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清越的声音拖的很长,在旷野中逐渐远去。她轻功如此惊人,的确不必担心因声音曝露行踪,被人追上。黄金麟兀自惊魂未定,她已人影不见,就像从未出现过。

黄金麟手里握着刀,身上碧绿战袍完好无损,本应威风凛凛,却面如土色,全身上下微微颤抖,怎么都停不住。

如果苏夜没直冲官轿,掳走文张,而是选择了他为人质。那他能在她手下撑多久?十招?五招?三招?

想到这里,他反而隐约感到庆幸,同时稍觉幸灾乐祸,觉得文张装模作样半天,结果令人大为忌惮,捉人质都先捉他,简直可笑之至。看他黄金麟,自始至终摆出一副武夫模样,终于逃过一劫。

他收刀回鞘,喘息缓缓平复,心下却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

追?他根本不是苏夜对手,追上去不过再送一个人质。不追?这个“弃同僚于不顾”的罪名,他便背定了。

文张与刘独峰共同出京,一路同行。但刘独峰身份超然,不肯受他们拘束,硬说要观察一阵,伺机行事,路上与他们分开,好像去打探连云寨的口碑了。黄金麟并未把他放在心上,心想他武功再高,也难违背傅宗书的意思,何况戚少商脱逃,刘独峰在狱中的好友就得遭殃,他焉敢捣鬼?

值此朝日初升,朝露初凝之时,他本应神清气爽,却惶然无措,百倍千倍地思念刘独峰。刘独峰武功高绝,缉捕经验无比丰富,身边带着得力干将,正好负责对付苏夜。恨只恨他行踪不定,除了他那些心腹手下,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黄金麟头上冷汗渐干,听背后传来手下的呼唤,方记起地上还有个顾惜朝,连忙转身举步,前去为顾惜朝解开穴道。

顾惜朝落入苏夜手中后,一直被内劲制着穴道,未能发出声音。他过去多么翩然秀逸,如今就多么狼狈不堪,被雷卷打断的鼻子已经高高肿起,破坏了他原来俊秀的长相。

黄金麟虽然贪慕权势,把他和文张当作争功的绊脚石,此时见他这样,也觉兔死狐悲,连忙俯身去探他脉门,想弄清楚被封住的重穴。

他手刚触及顾惜朝手腕,立刻烫如火灼,倏地弹开。他大惊失色,举手一看,只见两根手指上齐齐浮出红痕,瞬间红肿不堪,活像被毒物蛰咬过,竟已中了无名之毒。

顾惜朝不能说话,目光中却充满了恐惧,正好印合黄金麟的猜想。他终于知道,苏夜从师无愧手中接过顾惜朝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他身上下了剧毒。但他不知道,这毒有什么用处,可否染到他人身上,解药难不难找,或者根本没有解药?

黄金麟又流出了冷汗,回想苏夜比风还轻灵的身法,神鬼莫测的毒术,自心底冒出一股凉意。至此,他由官府身份得来的气焰彻底打消,思索一阵,颓然道:“唉,文大人不幸落入贼寇之手,我们还是先与刘大人会合,再商议救人吧!”

他重整队伍,率众后撤,打算先与刘独峰联系,暂且不管文张死活。反正文张死了,对他也并非什么损失。与此同时,苏夜已远远离开戚少商遇袭的密林,直奔自己人退走的方向。

她一路狂奔,快过世上任何骏马,转眼已到了偏僻无人处,地上却没有戚少商等人留下的痕迹。由此可知,她与他们已有些许偏离,恐怕不那么好找。

即使如此,她仍选择小溪附近,停了下来,松开双手,将文张扔在地上,对师无愧道:“你处理自己的伤口,我来侍候文大人。再不包扎,恐怕他就要流血流死了。”

师无愧被她托着,看似没有失去行动能力。但他自己清楚,这一路狂奔,全由苏夜发力带着他,他轻功不行,若靠两条腿,决计跟不上她的速度。

苏夜蓦然停步,脸不红,气不喘,不由使他由衷敬佩,苦笑道:“佩服。”

金风细雨楼自有上好伤药,无需别人多事。苏夜摸出一个小药瓶,蹲在文张身边,淡淡道:“文大人是个文官,武功自然没那么好,有什么可佩服的?”

文张哑穴亦被封住,难以出声,只强忍着疼痛,莫测高深地看了苏夜一眼。其实他们均心中有数,明白苏夜若非要带着师无愧,黄金麟也难免成为她掌中玩物。两个俘虏在手,当然比一个俘虏价值更大。

师无愧抹了一把脸,又苦笑了一声,郑重道:“是我不该自作聪明。从今以后,我就把姑娘当成公子,再不违逆你的意思。”

苏夜微微一笑,并未答话,开始检视文张的箭伤。

顾惜朝状况凄惨,文张也没好上多少。苏夜刻意用他挡箭,令他连中八箭,虽无性命之忧,这番痛苦也够受的。他一共中了八箭,箭箭深入肌肉。苏夜拔出利箭,突然想起前世“八心八箭”的说法,忍不住又一笑。

她无意在此时与文张攀谈,并未解开他穴道,刚要替他止血,便听师无愧道:“姑娘怎会放过顾大人。按照你的脾气,难道不是直接杀了他?”

苏夜笑道:“我若背约,下次谁肯和我做交易?何况,我在他身上下了剧毒,就像在那两位将军身上做的。黄大人若不够机灵,难免也要中毒。哼……我和戚寨主一见如故,有意让他自行报仇。顾公子只要不死,就得被迫在我面前现身,索要解药。”

师无愧道:“但夜长梦多,若他们的毒被人解开,那……”

文张一直偷眼瞧着苏夜,恰见她微偏过头,浅浅笑道:“解开就解开,算我学艺不精吧,还要我怎样?我们尚无机会与戚寨主交谈,总要先弄清楚来龙去脉,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早在离开之前,她便想好了这件事的解决途径,一是迫使傅宗书收回追杀令,二是保着戚少商逃过这次追杀,让他有机会浪迹天涯。其实后者并非太坏的选择,“七大寇”同样是朝廷钦犯,多年以来仍然活蹦乱跳。戚少商断臂重伤,最多比他们更多挫折而已。

但苏夜觉得,自己对付不了傅宗书,竟连他的追杀令也奈何不得,未免太过无能。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便要让傅宗书元气大伤,损兵折将,自动撤回命令。

她为文张裹好伤口,强迫他吃下一颗药丸,忽听天上鹰声长唳,立即抬头上望。天空青中泛白,云层极薄,薄的像扑上去的一层铅粉。两只雄鹰正在薄云正下方盘旋,不住向他们鸣叫,显然已认出了他们。

师无愧喜道:“五湖龙王的神鹰!”

叶愁红这次出来,随身带出三只神鹰,方便找人。但苏夜早已说过,不到危急时刻,不可将鹰放出来找她,若她放了,就表示他们遇上了□□烦。

她死死盯着这两只鹰,忽然道:“现在天上什么都没有,它们在那里,无疑指出了我们的方位。你想过没有,若非他们急于与我们会合,何须这么做?走吧,不要耽误时间了!”

神鹰见苏夜注意到了它们,立即向来路飞回,为他们指引道路。鹰飞的快,苏夜却只有更快,紧跟在它们身后,终于在另外一片密林里,找到分开了一个时辰的同伴。

她知道他们必定遇上伏击,只因预先警示了叶愁红,自觉没有太大问题。然而,她见到这群人时,却见他们损兵折将,多了好几个重伤的人。戚少商的人本已受伤,难以自保,又有两人战死,尸首正横在地上。

其中,又以雷卷伤的最重。他身上没有外伤,脸色却青白的如死人一般。他每呼吸一次,就像肺里有个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只硬挺着不肯晕过去。苏夜见到他时,他正缩在那件毛裘里,目光亮的吓人,如同受了伤的豪猪,对一切都充满警惕。

此外几乎人人带伤,区别仅在伤势的轻重。戚少商断臂处早已被裹好,这时又渗出血迹,显见强行运功,致使血脉翻腾不止,伤口崩裂。他抱着青龙剑,坐在一截断裂了的树干上,神色沉重至极,偶尔变化一下,又带上了深深歉意。

苏夜一现身,所有人如临大敌,发觉是他们回来了,还带回了文张,又不约而同地面露喜色,可见他们遇上的敌人非同小可。

苏夜一惊之下,立刻收敛心神,沉声道:“我只离开了一个时辰,你们怎会变成这样?”

雷卷没好气地道:“我们闲来无事,互相切磋,将彼此砍成这样。”

苏夜愣了愣,只听他又道:“当然是因为遭人伏击,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师无愧与古董关系亲近,马上过去查看他的状况,清点无发无天的损失。苏夜双眉微蹙,注目叶愁红,淡淡道:“我知道,我真正想问的是,谁伏击了你们,莫非是刘独峰和他的手下?”

雷卷轻声咳嗽,已无力回答她这问题。叶愁红迎向她的目光,神情仍然冰冷凛然,并不因为她是五湖龙王,就对她格外客气。

她声音比神情更冰冷,回答道:“雷怖。”

苏夜脸色微变,冷笑道:“六分半堂果然不甘寂寞。”