二小姐,似乎不太妥当。”

苏夜皱眉道:“这也需要问吗?叫什么还不是一样?你要是愿意,可以叫我苏姐姐,别人都……”

一句话尚未说完,沈落雁已情不自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道:“姐姐?据落雁所知,你今年尚不满十六岁,如何能做落雁的姐姐?”

她笑的十分开怀,苏夜却觉得有点没面子,似笑非笑地道:“你莫非忘了,我实际年纪可与外表不同。你叫我姐姐,绝对算不得吃亏。如果不愿意,可以叫我龙王,就像你称寇仲为少帅那样。另外,你我并非要离开中原,而是前往另一个中原,详情你等我讲完便知。”

副本世界即将走到尽头,她与寇仲等人的相处时间,亦是越来越短。她今日来找沈落雁,确有讨论未来计划的打算,并给出最后一次反悔机会。沈落雁若想反悔,她宁可不要这个军师。

她每招聘一名下属,都得浪费不少口水,将现实世界解释清楚,以免对方产生不适感。过去她已讲过四次,谈话对象的生存年代恰好都在北宋之后,比较容易想象,只需以“你做了一个梦,梦中回到了北宋徽宗皇帝时期”开头,就能收到良好效果。

沈落雁乃隋末的人,需要接收的信息比其他人更多,但也并非难事。只不过,苏夜一想自己把相同的故事讲过五次,将来还可能有第六次、第七次,就觉得满腹辛酸,深恨古代没有录音设备,必须人工复述。

她刻意调整态度,作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把奇遇当作神话传说,很随意地讲了出去,从出身来历,讲到年代差异,着重强调地理仍是同一个地理,只不过皇帝不同、朝代不同、江湖历史也完全不同。这些事情的确难以取信于人,要等接受了设定,才会恍然大悟,明白她为何在年幼之时,就能处处克制李密这等人物。

苏夜看中的总管人选,无一不是聪明过人,眼光亦比常人开阔的多,沈落雁更是其中佼佼者。她起先还有不信之意,后来愈听愈是入迷,将苏夜所言,与自己过去的想法互相印证,顿觉豁然开朗,心想“难怪如此”。

而且,这些话极易证伪,是真是假日后一定能够知道。苏夜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强行创造出一个新中原,只为欺骗她。

除此之外,苏夜也承认那个世界极为凶险,明明是情逾骨肉的兄弟,翻开一看竟是多年卧底。江湖上,处处都有仇杀、陷害、争夺碰撞,有时甚至不合逻辑,虽是“盛世太平”,风险却更胜隋末乱世。她软硬兼施,希望招募沈落雁,正是因为步步惊心,难以信任本地土著。

沈落雁从不怕危险或困难,否则大可择一稳妥夫婿嫁了,何必带着全家投奔李密,为其出生入死。她宁可做叱咤江湖的俏军师,也不愿意认命当个贤妻良母。她之所以嫁给徐世绩,还是因为对徐子陵感情的无望,又受到李密投降于李阀的打击,心灰意冷之下无路可走,才履行了婚约。

如今她并未遭受感情挫折,又在李密与苏夜之间,早早选择了后者,想法自然不同。苏夜明白说出,她盼望沈落雁能够同甘共苦,做十二连环坞的军师,共同迎接叵测命运,反倒引起了她的好感。在沈落雁眼中,这绝对不是故意将她置于险境,反而是对她的深厚信任。

苏夜说了半个时辰还多,简介了十二连环坞的人员构成,中原武林的势力分布,然后微微一笑,无奈地道:“我话就说到这里,如果你生出懊悔之情,但说不妨,我不会把你怎样。早早坦白,也省了我继续说的力气。”

沈落雁仿佛大梦初醒,下意识坐直身体,不再是那副向前倾伏在小几上的姿势。她那双勾魂夺魄的美眸中,充满了意味不明的光彩。她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娇笑道:“这是我出生以来,听过的最特别的故事。你大概也是我见到过的最特别的人。”

苏夜淡淡道:“故事当中,还有诸多细节,我并没有讲出来。但你应该明白,比起寻常百姓,我有着无可比拟的巨大优势,所以取得任何成就,都不值得骄傲。我真心这么想,绝不是故作谦抑。”

沈落雁不以为然地道:“是么?你瞧当世武学宗师,谁的运气不是好到出奇?就说寇仲与徐子陵,他们在做小混混的时候,竟然意外得到了昏君杨广想要的长生诀,又蒙高丽罗刹女传授上乘心法。其他小混混要是眼红他们,岂非要气破肚子?”

苏夜笑道:“的确如此,但他们的性格讨人喜欢,可不是自高自大之辈,与我所言,并不冲突。不说他们了,你有没有别的问题,我都可以回答。”

沈落雁微笑道:“你把处境说的凶险万分,听上去倒像暗中捧自己。不过,就算句句是真,也吓不倒我沈落雁。早在离开沈家庄时,我便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我确实想问一件事。”

苏夜道:“什么事?”

沈落雁再度露出又好奇,又天真的表情,居然还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你说你有个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